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版后记
长长的流水,绵绵的路程。《中国历代职官别名大辞典》,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资料积累,经立条、释义、列书证、考辨、输录,到1998年书稿交出版社审校、2006年出书,前后历经20个春秋;它穿越了冬的严寒、春的和煦,书的海洋、汗的涌泉,终于“哇”地一声,落地上海。
这是怎样一条学术之路。其间上下求索、板凳枯坐,世事扰扰、人事熙熙,笔者自知、家人有知。此时此刻,我心潮起伏。在浙大西溪校区图书馆主楼六楼的课题室内,倚窗南望,保俶塔静如处子,默默地眺望着钱江滚滚东流去,一波逐一波,无有穷已,注入东海,融入太平洋。我忘不了,忘不了太平洋彼岸的一位已故著名史家——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刘子健教授。正是这位睿智老人,给了我非凡推动力。清楚地记得,那是1984年秋天,杭城桂花飘香的季节,我突然收到一封由中国社科院历史所转来的海外信函。此信标题为“建议编制《宋代官职别称》”,下面署名刘子健,系发自Princeton University。刘子健教授,宋史界学人当然熟悉,他是美国华人宋史专家、著名的汉学家。那年头,我们改革开放大门才开启,中美文化学术交流未多,我们之间属于长幼两代人,无缘相识。当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呢?读罢信方知,他是从《宋史研究论文集》(1984)中,看到我的一篇论文《略论宋代职官简称别名》,引起他极大兴趣,并由此生发出这一份建议。此信原寄给历史所王曾瑜、郭正忠、陈智超,然后由他们转寄给我。现将信中关于编撰《宋代官职别称》一书的内容转录如下:
陈、郭二兄寄来1984年年会编《宋史研究论文集》更是琳琅满目。王兄寄来的《名公书判清明集》两份,极有用。一并道谢。就从送我的几本书里,就产生上列建议,细列原委如下:
〔甲〕龚延明先生,我不认识。〔不知他的《宋代职官制度研究之一》,在哪里发表?有法找到吧?〕在这次《宋史研究论文集》中,页三三五起,有他的《略论宋代职官简称别名》,很有用。
〔乙〕读《清明集》书判,官职多数用别称(别称包括简称和别名),常需查对。
〔丙〕看《中国史研究动态》,好像最近不太注意对教研有用的工具,而实际确有可做的。
〔丁〕《中国历史大辞典——宋史》,各位尤其是曾瑜兄出力很多,但体例上不能包括别称;而史料中,文章、书札、随笔恰巧是常用别称。
〔戊〕顷查日本工具书,无别称。英文Hucker官名字典(按:指Charles O. Hucker编撰的《中华帝国官名辞典》,斯坦福大学出版社出版)更没有。(下文从略)。
为此,他建议“两岸协力、国际合作”,撰编一部《宋代官职别称》工具书。并提出“可用拼音排列,国际销路必大增”。为了尽早促成此项合作课题,刘先生表示“开办费”(启动费)由他来出。
未曾想到,我独自正在进行的宋代职官简称别名收集与研究工作,会引起海外学者如此重大的关注。这不能不使我深受感动。
我感动,不仅仅是刘子健教授对宋代职官别名研究的充分肯定,还有他站在学科前沿,密切注视学术进展与动态,一旦在学术研究园地发现有生命力的萌芽,立即予以真心扶植,体现了老一辈学者奖掖后人的风范,和对学术发展的潜心关爱。
刘子健教授的信,坚定了我克服困难完成《宋代职官简称别名》研究的决心(此项成果已融入1997年中华书局出版的《宋代官制辞典》之中),同时激发了我撰编一部上下贯通的《中国历代职官别名大辞典》的强烈愿望。这之后,我与刘子健教授建立了通信联系。他十分赞同我的研究计划,并主动写信给Hucker,设法让我们就中国官制展开合作研究。遗憾的是,刘子健先生走得匆忙,终于未能看到《宋代官制辞典》与《中国历代职官别名大辞典》的出版。
我不惜篇幅,追述这一段忘年的离奇的学术交往故事,是为了说明这样一个真理:学术无国界,学术是天下的公器。学术的进步,靠一代又一代学人共同努力。有了老一辈学者铺路和导引,才有后一辈新人的成长和创新。如果没有刘子健教授这一封信,也许我的宋代职官简称别名研究早已止步,不可能扩展至今日这一项新成果。唯其如此,值《中国历代职官别名大辞典》出版之际,我首先要感谢刘子健教授独具慧眼的奖掖。
众所周知,纯学术著作出版难,上百万字、数百万字大部头的学术著作出版更难。我感到幸运的是,在出版界又遇上了“伯乐”。上海辞书出版社前任社长李伟国先生充分肯定《中国历代职官别名大辞典》书稿的学术价值,同意接受出版。并纳入重点出书计划。在编辑人手十分紧张的情况下,成立了由学养深厚、经验丰富的编辑组成的审稿小组。从该社图书馆调集了可资审稿核查的图书资料,开始了对250万字原书稿的审编工作。诸位编辑,恪守该社优良的严格审稿制度,凡《中国历代职官别名大辞典》中涉及的书证,务必逐条查对出处。《中国历代职官别名大辞典》时间跨度大,上自三代,下至明清,书中引用的正史、政书、野史、文集、笔记、碑刻等文献资料,何啻千种!审稿小组,要逐一审查条目、义项、书证,工作量该有多大!为此,他们付出了无数心血和创造性的劳动。在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创一流辞书的精品意识,严谨的学风和高度责任感,保证了《中国历代职官别名大辞典》的科学性、可靠性、知识性与可检性。
我还要感谢我的妻子,她用智慧和爱心营造了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使我能几十年如一日地,始终心情舒畅、精神饱满地投入到我所热爱的事业中去。
杭州,是一个风景绮丽、文化底蕴丰厚的历史文化名城,比起恢宏廓大、居高临下、群雄角逐的首善之府北京,她显得秀巧精致、讷朴不争;比起极盛繁华、万国交汇、百舸争流的上海,她又显出幽静雅致、从容不迫。命运之神,把我安顿在西湖之滨,日日与泉、溪、湖、江相伴,夜夜呼吸松、竹、荷、桂之清香,时时倾听白居易、苏东坡、岳飞、秋瑾的千百年呼唤,刻刻醉心于经、史、子、集的百代绝唱。我虽不能立身于青年时代游学向往的京、沪,注定了我难以挥斥方遒、铸造滔滔宏论;然而,杭州这一方水土,却使我得以宁静地、从容地雕琢《中国历代职官别名大辞典》这样的“盆景”。今天,我高兴地和上海辞书出版社的同行们,将这一“盆景”,呈献给海内外读者,希望能得到赏识、品评,不当之处,也请整修剪裁。记之余,占诗一首:
繁华过后总平淡,未如采铜进深山;
清风明月入怀来,独爱笔耕滋味长!
教授越教虽越瘦,堪慰四部盈栋梁;
窗明几净闲赏花,坐拥书城磨华章!
记于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古籍所暨浙大宋学研究中心 龚延明
2005年2月12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