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 江 仙
次汉舒韵
一段旅情无处著，闲眠中酒平分。燕归窗里又黄昏。灯微屏背影，暗泪枕留痕。 梦入怨花伤柳地，分明有个人人。压帘香气倚轻裙。小园春雨过，扶病问残春。
【赏析】
如词题所示，此为和汉舒《临江仙》之作。
汉舒即王策，汉舒为其字，诸生，著有《香雪词钞》。陈廷焯云：“太仓诸王皆工词，汉舒尤为杰出。”（《词则》）试读汉舒《临江仙》原唱：
诗思灯前来草草，被风吹去三分。推窗独自倚黄昏。墙低通竹影，枝暗失花痕。 好是小帘斜月地，无端忆梦怀人。玉梅花底淡黄裙。相逢曾半醉，一别竟残春。
词中描摹残春时节，黄昏时刻，诗思已去，推窗独倚，忆梦怀人的情景。那青灯，那疏窗，那低墙，那朦胧竹影，那浅淡花痕，那映月的帘栊，那衬花的衣裙，一一犹在记忆之中。景色迷离，意象动人。陈廷焯《云韶集》云：“香雪词，情到神到，尽掩古人。”可移作此词评语。
时翔为汉舒叔，对汉舒词极表钦慕，曾云：“吾家汉舒《香雪词》，逸尘而奔，几欲驾两宋名家而出其上。珠光剑气，虽未耀于世，二三同学咸知宝爱而藏弆之。……吾娄建制三百年，始得一香雪。学之久而弗能至者如余是也。”（《别花人语序》）这首和作即可见“学”其词的印痕。
“一段旅情无处著，闲眠中酒平分。”起笔从旅情切入，揭出词意。“旅情”二字，点醒人在羁旅。“无处著”，表明羁愁无遣。此情此境，唯有在“闲眠”、“中酒”时求得解脱。“中酒”，醉酒。一半是梦乡，一半是醉乡，这才是词人的精神聊以寄托之所。不言愁苦，其愁其苦自在言外。
“燕归窗里又黄昏。”第三句点出节令和时分，一段思归之情寓含其中。“燕归”，暗示春天已临；“黄昏”，表明夜色将近。黄昏窗前，最是离人意绪难平之时，宋李清照就曾有“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声声慢》）之叹；双燕归巢，最动离人情怀，能不触动词人归思？一个“又”字，强调此情此景的重复和延续，更见凄楚与苦涩。
“灯微屏背影，暗泪枕留痕。”第四、五两句描摹旅中凄凉境况。“灯微屏背影”，语出唐白居易《上阳人》“耿耿残灯背壁影”。微弱的灯光，将词人的背影映在屏风上，勾画出词人“茕茕独立，形影相吊”（李密《陈情表》）的孤独与寂寞。“灯微”，不仅状出旅舍的昏暗，更暗示旅途的黯然。“暗泪枕留痕”，以枕上泪痕话旅途哀伤，弥见委婉动人。一个“暗”字，道出暗自流淌苦泪，独自吞咽离愁的况味。
“梦入怨花伤柳地，分明有个人人。”过片承“闲眠”、“中酒”，由现实转入梦境，揭示“旅情”的内涵。其中有“怨”意，有“伤”感，全由繁华游乐场所“花柳地”而生，全因内中“分明有个人人”。“人人”，古时用以称亲昵者。这么个可意的“人人”，乃是词人梦中邂逅的情人。宋欧阳修《蝶恋花》词云：“翠被双盘金缕凤，忆得前春，有个人人共。”“人人”难忘，“人人”难逢，难怪只能出现在词人的梦中。
“压帘香气倚轻裙。”词笔承上，描摹“人人”的动人仪态。一缕“香气”，一袭“轻裙”，轻描淡写，便将“人人”的倩美展露。珠帘卷处，“人人”倚门而立，轻裙随风飘起。“压帘”谓“香气”之浓重，“倚”字勾描体态之轻盈。“香气”、“轻裙”，正宜表现梦境的虚幻飘渺。笔不着力，梦中“人人”的神情意态毕现。
“小园春雨过，扶病问残春。”末二句展现梦中难忘的感人情境。“小园”，“春雨”，梦中的景色美，正衬出梦中的意境美。“扶病问残春”，道出“人人”前来此地的目的，原来她“扶病”而来，是为慰问“残春”中被“一段旅情”困扰的词人。对面敷粉，更显词人思念之殷切。
品读两词，不难发现，和作与原唱意境相似，情致相仿，不仅用韵一致，用词亦多相同。短短一阕小词，相同的用字有十余字之多，如“黄昏”、“残春”、“灯”、
“窗”、“倚”、“影”、“暗”、“花”、“痕”、“帘”、“梦”、“地”、“人”、“裙”等，显出刻意“学
之”的痕迹，但作者是负时名的词家，其功力自有火候，因此全词语言自然流畅，情致婉约真淳，艺术感染力似犹在原唱之上，王昶编《国朝词综》选入本阕，决非私阿之举。
（周 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