鹧 鸪 天
赠驭说高秀英
短短罗袿淡淡妆,拂开红袖便当场。掩翻歌扇珠成串,吹落谈霏玉有香。 由汉魏、到隋唐,谁教若辈管兴亡?百年总是逢场戏,拍板门锤未易当。
【赏析】
王恽的这首词是为一位说书女艺人高秀英而作。“驭说”,即说书(见《蕙风词话》)。中国宋元明清时代是民间曲艺繁荣的时代,说书以及后起的弹词、宝卷、鼓词等不仅种类繁多,而且艺术成就达到相当高的水平。然因为这些通俗文艺多被士大夫文人视为贱业,从事这些演艺活动的艺人被视为贱民,很少有人愿为他们作传。王恽的这首《鹧鸪天》为此女艺人作传,为其高超的说书技艺张本,颇为难得。
据记载,宋元的说书之风很盛。《东京梦华录》载北宋汴京的霍四究专说三国,尹常卖专讲五代。《武林旧事》载当时杭州讲史有乔万卷、许贡士、张小娘子等二十三人,其中有些是女艺人,如讲史张小娘子、小说史惠英、说经陆妙常等。元兵南下后,许多有一定文化素养的妇女沦为说书艺人,这些人既保持闺门的娴雅风韵,又大大发展了说书技艺。高秀英就是这样一位代表人物。
这首词的上片写这位女艺人的妆束和高超的说书技艺。第一句“短短罗袿淡淡妆”,连用两个复合形容词“短短”、“淡淡”描写说书女打扮得素洁得体而又不俗。接下去一句“拂开红袖便当场”,“当场”,又叫作场,指开场说书。作者用了个“拂”字,一个洒脱,利落的动作准确地刻画出说书女的“风度”,给人一种“席上生风”(《醉翁谈录》)之感。这两句一静一动,把一个举止从容、神情沉着的艺人形象和盘托出。“掩翻歌扇珠成串,吹落谈霏玉有香”两句,作者连用两个动词,两种比喻,极其生动传神。歌时,团扇翻动,声音清润婉转,抑扬有序,如一串珍珠(典出《礼记·乐记》:“故歌者上如抗,下如队(坠),曲如折,止如槀木,倨中矩,句(勾)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说时,娓娓道来,如吹落香玉之屑,飘洒不断,令人心醉神驰。典出《晋书·胡毋辅之传》:“(王)澄尝与人书曰:‘彦国(胡毋辅之字)吐佳言如锯木屑,霏霏不绝。’”作者在这里用了通感的修辞方法,把听觉转化为视觉和嗅觉,让读者更直观、更具体地体味到高秀英说书的娴熟高超的技艺和所产生的极具魅力的感人效果。从中我们可以领略到“大珠小珠落玉盘”(白居易《琵琶行》)的境界和“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处不服贴”(刘鹗《老残游记》)的快感。
词的下片写说书的内容和作者的感想评论。“由汉魏,到隋唐”并非实指汉魏隋唐,不过是说说书内容属讲史而已。接下去作者有感而发,一反历来把说书看成贱业的观念,提出“谁教若辈管兴亡”的问题,把说书与王朝的盛衰联系起来。把说书人提到一个历史裁判者的地位。诚如《都城纪胜》“瓦舍众使”条所云:“最畏小说者,盖小说者能以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提破。”也如罗烨《醉翁谈录》“小说开辟”条所说,说书人“只凭三寸舌,褒贬是非;略咽万余言,讲论今古”。“百年总是逢场戏”一句,语义双关:一是指百年兴亡,什么汉魏隋唐,不过是逢场作戏,表达作者对人生兴亡的感慨。二是说说书作场,讲论古今,道百年兴亡,不过是逢场作戏,其间自有说书人一段辛酸在。《景德传灯录》载邓隐峰云:“竿木随身,逢场作戏。”最后一句语带讥弹,百年兴亡虽不过是逢场作戏,说书人可顷刻间提破,然靠说书人的褒贬又怎能使芸芸众生领略其中的虚幻呢?“拍板”、“门锤”均是说书人常用工具。“拍板”,木制;“锤”,同槌。见苏轼《南歌子》“借君拍板与门槌”句傅幹注。另:句中的“当”作“判(罪)”解。
况周颐在《蕙风词话》里评该词云:“此词清浑超逸,近两宋风格。”此评极当。
(杨绵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