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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丘非难季康子以田赋
鲁语下
【题解】
本篇收录春秋中后期鲁国君臣二十一条言论材料。
维护周礼价值,仍然是本篇重要主题之一。篇中收录公父文伯之母言论达八条之多,这八条材料围绕着一个共同主题,就是这位贵妇人如何维护礼义。“季桓子穿井获羊章”、“孔丘论大骨章”、“孔丘论楛矢章”反映孔子作为博物君子的风度。“孔丘非难季康子以田赋章”是孔子晚年返鲁之后,以国老的身份评价鲁国用田赋。春秋中后期晋、楚争霸,鲁国处于两个大国之间,生存环境十分困难。“叔孙穆子聘于晋章”、“子服惠伯从季平子如晋章”、“诸侯伐秦鲁人以莒人先济章”、“襄公如楚章”、“叔孙穆子知楚公子围有篡国之心”、“叔孙穆子不以货私免章”、“叔孙穆子谏季武子为三军章”记载弱小的鲁国与晋、楚两个大国交往的政治外交智慧。“季冶致禄章”体现季冶不欲欺君的诚实品格,“闵马父笑子服景伯”倡导恭敬反对自满。
曹刿问战
【原文】
长勺之役(1),曹刿问所以战于庄公(2)。公曰:“余不爱衣食于民(3),不爱牲玉于神(4)。”对曰:“夫惠本而后民归之志(5),民和而后神降之福。若布德于民而平均其政事,君子务治而小人务力,动不违时,财不过用(6),财用不匮,莫不能使共祀(7)。是以用民无不听(8),求福无不丰。今将惠以小赐(9),祀以独恭(10)。小赐不咸(11),独恭不优(12)。不咸,民不归也;不优,神弗福也。将何以战?夫民求不匮于财,而神求优裕于享者也(13),故不可以不本。”公曰:“余听狱虽不能察(14),必以情断之。”对曰:“是则可矣。知夫苟中心图民(15),智虽弗及,必将至焉(16)。”
【注释】
(1) 长勺之役:公元前684年,齐桓公因鲁人支持与他争位的公子纠而伐鲁,两军在长勺交战。长勺,鲁国地名,在今山东曲阜。
(2) 曹刿:鲁国人。问所以战:询问鲁国凭什么来战斗。庄公:鲁桓公之子,姬姓,名同。
(3) 不爱衣食于民:对民众不吝惜衣食。爱,吝惜。
(4) 不爱牲玉于神:对神不吝惜牺牲圭璧。
(5) 本:俞樾认为,“本”为“大”字之误。民归之志:民众志归于上。
(6) 财:公序本作“器”。不过用:使用不超过礼的规定。
(7) 莫不能使共祀:没有不能提供祭祀的。
(8) 用:役使。听:听从。
(9) 小赐:小恩小惠。
(10) 独恭:个人的恭敬。
(11) 咸:遍。
(12) 优:裕。
(13) 优裕:优厚丰裕,指民和年丰。享:食。
(14) 狱:诉讼。察:遍察。
(15) 知:此字为衍字。苟:诚。
(16) 至:至于道。
【译文】
长勺之战,曹刿问鲁庄公凭什么与齐国作战。庄公说:“我对民众不吝惜衣食,对神不吝惜牺牲圭璧。”曹刿说:“君主恩惠大而后民众志归于上,民众和谐而后神降下福泽。如果能够施德于民而平均地安排政事,让君子致力于治国,小人致力于劳力,举动不违农时,器用不超过礼制规定,那么财用就不会匮乏,就没有人不能提供祭祀物品。因此君主在使用民众时没有人不听从,在求神赐福时没有不得到丰厚的回报。如今您准备对民众施行小恩小惠,祀神也只是限于个人独自的恭敬。小恩小惠不能遍及民众,个人的恭敬不能优裕地祀神。不能遍及民众,民心就不能归上;不能优裕地祀神,神就不会赐福。您拿什么与齐国作战呢?民众所追求的是财用不匮乏,神追求的是歆享优裕的祭品,所以君主恩惠是不可以不大的。”庄公说:“我处理诉讼案件,虽然不能遍察,但一定要按照情理断案。”曹刿说:“这样就可以作战了。您心中真的能考虑到民众,即使智慧达不到,那么也一定接近正确的治国之道了。”
曹刿谏庄公如齐观社
【原文】
庄公如齐观社(1)。曹刿谏曰:“不可。夫礼,所以正民也。是故先王制诸侯,使五年四王、一相朝(2)。终则讲于会(3),以正班爵之义(4),帅长幼之序(5),训上下之则(6),制财用之节(7),其间无由荒怠(8)。夫齐弃太公之法而观民于社(9),君为是举而往观之,非故业也(10),何以训民?土发而社(11),助时也(12)。收捃而蒸(13),纳要也(14)。今齐社而往观旅(15),非先王之训也。天子祀上帝,诸侯会之受命焉(16)。诸侯祀先王、先公,卿大夫佐之受事焉(17)。臣不闻诸侯相会祀也(18),祀又不法(19)。君举必书(20),书而不法,后嗣何观?”公不听,遂如齐。
【注释】
(1) 庄公如齐观社:鲁庄公赴齐观社在公元前671年。社,祭祀土地神的娱乐节日。《墨子·明鬼下》:“燕之有祖,当齐之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梦也,此男女之所属而观也。”则齐祭祀社神时男女相聚游观。
(2) 王:诸侯派人朝见天子。相朝:诸侯亲自朝见天子。
(3) 终:朝见天子礼毕。讲:讲习礼仪。
