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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会要卷五十二
忠谏
贞观元年。太宗尝闲居。与侍中王珪宴语。时有美人侍侧。本庐江王瑗之嫔。太宗指示之曰。庐江不道。贼杀其夫。而纳其室。暴虐之甚。岂有不亡乎。珪曰。陛下以庐江取此妇人为是耶。为非耶。上曰。杀人而取其妻。卿乃问朕是非。何也。珪曰。臣闻于管仲曰。齐桓公之郭。问其父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桓公曰。若子之言。乃贤君也。何至于亡。父老曰。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所以亡也。今此妇人。尚在左右。臣窃以圣心为是之。陛下若以为非。所谓知恶不去也。太宗虽不出美人。而甚重其言。
其年。上以瀛州刺史卢祖尚。才兼文武。命镇交趾。祖尚拜而出。既而悔之。辞以疾。上遣杜如晦等谕旨。祖尚固辞。上怒。斩之。他日。与群臣论齐文宣帝何如人。魏征曰。文宣狂暴。然人与之争事。理屈则从之。上曰。然向者卢祖尚虽失大臣之义。朕杀之以为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命复其官荫。征容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颜苦谏。或逢上怒甚。征神色不移。上亦为之霁威。征尝谒告上冢。遽言于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外皆严装已毕。而竟不行。何也。上笑曰。实有此心。畏卿嗔。故中辍耳。上尝得佳鹞。自臂之。望见征来。匿怀中。征奏故久。鹞竟死怀中。
六年十二月四日。上临朝。有诫惧之言。中书令温彦博曰。陛下为政。若贞观之初。则无忧于不治矣。上曰。朕其怠乎。侍中魏征进曰。陛下贞观之初。励精思治。从谏如流。每因一事。触类为善。志存节俭。无所营求比者造作微多。谏者颇忤。以此为异耳。上拊掌大笑曰。良有是夫。
十五年。于益州造绫锦金银等物。特进魏征谏曰。金银珠玉。妨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一夫不耕。天下有受其饥。一女不织。天下有受其寒。古人或投之深谷。或焚之通衢。而陛下好之。臣实深耻之。
永徽五年。召长孙忌。李绩。于志宁。褚遂良等。李绩称疾不至。皆曰。当缘昭仪事。或曰。长孙太尉当先言之。遂良曰。太尉。上之元舅。脱事有不如意。使上有怒舅之名。不可。又曰。英公绩。上之所重。当先言之。遂良曰。司空。国之元勋。有不如意。使上有罪功臣之名。不可。遂良躬奉遗诏。若不尽其愚诚。何以下见先帝。及上谓长孙忌曰。莫大之罪。绝嗣为重。皇后无嗣息。昭仪有子。今欲立为皇后。公等以为何如。遂良曰。皇后出自名家。先朝所娶。伏事先帝。无愆妇德。先帝疾甚。执陛下手以语臣曰。我好儿好新妇。今将付卿。陛下亲承德音。言犹在耳。皇后未有愆过。恐不可废。臣不敢从。上违先帝之命。上不悦。翌日。又言之。遂良曰。陛下必别立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要在武氏。且昭仪经事先帝。众所共知。陛下岂可蔽天下耳目。使万世之后。何以称传此事。陛下倘亏人子之道。自招不善之名。败乱之端。自此始也。臣上忤圣颜。罪合万死。倘得不负先帝。