(4) 班爵:排列爵位尊卑次序。
(5) 帅:遵循。
(6) 训:教训。则:礼规。
(7) 制财用之节:确定诸侯对王室的贡赋法度。
(8) 其间:朝会期间。
(9) 太公:齐国始封君太公望。
(10) 故业:故事,惯例。
(11) 土发:土气发动,指春分时节。
(12) 助时:有助于农时。
(13) 收捃(jùn):收获庄稼。蒸:同“烝”,冬祭。
(14) 纳要:收藏五谷。
(15) 旅:众。
(16) 受命:诸侯助祭而接受天子命令。
(17) 受事:接受诸侯职事。
(18) 诸侯相会祀:诸侯互相聚会祭祀。
(19) 不法:不合礼法,指聚民游观。
(20) 书:记载。
【译文】
鲁庄公准备到齐国观看祭祀社神。曹刿劝谏说:“不可以。礼,是用来规正民众行为的规范。因此先王规定,诸侯五年之间派人四次朝见天子,诸侯本人一次朝见天子。朝会礼毕便讲习礼仪,以此正确排列爵位尊卑次序,遵循长幼顺序,教之以贵贱上下的礼规,确定诸侯对王室的贡赋法度,朝会期间没有机会荒淫懈怠。齐国抛弃了太公望的法度而聚民游观祭社,君主您为齐国此举而前往观社,这不符合诸侯助祭的惯例,您拿什么来训导民众呢?春分时节土气发动而祭社神,这是为了助农时。收获季节举行冬祭,这是为了收藏五谷。如今齐国祭社,您前往观看民众游乐,这不符合先王的教训。天子祭祀上帝,诸侯聚会助祭而接受天子命令。诸侯祭祀先王、先公,卿大夫助祭而接受诸侯职事。我没有听说过诸侯相与聚会祭祀,况且这祭祀又不合礼法。君主的举动史官必定载之简帛,有记载而不合礼法,后代子孙会作何感想?”鲁庄公不听劝谏,于是到齐国观社。
匠师庆谏庄公丹楹刻桷
【原文】
庄公丹桓宫之楹而刻其桷(1)。匠师庆言于公曰(2):“臣闻圣王公之先封者(3),遗后之人法(4),使无陷于恶。其为后世昭前之令闻也(5),使长监于世(6),故能摄固不解以久(7)。今先君俭而君侈,令德替矣(8)。”公曰:“吾属欲美之(9)。”对曰:“无益于君,而替前之令德,臣故曰庶可已矣(10)。”公弗听。
【注释】
(1) 庄公丹桓宫之楹(yínɡ)而刻其桷(jué):庄公丹楹刻桷,是因为他要迎娶齐国哀姜,届时要携哀姜拜桓公庙。丹,漆成红色。桓宫,供奉鲁庄公之父桓公的庙。楹,屋柱。刻,雕刻。桷,椽子。
(2) 匠师:掌管工匠的大夫。庆:匠师之名。
(3) 先封者:始封君。
(4) 遗(wèi):留下。
(5) 令闻:美好名声。
(6) 监:观。
(7) 摄固:坚持巩固。解:通“懈”。
(8) 替:废弃。
(9) 属:臣属。
(10) 已:止。
【译文】
鲁庄公将桓公宗庙的柱子漆成红色,又在椽子上雕刻图案。匠师庆对鲁庄公说:“我听说圣王公的始封君,遗留给后人法度,使后人不要陷于邪恶。作为后世子孙,应该彰显先君的美好名声,长期观察世之成败,因此能够坚持不懈地维持政权长久。如今先君节俭而您奢侈,先君的美德被您抛弃了。”鲁庄公说:“我的臣属想美化宗庙。”匠师庆说:“这对您没有好处,而且废弃了先君的美德,我因此希望您停止美化。”鲁庄公不听。
夏父展谏宗妇觌哀姜用币
【原文】
哀姜至(1),公使大夫、宗妇觌用币(2)。宗人夏父展曰(3):“非故也(4)。”公曰:“君作故(5)。”对曰:“君作而顺则故之,逆则亦书其逆也。臣从有司(6),惧逆之书于后也,故不敢不告。夫妇贽不过枣、栗(7),以告虔也(8)。男则玉、帛、禽、鸟,以章物也(9)。今妇执币,是男女无别也。男女之别,国之大节也,不可无也。”公弗听。
【注释】
(1) 哀姜:齐襄公之女,鲁庄公夫人。一说,哀姜为齐襄公之妹。
(2) 宗妇:同姓大夫的夫人。觌(dí):见面。用币:古代相见,以圭、璋、璧、琮、琥、瑛六币互赠。
(3) 宗人:宗伯。
(4) 故:故事,惯例。
(5) 君作故:国君所兴作可以成为故事。
(6) 从有司:跟随在官员之后,这是夏父展自谦之词。
(7) 贽(zhì):见面礼。
(8) 告虔:告知虔敬。
(9) 章物:以不同礼物显示尊卑。
【译文】
齐国哀姜嫁到鲁国,鲁庄公命大夫、同姓大夫的夫人用币作为互赠的见面礼。宗人夏父展进谏说:“这不符合礼仪故事。”鲁庄公说:“国君所兴作可以成为故事。”夏父展说:“国君所兴作如果顺于礼就可以成为故事,逆于礼就要被史官记载为非礼。我聊备官员之数,怕史官记载您的非礼而流传于后,因此不敢不告诉您。妇人见面礼不过是枣、栗,以表示虔敬。男性见面礼则用玉、帛、禽、鸟,以不同礼物显示尊卑。如今妇人见面礼也用币,这是男女无别。男女之别,是国家的大礼节,不可以没有。”鲁庄公不听。
臧文仲如齐告籴
【原文】
鲁饥,臧文仲言于庄公曰(1):“夫为四邻之援(2),结诸侯之信(3),重之以婚姻(4),申之以盟誓(5),固国之艰急是为(6)。铸名器(7),藏宝财,固民之殄病是待(8)。今国病矣,君盍以名器请籴于齐(9)?”公曰:“谁使?”对曰:“国有饥馑,卿出告籴,古之制也。辰也备卿(10),辰请如齐。”公使往。
【注释】
(1) 臧文仲:鲁国执政卿士,姬姓,臧氏,名辰。
(2) 为四邻之援:致力于四方邻国的互助。
(3) 结诸侯之信:缔结与诸侯的信任关系。
(4) 重:进一步。
(5) 申:重复。
(6) 固国之艰急是为:本来就是为了应付国家的艰难危急。固,本来。
(7) 铸名器:铸造名贵的钟鼎器物。
(8) 殄(tiǎn):消灭。病:此处指饥荒。
(9) 盍:何不。籴(dí):买进粮食。
(10) 备卿:身为卿士。备,充数。
【译文】
鲁国发生饥荒,臧文仲对鲁庄公说:“我们平时致力于四方邻国的互助,缔结与诸侯的信任关系,进一步以婚姻作为交结纽带,再加上会盟誓言,本来就是为了应付国家的艰难危急。铸造名贵的钟鼎器物,收藏宝物财富,本来就是为了救助民众的疾苦。如今鲁国发生饥荒,君主您何不拿名贵钟鼎宝器到齐国买粮?”庄公问:“派谁出使?”臧文仲回答说:“国家发生饥荒,卿士外出求购粮食,这是自古以来的制度。臧辰现在是卿士,请求出使齐国。”鲁庄公派臧文仲出使。
【原文】
从者曰:“君不命吾子,吾子请之,其为选事乎(1)?”文仲曰:“贤者急病而让夷(2),居官者当事不避难,在位者恤民之患,是以国家无违(3)。今我不如齐,非急病也。在上不恤下,居官而惰,非事君也。”
【注释】
(1) 选事:挑选差事,即自己找事。
(2) 急病:以民病为急。让夷:在国家安定时候谦让。
(3) 无违:没有背理的事。
【译文】
臧文仲的随从说:“君主并没有命您出使,您自己请求出使,您大概是找事吧?”臧文仲说:“贤明的人以民病为急,而在国家安定的时候谦让,当官的人遇事不要怕困难,在上位的人要体恤民生疾苦,因此国家才没有背理的现象。现在我如果不出使齐国,这就不是为民病着急。在上位的人不体恤下情,在官位而懒惰,这不是事奉君主应有的态度。”
【原文】
文仲以鬯圭与玉磬如齐告籴(1),曰:“天灾流行,戾于敝邑(2),饥馑荐降(3),民羸几卒(4),大惧乏周公、太公之命祀(5),职贡业事之不共而获戾(6)。不腆先君之币器(7),敢告滞积(8),以纾执事(9),以救弊邑,使能共职。岂唯寡君与二三臣实受君赐,其周公、太公及百辟神祇实永飨而赖之(10)!”齐人归其玉而予之籴。
【注释】
(1) 鬯(chànɡ)圭:玉制礼器,祭祀时用以酌鬯酒。玉磬:石制乐器,用于宫廷演奏雅乐。
(2) 戾:到。敝邑:臧文仲谦称鲁国。
(3) 荐:又。降:下。
(4) 民羸(léi)几卒:民众瘦弱到几乎死亡。羸,瘦弱。
(5) 乏:缺乏。命祀:谓遵天子之命所进行的祭祀。
(6) 职贡:古代称藩属或外国对于朝廷按时的贡纳。业事:事情,事业。共:通“供”。戾:罪。
(7) 不腆(tiǎn):不丰厚。币器:即鬯圭与玉磬。
(8) 告:请求。滞积:齐国仓库中积余的粮食。
(9) 纾(shū):缓解。执事:办事人员,指齐国仓库管理人员。
(10) 辟:君主。祗(qí):用同“祇”,地神。飨:鬼神歆享祭品。赖:依赖。
【译文】
臧文仲用鬯圭与玉磬到齐国买粮,说:“天灾流行,到达鲁国,饥荒又降临,民众瘦弱到几乎死亡,我们非常害怕缺乏周公、太公的遵天子之命所进行的祭祀,怕因为不能向朝廷提供主管的贡奉祭品而获罪。我们愿以鲁国先君留下的不丰厚的币器,请求购买齐国仓库中积余的粮食,来减轻齐国仓库管理人员的负担,以此拯救鲁国,使我们能够尽供奉祭祀之职。如果齐国卖粮,不只是鲁君和群臣受到君王的赏赐,周公、太公以及百君、天神地祇也会实实在在地长飨祭祀而有依赖!”齐人将鬯圭与玉磬归还给鲁国,卖给鲁国粮食。
展禽使乙喜以膏沐犒师
【原文】
齐孝公来伐鲁(1),臧文仲欲以辞告(2),病焉(3),问于展禽(4)。对曰:“获闻之,处大教小,处小事大,所以御乱也(5),不闻以辞。若为小而崇(6),以怒大国,使加己乱(7),乱在前矣,辞其何益?”文仲曰:“国急矣!百物唯其可者(8),将无不趋也(9)。愿以子之辞行赂焉,其可赂乎?”
【注释】
(1) 齐孝公来伐鲁:鲁国与卫国、莒国在洮与向两地先后两次结盟,齐孝公以诸侯霸主自居,不许鲁与他国会盟,故来伐。齐孝公,齐桓公之子,姜姓,名昭。
(2) 欲以辞告:想以文辞方式向齐国告罪。
(3) 病焉:担忧此事。俞樾认为,“臧文仲欲以辞告病焉”一句连读。
(4) 展禽:鲁国大夫,展姓,名获,字子禽,死后谥惠,因食邑于柳下,后人称为柳下惠。
(5) 御乱:阻止祸乱。
(6) 崇:高。
(7) 加:增加。
(8) 唯其可者:只要是可以用来送礼的。
(9) 趋:进用。
【译文】
齐孝公讨伐鲁国,臧文仲想以文辞的方式向齐国告罪,又担心此事能否成功,为此咨询展禽。展禽回答说:“我听说,处于大国地位便教训小国,处于小国地位要事奉大国,这是阻止祸乱的方法,没有听说过以文辞告罪。如果身为小国而自视甚高,来激怒大国,使之增加自己的祸乱,祸乱在此之前已经酿成,文辞又有什么益处呢?”臧文仲说:“鲁国已经很危急了!凡是鲁国各种物品,只要是可以用来送礼的,没有舍不得的。希望借助您的文辞去送礼,齐国会接受贿赂吗?”