则甘从鼎镬。遂置笏于殿阶。叩头流血曰。还陛下此笏。乞放归田里。上大怒。命引出之。侍中韩瑗。因奏事涕泣谏曰。皇后是陛下在藩府时。先帝所娶。今无愆过。即便废黜。四海之士。谁不惕然。且国家屡有废立。非长久之术也。愿陛下为社稷大计。上不纳。及褚遂良贬官。瑗复上疏理之曰。遂良竭忠公家。亲承顾托。一德无二。千古凛然。此不待臣言。陛下自知之矣。无闻罪状。斥去朝廷。内外氓黎。咸嗟举措。上曰。遂良悖戾犯上。以此责之。朕岂有过耶。卿言何若是之深也。瑗曰。遂良可为社稷忠臣。昔微子去之。而殷国以亡。张华不死。而纲纪不乱。国之欲谢。善人其衰。伏愿违彼覆车。救以往过。不纳。表请归田里。不许。瑗又上疏曰。臣闻王者立后。以作配天地。比德日月。若日月并明。则临照四海。若日月薄蚀。则天地昏矣。且匹夫匹妇。尚相简择。况天子乎。夫皇后母仪万国。善恶由之。故嫫母辅佐于黄帝。妲己倾覆于殷王。前载之事。殷鉴不远。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每览前古。未尝不辍卷太息。不谓今日。尘黩圣世。今如不法。后嗣何观。伏惟陛下详之。无为后人所笑。若使杀身以益国家。葅醢之戮。臣之分也。昔吴王不用子胥之言。子胥云。臣见麋鹿游于姑苏。臣恐海内失望之后。有荆棘生于阙庭。宗庙不血食。期有日矣。中书侍郎来济。又密表谏曰。臣闻王者之立后也。将以上合乾坤之道。象二仪敷育之义。主承宗庙。母临天下。匹配后土。执馈皇姑。必择礼教名家。幽闲淑令。副四海之望。称神祇之意。是故周文造周。姒氏兴关雎之化。百姓蒙祚。汉孝成任心从欲。以婢为后。遂使皇统中绝。社稷沦倾。有周之崇既如彼。大汉之祸又如此。惟陛下详察。
显庆元年四月二十五日。上谓侍臣曰。驭下之道。前王深以为难。计古先帝王。应有其要。公等可思此术。为我具论之。中书令来济对曰。臣闻齐桓公出游。见一饥寒老人。命食之。老人曰。请遗天下食。公遗之衣。老人曰。请遗天下衣。桓公曰。府库有限。安能周及。老人曰。不然。春不夺农时。人即有食。夏不夺蚕务。人即足衣。由此言之。省其徭役。人自安之。近者为山东役丁。年别有数万人。将为烦扰。欲取其庸直。在京雇人充役。复恐非宜。臣等商量。望长久法。依旧役丁为便。凡所施令。贵在长行。今正课外。无别徭役。足为稳便。
神龙元年二月。侍中桓彦范上疏曰。昔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言后妃者。人伦之本。治乱之端也。故皇英降而虞道兴。任姒归而周宗盛。桀奔南巢。祸阶妹喜。鲁桓灭国。惑以齐媛。伏见陛下。每临朝听政。皇后必施帷幔于殿上。得闻政事。臣愚历选列辟。详求往代。帝王有与妇人谋及政事者。莫不破国亡身。倾辀继路。其以阴乘阳。违天也。以妇凌夫。违人也。违天不祥。违人不义。由是古人譬以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易曰。攸遂。在中馈。言妇人不可参预国政也。伏愿陛下览古人之言。察古人之意。上以社稷为重。下以苍生为念。宜令皇后无往正殿。干预外朝。专在中宫。聿修阴教。则坤仪式固。鼎命惟永。又道路藉藉。皆云胡僧惠范。矫托佛教。诡惑后妃。出入禁闱。挠乱国政。陛下又微行。数幸其私第。上下媟黩。有亏尊严。又闻兴化致治。必由进善。康国宁人。莫大弃恶。故孔子曰。执左道以乱政者杀。假鬼神以疑众者杀。今惠范之罪。甚于此也。若不急诛。必生变乱。除恶务本。去邪勿疑。实赖天聪。早加裁贬。上不纳。