【原文】
展禽使乙喜以膏沐犒师(1),曰:“寡君不佞(2),不能事疆埸之司(3),使君盛怒,以暴露于敝邑之野。敢犒舆师(4)。”齐侯见使者曰:“鲁国恐乎?”对曰:“小人恐矣,君子则否。”公曰:“室如悬磬(5),野无青草(6),何恃而不恐?”对曰:“恃二先君之所职业(7)。昔者成王命我先君周公及齐先君太公曰:‘女股肱周室(8),以夹辅先王。赐女土地,质之以牺牲(9),世世子孙无相害也。’君今来讨敝邑之罪,其亦使听从而释之(10),必不泯其社稷(11);岂其贪壤地,而弃先王之命?其何以镇抚诸侯?恃此以不恐。”齐侯乃许为平而还(12)。
【注释】
(1) 乙喜:展喜,鲁国大夫。膏沐:古代润发的油脂。
(2) 不佞:不才。
(3) 疆埸(yì)之司:主管边境的官员。疆埸,边境。
(4) 舆师:指齐国军队。舆,众。
(5) 室如悬磬:指鲁国库藏空虚。悬磬,悬挂起来的磬。
(6) 野无青草:指鲁国遭遇大旱,寸草不生。
(7) 二先君:鲁国始封君周公、齐国始封君姜太公。职业:主管的事。
(8) 股肱(ɡōnɡ):大腿和胳膊,比喻辅佐重臣。
(9) 质之以牺牲:以牺牲歃血为质信。质,信。
(10) 释之:放过鲁国。
(11) 泯:毁灭。
(12) 平:和解。
【译文】
展禽让展喜以润发油犒劳齐国军队,说:“我们鲁君不才,不能很好地事奉齐国边境有关官员,使得君王大怒,率军暴露在鲁国原野。请允许我们犒劳齐国军队。”齐侯接见鲁国使者,问道:“鲁国人害怕吗?”展喜回答说:“鲁国小人害怕,君子则不怕。”齐孝公说:“你们室内空空,如同悬磬,野地里青草都没有,你们依靠什么而不怕?”展喜回答说:“依靠周公、姜太公主管的事业。从前,周成王命令我们先君周公以及齐国先君太公说:‘你们作为周王室的股肱之臣,辅佐武王。现赐给你们土地,你们以牺牲歃血为质信,世世子孙不要相害。’君王今天来讨伐鲁国的罪过,大概也是令鲁国听命而放过鲁国,一定不会毁灭鲁国的社稷;难道是贪得鲁国土地,而废弃先王命令吗?这样做拿什么来安抚诸侯?我们就是依靠这些才不害怕。”齐侯于是许诺与鲁国讲和而回国。
臧文仲说僖公请免卫成公
【原文】
温之会(1),晋人执卫成公归之于周(2),使医鸩之(3),不死(4),医亦不诛。
【注释】
(1) 温之会:公元前632年,晋文公在温地召集诸侯会盟。
(2) 晋人执卫成公归之于周:郑国处于晋楚两个大国之间,往往在附楚与附晋之间摇摆。在晋楚争霸中,卫成公站在楚国一边,结果楚国在城濮之战中大败,晋国主盟诸侯。卫成公惧而奔楚,派其弟叔武和大夫元咺参与晋文公主持的践土之盟,元咺辅助叔武守国。后来晋人允许卫成公归国复位。卫成公担心其弟叔武篡位,射杀叔武,元咺奔晋。元咺与卫成公在晋文公面前互诉,晋人拘捕卫成公,将其交给周王。卫成公,卫国君主,姬姓,名郑。
(3) 鸩(zhèn)之:以鸩鸟羽毛制作的毒酒给卫成公喝。
(4) 不死:据《左传》记载,卫国大夫宁俞买通晋医,晋医制作的鸩酒比较稀薄,因此卫成公能够饮鸩酒而不死。
【译文】
在温地盟会上,晋国人将卫成公抓起来,交给周王室,派医生用鸩酒毒杀卫成公,结果没有毒死,医生也没有受到追责。
【原文】
臧文仲言于僖公曰(1):“夫卫君殆无罪矣(2)。刑五而已(3),无有隐者(4),隐乃讳也(5)。大刑用甲兵(6),其次用斧钺(7),中刑用刀锯(8),其次用钻笮(9),薄刑用鞭扑(10),以威民也。故大者陈之原野,小者致之市朝(11),五刑三次(12),是无隐也。今晋人鸩卫侯不死,亦不讨其使者(13),讳而恶杀之也。有诸侯之请,必免之。臣闻之:班相恤也(14),故能有亲。夫诸侯之患,诸侯恤之,所以训民也。君盍请卫君以示亲于诸侯(15),且以动晋?夫晋新得诸侯,使亦曰:‘鲁不弃其亲,其亦不可以恶。’”公说,行玉二十瑴(16),乃免卫侯。
【注释】
(1) 僖公:鲁国君主,名申。
(2) 殆:恐怕。
(3) 刑五而已:指下面所说甲兵、斧钺、刀锯、钻笮、鞭扑。
(4) 隐:暗杀,指用鸩酒毒杀。
(5) 讳:忌讳。
(6) 甲兵:指军队征讨。
(7) 斧钺(yuè):用来斩首的大斧。
(8) 刀锯:劓刑用刀割鼻,刖刑用锯锯腿。
(9) 钻笮(zuó):钻,膑刑,用钻挖掉膝盖。笮,黥刑,用凿在脸上刺字。
(10) 鞭扑:鞭,古代官刑名之一,以鞭抽打。扑,教刑,用戒尺拍打。
(11) 致之市朝:凡死刑,大夫以上陈尸于朝,士以下陈尸于市。市,街市。朝,朝廷。
(12) 三次:三处,指原野、朝廷、街市。
(13) 使者:指暗做手脚的晋医。
(14) 班:地位相等。相恤:互相体恤。
(15) 请卫君:为卫君求情。
(16) 行玉二十瑴(jué):据《左传》,鲁纳玉于周王与晋侯,各十瑴,共二十瑴。瑴,两玉相合为一瑴。
【译文】