景云元年六月。睿宗初即位。与侍臣议立皇太子。中书舍人参知几务刘幽求进曰。臣闻除天下之祸者。享天下之福。拯天下之危者。受天下之安。伏以平王除社稷之危。救君亲之难。论功则莫大。语德则最贤。臣又闻宋王已下。以平王有大功。咸怀推让。上意乃定。
开元二十一年。万年县尉李美玉得罪。上令流于岭外。黄门侍郎韩休进谏曰。今朝廷有大奸。尚不能去。岂得舍大而取小也。臣窃见金吾大将军程伯献。恃怙恩宠。所在贪冒。第宅舆马。僭拟过甚。臣请先出伯献。而后罪美玉。上不许。休固争曰。美玉微细。尚犹不容。伯献巨猾。岂能无罪。陛下若不出伯献。臣即不敢奉诏流美玉。上以其言切直。竟从之。宋璟闻之曰。不谓韩休。乃能如此。是仁者之勇也。
二十四年。崔希逸代牛仙客为河西节度。奏河西军资。储蓄万计。遂令刑部员外郎张利贞覆之。有实。上悦。将与之尚书。中书令张九龄谏曰。不可。尚书古之纳言。若非历践内外清贵之地。妙有德望者。不得充之。仙客。河湟一使典耳。拔升清流。齿班常伯。此官邪也。又将与之封。九龄曰。边将积谷帛。缮兵器。盖将帅之常。而陛下赏之金帛即可。尤不可裂地而封。上怒曰。卿以仙客寒士嫌之耶。卿岂有门籍。九龄顿首谢曰。臣荒陬孤生。陛下以文学用臣。仙客起自吏胥。目不知书。韩信淮阴一壮士。羞与绛灌齐列。陛下必大用仙客。臣亦耻之。
元和七年。上谓宰臣曰。大凡行事。恒患不通于理。已然之失。追悔诚难。古人处此。复有道否。李绛对曰。行事过差。圣哲之所不免。故天子致群臣。以匡其失。故主心治于中。臣论正于外。制治于未乱。销患于未萌。主或有过。则谏以止之。故上下同体。犹手足之于心膂。交相为用。以致康宁。此亦常理。非难遵之事。但矜得护失。常情所蔽。古人贵改过不吝。从善如流。良为此也。臣等备位。无所发明。但陛下不废刍言。则端士贤臣。必当自效。上曰。朕擢用卿等。所欲冀直言。各宜尽心。以匡不逮。无以护失为虑也。
九年十二月。释下邽令裴寰之罪。初。每岁冬。以鹰犬出近畿习狩。谓之外按使。领徒数百辈。恃恩恣横。郡邑惧扰。皆厚礼迎犒。恣其所便。止舍私邸。百姓畏之如寇盗。每留旬日。方更其所。至是。行次下邽。寰为令。嫉其强暴扰人。但据文供馈。使者归。乃谮寰有慢言。上大怒。将以不敬论。宰相武元衡等。于延英恳救理之。上怒不改。及出。逢御史中丞裴度入。元衡等谓曰。裴寰事。上意不开。恐不可论。度唯唯而入。抗陈其事。谓寰无罪。上愈怒曰。如卿言。裴寰无罪。则当决五坊小使。如小使无罪。则当决裴寰。度曰。诚如圣旨。但以裴寰为令长。爱惜陛下百姓如此。岂可罪之。上怒稍解。初令书罚。翌日释之。
十三年二月。上以淮蔡既平。将欲内宴。因是稍恢宫观。广制度。诏六军使创修麟德殿之东廊。公费不足。至有出家财以助。军使张奉国白于执政。裴度从容上言曰。陛下有将作监。内作营构之役。有司具存。岂可使功臣破产修造。上怒奉国辈漏泄。令奉国致仕。斥李文悦梁希逸归私第。俄释不问。
其年十月。杖杀五坊使杨朝汶。初。有贾人张陟。负五坊息利钱。征理经时不获。杨朝汶遂取张陟私家簿记。有姓名者。虽已偿讫。悉囚捕。重令偿之。其间或不伏者。即列拷捶之具于庭。平民恐惧。遂称实负陟钱。互相牵引。系囚至数十百人。中书门下御史台。皆为追捕。又于陟家得卢载初负钱文记云。是卢大夫书迹。遂追故东川节度使卢坦家僮。促期使纳。坦男不敢申理。尽以偿讫。征其手记。乃郑滑节度使卢群笔也。群字载初。既而坦男理其事。五坊使曰。此钱已上进。不可得矣。于是御史中丞萧俛洎谏官。累上疏陈其暴蠹之状。宰臣裴度崔群。因对又极言之。上曰。且欲与卿等商量用军。此小事我自处置。裴度进曰。用兵小事也。五坊使追捕平人。大事也。兵事不理。只忧山东。五坊使横暴。恐乱辇毂。上不悦。及对罢。上乃大悟。召五坊使数之曰。向者为尔。使吾羞见宰臣。遂杖杀之。即日原免坐系者。
其年十二月。上尝与宰臣议及人臣事主。当力行善事。自致公望。何乃好树朋党。朕甚恶之。裴度对曰。臣闻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故君子小人。未有无徒者。但君子为徒。则是同心同德。小人为徒。则是朋党。此事外甚相似。中实相远。在圣主观其所行之事。以辨之耳。上良久曰。他人有言。亦与卿等相似。岂易辨之。度等退相谓曰。圣上今日所论君子小人之事。可谓诚言。是则圣主以为难辨则易矣。以为易辨则难矣。今陛下以为辨之难。则君子与小人。弥当自区别矣。他日。宰臣或以当今利病。欲有所厘改。及陈为臣事君之道。上必往复诘问。既尽理之后。则曰。凡好事口说则易。躬行则难。卿等既为朕言之。当须行之。勿空陈说而已。宰臣起而对曰。书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陛下今日处分。可为至言。臣等敢不策励。以副天心。然亦以天下之人。从陛下所行。不从陛下所言。臣亦愿陛下每言之则行之耳。
十四年九月。上谓宰臣曰。朕读元宗实录。见开元之初。锐意求治。至十五六年。则稍懈。至开元末。又似不及中年。其故何也。崔群对曰。元宗生长民间。身经屯难。故即位之初。知人疾苦。躬恤庶政。有姚崇。宋璟。卢怀慎。辅以道德。苏颋。张嘉贞。李元纮。杜暹。韩休。张九龄。皆孜孜守正。以故称治。其后承平日久。安于逸乐。渐远正士。而近小人。宇文融以聚敛媚上心。李林甫以奸邪惑上志。而终之以杨国忠。故及于乱。今陛下以开元初为法。以天宝末为戒。是乃社稷无疆之福也。时有以谄刻欺蔽在相位者。故群以是讽焉。
长庆元年八月。上谓宰臣曰。国家贞观中。致治升平。盖太宗文皇帝躬行至德。以启王业。及至开元。累有内难。元宗临御。兴复不易。而一朝声名最盛。历年最久。何以致之也。崔植对曰。前代创业之君。多起自民间。知百姓之疾苦。初承丕业。皆能励精。太宗又特禀上圣之资。同符尧舜。是以贞观一朝。四海宁泰。又有房元龄。杜如晦。魏征。王珪之辈。为辅佐。动皆直言。事无不治。元宗守文继体。尝经天后朝。久遭艰危。开元初。得宋璟。姚崇。委之为政。此二人者。皆天生俊杰。动每推公。又每进忠言。致君于道。璟尝自写尚书无逸一篇。为图以献。元宗置之内殿。出入观省。常记在心。故任贤戒欲。朝夕孜孜。开元之末。因无逸图坏。始以山水图代之。自后既无座右箴规。又奸臣用事。希恩养欲。实兆乱萌。建中初。德宗皇帝问先臣开元天宝间事。先臣具以此事陈奏。臣在童丱。即闻其说。信知古人以韦弦作戒。其益宏多。伏愿陛下以无逸为元龟。天下幸甚。上深纳其言。
四年五月。上以富有春秋。畋猎之暇。好治宫室。尝建别殿。以新燕游。及庀徒蒇事。功用至广。宰臣李程谏曰。自古圣帝明王。率资俭德。以化天下。况谅阴之内。岂宜兴作。愿陛下悉以见在瓦木。及工役之费。回奉陵寝。上嘉纳焉。
咸通八年。懿宗命伶官李可及为左威卫将军。中书侍郎监修国史曹确执奏曰。臣览贞观故事。太宗初。置官品令。文武官共六百四十三员。顾谓元龄曰。朕设此官员。以待贤士。工商杂色之流。假令术踰侪类。止可厚给财物。必不可授之官秩。大和中。文宗欲以伶官尉迟璋为王府率。拾遗窦洵直极谏。乃改光州长史。伏望以两朝故事。别授可及之官。疏奏。不从。
十一年。同昌公主薨。懿宗尤所钟爱。以翰林医官韩宗邵等用药无效。系之狱。宗族连引三百余人。宰相刘瞻召谏官令上疏。谏官无敢言之者。瞻乃自上章极言。帝怒。贬为虢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