鲁国大夫臧文仲对鲁僖公说:“卫君大概不会被治罪了。刑罚只有五种而已,没有暗杀这一种,暗杀是人们所忌讳的。最大的刑罚是用甲兵征讨,其次是用斧钺斩首,中刑是用刀割鼻,用锯锯足,其次是用钻挖掉膝盖,用凿在脸上刺字,轻微的刑罚是官刑用皮鞭,教刑用戒尺,以此来威慑民众。因此重大刑罚陈尸原野,小一点的刑罚陈尸街市或朝廷,五种刑罚,三处陈尸,这是不用暗杀的形象说明。如今晋国人用鸩酒毒杀卫侯,没有毒死,他们也不再追责医生,这是出于忌讳,怕背上毒杀卫君的名声。这时候如果有诸侯出面说情,晋人一定会给卫君免罪。我听说:爵位相等的人相互体恤,这样才能有亲情。一位诸侯的祸患,另一位诸侯加以体恤,这是用来训导民众之道。君主您何不替卫君求情,以此显示鲁国亲于诸侯,而且以此感动晋国呢?晋国刚刚成为诸侯霸主,他们也会说:‘鲁国不弃亲情,我们也不能与他们交恶。’”鲁僖公听了很高兴,行用二十瑴宝玉为卫国说情,晋人于是赦免了卫侯。
【原文】
自是晋聘于鲁,加于诸侯一等,爵同,厚其好货。卫侯闻其臧文仲之为也,使纳赂焉(1)。辞曰:“外臣之言不越境(2),不敢及君。”
【注释】
(1) 纳赂:送礼。
(2) 外臣:古诸侯国的士大夫对别国君主的自称。
【译文】
从这以后,晋国大夫到鲁国聘问,礼仪规格高于其他诸侯一等,爵位相同的,礼物会更加丰厚。卫侯听说自己被赦免是出于臧文仲所为,派人送厚礼给臧文仲。臧文仲推辞说:“我身为卫国外臣,所言不越国境,不敢接受卫君馈赠。”
臧文仲请赏重馆人
【原文】
晋文公解曹地以分诸侯(1)。僖公使臧文仲往,宿于重馆(2)。重馆人告曰:“晋始伯而欲固诸侯(3),故解有罪之地以分诸侯。诸侯莫不望分而欲亲晋,皆将争先;晋不以固班(4),亦必亲先者(5),吾子不可以不速行。鲁之班长而又先,诸侯其谁望之?若少安(6),恐无及也。”从之,获地于诸侯为多(7)。反,既复命,为之请曰:“地之多也,重馆人之力也。臣闻之曰:‘善有章(8),虽贱赏也;恶有衅(9),虽贵罚也。’今一言而辟境(10),其章大矣,请赏之。”乃出而爵之(11)。
【注释】
(1) 晋文公解曹地以分诸侯:晋文公重耳在流亡期间受到曹共公无礼待遇,曹国又与楚国结盟,因此晋文公即位后,于鲁僖公二十八年(公元前632年)伐曹。晋国称霸以后,将曹国土地分给各国诸侯,事在公元前629年。解,分削。
(2) 重(zhònɡ)馆:重是鲁国地名,在今山东鱼台西,馆是客馆。
(3) 伯:通“霸”。固:安。
(4) 不以固班:不按照原来诸侯爵位班次分发土地。
(5) 亲先者:亲近先到的诸侯。
(6) 少安:稍微迟缓。
(7) 获地于诸侯为多:据《左传》,鲁国此次获得了济西之田,从洮地以南,东近洮水。
(8) 章:彰明。
(9) 衅:征兆。
(10) 辟:开拓。
(11) 爵之:封赐爵位给重馆人。
【译文】
晋文公削解曹国土地来分赐诸侯。鲁僖公派臧文仲前往接受土地,住在重地馆舍。馆舍仆人告诉臧文仲说:“晋国开始称霸而想安定诸侯,因此削解曹国土地以分赐诸侯。各国诸侯没有不希望分到土地,而想亲近晋国,都会争先恐后;晋国不按照原来诸侯爵位班次分发土地,也一定会亲近先到的诸侯,您不可以不快速行进。鲁国爵位班次本来很高,而又先到达,其他诸侯谁能望鲁国的项背?如果稍微迟缓,恐怕就来不及了。”臧文仲听从了他的忠告,在各国诸侯中获得土地最多。臧文仲回到鲁国,向鲁僖公复命之后,为重馆仆人请功说:“这次获得这么多的土地,是出于重馆仆人之力。我听说:‘善行彰明,虽贱必赏;恶行有兆,虽贵必罚。’如今重馆仆人一番话就开拓国境,他的善行可谓彰明了,请求君主赏赐他。”鲁僖公于是解除了重馆人的仆人身份,给他封赐了官爵。
展禽论祭爰居非政之宜
【原文】
海鸟曰爰居(1),止于鲁东门之外三日,臧文仲使国人祭之。展禽曰:“越哉(2),臧孙之为政也!夫祀,国之大节也(3);而节,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为国典。今无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
【注释】
(1) 爰居:海鸟名。
(2) 越:迂阔。
(3) 大节:重大制度。
【译文】
海鸟名叫爰居,栖止于鲁国东门之外,达三日之久,臧文仲让国人祭祀海鸟。展禽说:“真是迂阔啊,臧孙辰居然这样处理政事!祭祀,是国家重大制度;而制度,是成功处理政务的保证。因此要慎重地制定祭祀制度作为国家大典。如今无缘无故增加祭祀海鸟典礼,这不是处理政务的适宜办法。
【原文】
“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1),以死勤事则祀之(2),以劳定国则祀之(3),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扞大患则祀之(4)。非是族也(5),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6),其子曰柱,能殖百谷百蔬(7);夏之兴也,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8)。共工氏之伯九有也(9),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10),故祀以为社(11)。黄帝能成命百物(12),以明民共财(13),颛顼能修之(14)。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15),尧能单均刑法以仪民(16),舜勤民事而野死(17),鲧鄣洪水而殛死(18),禹能以德修鲧之功(19),契为司徒而民辑(20),冥勤其官而水死(21),汤以宽治民而除其邪(22),稷勤百谷而山死(23),文王以文昭(24),武王去民之秽(25)。故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26);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27),郊冥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28),能帅颛顼者也(29),有虞氏报焉(30);杼(31),能帅禹者也,夏后氏报焉;上甲微(32),能帅契者也,商人报焉;高圉、大王(33),能帅稷者也,周人报焉(27)。凡禘、郊、祖、宗、报,此五者国之典祀也(34)。
【注释】
(1) 法施于民:制定法则,施于民众。
(2) 以死勤事:以身殉国,勤于民事。
(3) 以劳定国:身心劳顿,安定国家。
(4) 扞(hàn):抵御。
(5) 族:类。
(6) 烈山氏:即炎帝神农氏。
(7) 殖:种植。
(8) 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周弃,周人始祖,善于种植谷物,尧舜时代为农官,称为后稷,死后被尊为谷神。
(9) 共工氏:传说中的古代帝王。九有:九州。
(10) 九土:九州土地。
(11) 社:土地神。
(12) 黄帝:华夏始祖,号轩辕氏。成命百物:给百物命名。
(13) 明民:使民众明理。共财:与民众共享山川财富。
(14) 颛顼:传说为黄帝之孙,昌意之子,号高阳氏。修之:继承黄帝事业。
(15) 帝喾(kù):传说为黄帝曾孙,号高辛氏。序三辰:观察日月星辰的运行来制定历法。三辰,日、月、星。固:安。
(16) 尧:传说为帝喾庶子,名放勋,号陶唐氏。单均刑法:尽力使刑法公平。单,尽。均,平。仪民:为民众制定准则。
(17) 舜:颛顼之后,名重华,号有虞氏。勤:勤劳。野死:舜征有苗,死于苍梧之野。
(18) 鲧:颛顼之后。鄣:同“障”,堵塞。殛(jí):诛杀。
(19) 禹:鲧之子,继承鲧的治水事业,终获成功。
(20) 契(xiè):商人始祖,尧时任司徒,掌管教化。辑:和。
(21) 冥:契的六世孙,夏朝时任水官,死于任上。
(22) 汤:商朝开国君主。邪:指夏桀暴政。
(23) 山死:传说后稷死于黑水之山。
(24) 文王:姬昌。文:文德。昭:彰显。
(25) 武王:周文王之子姬发。去民之秽:指武王伐纣,废除殷纣王暴政。
(26) 故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有虞氏以黄帝为始祖所自出之帝,祖祭以颛顼为祭主,郊祭以尧配祀,宗祭以舜为祭主。有虞氏,黄帝、颛顼之后。禘,帝王祭祀始祖所出之帝的大典。《礼记·丧服小记》:“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祖,帝王祭祀始祖的大典。郊,冬至日帝王在南郊举行的祭天大典,以祖宗配祀。宗,帝王祭祀开国之君大典。
(27) 舜:应为“喾”。
(28) 幕:舜的后人虞思,为夏朝诸侯。
(29) 帅:遵循。
(30) 报:报德之祭。
(31) 杼(zhù):禹七世孙,少康之子。
(32) 上甲微:契八世孙,商汤先祖。
(33) 高圉(yǔ):后稷十世孙,周人先祖。大王:古公亶父,周文王祖父。
(34) 国之典祀:国家的法定祭祀。
【译文】
“圣王制定祭祀典法,制定法则以施于民众者则祭祀他,以身殉国勤于民事者则祭祀他,身心劳顿安定国家者则祭祀他,能够抵御大灾大难者则祭祀他,能抗拒大祸大患者则祭祀他。不在以上几类的人,就不在祭祀典法之中。从前烈山氏拥有天下的时候,他的儿子名叫柱,能够种植百谷百蔬;夏朝兴盛之后,周人始祖弃继承他的事业,因此将稷作为谷神来祭祀。共工氏称霸九州的时候,他的儿子叫后土,能够平治九州水土,因此把他作为土地神来祭祀。黄帝能给百物命名,使民众明理,与民众共享山川财富,颛顼能继承黄帝事业。帝喾能观察日月星辰的运行来制定历法使民众安定,尧能尽力使刑法公平,为民众制定准则,舜勤于民事而死于苍梧之野,鲧堵塞洪水而被杀死,禹能够以美德完成鲧的治水事业,契为唐尧司徒而使民和,冥勤于官职而死于水官任上,汤以宽治民而除去夏桀暴政,稷勤播百谷而死于黑水之山,文王以文德彰显,武王伐纣去民之恶。因此有虞氏禘祭黄帝而祖祭颛顼,郊祭以尧配天而宗祭帝舜;夏后氏禘祭黄帝而祖祭颛顼,郊祭以鲧配天而宗祭大禹;商人禘祭帝喾而祖祭契,郊祭以冥配天而宗祭成汤;周人禘祭帝喾而郊祭以稷配天,祖祭周文王而宗祭武王;幕,能够遵循颛顼事业,因此受到有虞氏报祭;杼,能够遵循禹的事业,因此受到夏后氏报祭;上甲微,能够遵循契的事业,因此受到商人报祭;高圉、大王,能够遵循稷的事业,因此受到周人报祭。凡禘、郊、祖、宗、报,这五大祭祀属于国家法定的祭祀。
【原文】
“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1)。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为明质也(2);及天之三辰(3),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4),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泽,所以出财用也。非是不在祀典。
【注释】
(1) 功烈:功绩。
(2) 质:信。
(3) 三辰:日、月、星。
(4) 五行:金、木、水、火、土。
【译文】
“加上土地神、谷神和山川之神,都是有功于民的神灵。以及前代圣哲美德之人,祭祀他们是用来取信于民;还有天上的日、月、星辰,它们是民众所瞻仰的对象;以及地上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它们是民众用来繁衍生息的事物;再加上九州名山大川大泽,它们是民众用来获得财用的来源。除此之外,就不在国家祀典之中。
【原文】
“今海鸟至,己不知而祀之,以为国典,难以为仁且智矣。夫仁者讲功(1),而智者处物(2)。无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能问,非智也。今兹海其有灾乎?夫广川之鸟兽(3),恒知避其灾也(4)。”
【注释】
(1) 讲功:讲论功过。
(2) 处物:明察事理。
(3) 广川:大江大海。
(4) 恒:常。
【译文】
“如今海鸟飞来,臧文仲自己不知缘故而祭祀它,以此为国家祀典,这很难说是仁且智了。仁者讲论功过,智者明察事物。海鸟无功于鲁国而祭祀它,这不能说是仁;不知海鸟为何飞来而不能问,这不能说是智。今年这片大海可能有风暴灾害吧?大江大海上的鸟兽,总是知道逃避灾难的。”
【原文】
是岁也,海多大风,冬暖。文仲闻柳下季之言(1),曰:“信吾过也,季子之言不可不法也。”使书以为三策(2)。
【注释】
(1) 柳下季:展禽。
(2) 策:古代用以记事的竹、木片,编在一起的叫“策”。
【译文】
这一年,海上多刮大风,冬天暖和。臧文仲听到柳下季的话,说:“这确实是我的过错,柳下季的话不可不为法则。”派人将柳下季的话抄写了三份简策。
文公欲弛孟文子与郈敬子之宅
【原文】
文公欲弛孟文子之宅(1),使谓之曰:“吾欲利子于外之宽者。”对曰:“夫位(2),政之建也(3);署(4),位之表也(5);车服(6),表之章也(7);宅,章之次也(8);禄,次之食也。君议五者以建政(9),为不易之故也。今有司来命易臣之署与其车服,而曰:‘将易而次(10),为宽利也。’夫署,所以朝夕虔君命也(11)。臣立先臣之署,服其车服,为利故而易其次,是辱君命也。不敢闻命。若罪也,则请纳禄与车服而违署(12),唯里人所命次(13)。”公弗取。臧文仲闻之曰:“孟孙善守矣,其可以盖穆伯而守其后于鲁乎(14)!”
【注释】
(1) 文公欲弛孟文子之宅:鲁文公欲拆迁孟文子住宅,是为了自己扩建宫殿。文公,鲁僖公之子,名兴。弛,拆毁。孟文子,鲁国大夫,名谷。
(2) 位:爵位。
(3) 建:构建,建立。
(4) 署:官署。
(5) 表:表识,标志。
(6) 车服:车马服饰。
(7) 章:明显区分。
(8) 次:次序,级别。
(9) 五者:位、署、车服、宅、禄。
(10) 而:尔,你。次:住所。
(11) 虔:敬。
(12) 违:离开,离别。
(13) 里人:里宰,掌管居住的官员。
(14) 盖穆伯:掩盖穆伯的过失。盖,掩盖。穆伯,孟文子之父公孙敖。公孙敖为襄仲聘莒女,见其美而自娶,后出奔莒,死于齐国。
【译文】
鲁文公想拆毁孟文子住宅,派人对孟文子说:“我想把您迁到外面宽敞便利的地方。”孟文子回答说:“爵位,是用来建立政事的;官署,是爵位的表识;车马服饰,是爵位表识的区分;住宅,是区分官职的次序;俸禄,是官职次序的酬劳。君主议定位、署、车服、宅、禄五者来建立政务,这是出于不可改易的缘故。如今有关官员来传达命令,要改变我的官署与车马服饰,说:‘将要改变您的居处,为的是宽敞对您有利。’官署,是我朝夕敬奉君命的地方。我住在先人的官署,继承先人的车马服饰,为了自己便利的缘故就改换居处,这是辱没君命的做法。我不敢听命。如果治我的违命之罪,那么我就请求归还俸禄与车马服饰,离开我的官署,听凭里人的命令而决定我的住宅。”鲁文公没有拆毁孟文子住宅。臧文仲听到后,说:“孟孙善于守住他的住宅,他大概可以掩盖穆伯的罪恶,在鲁国为后嗣守住职位了!”
【原文】
公欲弛郈敬子之宅(1),亦如之。对曰:“先臣惠伯以命于司里(2),尝、禘、蒸、享之所致君胙者有数矣(3)。出入受事之币以致君命者(4),亦有数矣。今命臣更次于外,为有司之以班命事也(5),无乃违乎(6)!请从司徒以班徙次(7)。”公亦不取。
【注释】
(1) 郈(hòu)敬子:鲁国大夫,郈惠伯的玄孙,名同。
(2) 惠伯:鲁孝公之子,姬姓,郈氏。以命于司里:已经受命于司里。以,通“已”。
(3) 尝:秋祭。禘:夏祭。蒸:冬祭。享:春祭。致君胙:国君祭祀之后,将祭肉分赐臣下。有数:有年数。
(4) 出入:指出使聘问。受事:接受使命。币:礼物。致君命:传达鲁君命令。
(5) 以班命事:按照官爵次序命令处理有关政事。
(6) 违:远。
(7) 司徒:掌里宰之政。以班徙次:按照官爵迁徙住处。
【译文】
鲁文公也想拆毁郈敬子的住宅,也派使者说了同样的话。郈敬子答复说:“君主先臣惠伯已经接受司里命令住在这里,接受秋尝、夏禘、冬蒸、春享四季祭祀君主所赐祭肉,已经有不少年数了。我在这里接受出使聘问使命、携带礼物传达鲁君命令,也已经有不少年数了。如今君主命令我迁到外面居住,如果有关官员按照官爵次序命令我处理有关政事,那么恐怕太远了吧!我请求遵从司徒安排,按照官爵迁徙住处。”鲁文公也没有拆毁郈敬子的住宅。
夏父弗忌改昭穆之常
【原文】
夏父弗忌为宗(1),蒸将跻僖公(2)。宗有司曰(3):“非昭穆也(4)。”曰:“我为宗伯(5),明者为昭(6),其次为穆,何常之有!”有司曰:“夫宗庙之有昭穆也,以次世之长幼(7),而等胄之亲疏也(8)。夫祀,昭孝也。各致齐敬于其皇祖(9),昭孝之至也。故工史书世(10),宗祝书昭穆(11),犹恐其逾也(12)。今将先明而后祖(13),自玄王以及主癸莫若汤(14),自稷以及王季莫若文、武(15),商、周之蒸也,未尝跻汤与文、武,为不逾也。鲁未若商、周而改其常,无乃不可乎?”弗听,遂跻之。
【注释】
(1) 夏父弗忌:鲁国大夫。宗:宗人,掌宗庙祭祀。
(2) 蒸:同“烝”,冬祭。跻:升,指将鲁僖公升于鲁闵公之上。鲁僖公虽是鲁闵公之兄,但鲁闵公去世后,鲁僖公继位。按照祭礼,鲁闵公应该在鲁僖公之上。
(3) 宗有司:宗人属官。
(4) 非昭穆:这不符合昭穆的位次。鲁僖公曾为鲁闵公之臣,应该是闵公为昭,僖公为穆。
(5) 宗伯:宗伯为天子属官,诸侯无宗伯,而称宗人,此处夏父弗忌自称宗伯,是一种僭礼自称。
(6) 明者:鲁僖公有明德。
(7) 长幼:先后。
(8) 而:与,及。等:齐。胄:后裔。
(9) 齐(zhāi)敬:虔诚恭敬。齐,同“斋”。皇祖:远祖。皇,太。
(10) 工史书世:工与史书写世次先后。工诵其德,史书其言。工,乐官。史,太史。
(11) 宗:宗人。祝:太祝。书昭穆:书写昭穆庙号。
(12) 逾:僭越礼制。
(13) 先明而后祖:先祭有明德的鲁僖公,然后再祭鲁闵公。
(14) 玄王:商之始祖契(xiè)。主癸:商汤之父。
(15) 稷:周人始祖后稷。王季:周文王之父。
【译文】
夏父弗忌为鲁国宗人官,在举行冬祭时准备提升鲁僖公位次到鲁闵公之上。宗人属官说:“这不符合昭穆的位次。”夏父弗忌说:“我是鲁国宗伯,有明德的先君为昭,其次为穆,哪里有什么常法!”属官说:“宗庙有昭有穆,是为了排列君主世系长幼,以及理清后裔的亲疏。祭祀,是彰显孝道。各自对太祖表达虔诚恭敬之心,这是彰显孝道的极致。因此乐官、太史记载君主世次先后,宗人、太祝记载昭穆庙号,这样做尚且怕僭越礼制。如今您准备先祭有明德的僖公,然后再祭闵公,自商之玄王契一直到主癸,没有人比汤更有明德,自周人始祖后稷一直到王季,没有人比周文王、周武王更有明德,商、周举行冬祭,并没有提升商汤与周文王、周武王,这就是为了不僭越礼制啊。鲁国不能与商、周相比,而改变祭祀常法,恐怕不可以吧?”夏父弗忌不听,于是提升了鲁僖公的祭祀位次。
【原文】
展禽曰:“夏父弗忌必有殃。夫宗有司之言顺矣(1),僖又未有明焉。犯顺不祥,以逆训民亦不祥,易神之班亦不祥(2),不明而跻之亦不祥,犯鬼道二(3),犯人道二(4),能无殃乎?”侍者曰:“若有殃焉在?抑刑戮也,其夭札也(5)?”曰:“未可知也。若血气强固,将寿宠得没(6),虽寿而没,不为无殃。”既其葬也,焚(7),烟彻于上(8)。
【注释】
(1) 顺:顺于礼。
(2) 易神之班:改变祖宗神的位次。
(3) 犯鬼道二:指易神之班、不明而跻之。
(4) 犯人道二:指犯顺、以逆训民。
(5) 夭:不能终其天年。札:传染灾疫而死。
(6) 寿宠:长寿而得宠。
(7) 既其葬也,焚:夏父弗忌下葬时,其棺材被火焚烧。既,至,及。
(8) 彻:达。
【译文】
展禽说:“夏父弗忌必定有祸殃。宗人属官的话是顺于礼的,僖公又没有明德。违犯顺礼的人不吉祥,用违背礼仪的事训导民众也不吉祥,改变鬼神位次不吉祥,没有明德而将其神位提升也不吉祥,夏父弗忌违犯了两条鬼神之道,又违犯了两条人事之道,他能没有祸殃吗?”陪侍的人问:“如果夏父弗忌有祸殃,那么他的祸殃在哪里?是遭到刑杀呢,还是中途夭折、染疫而死?”展禽说:“现在还不知道。如果夏父弗忌血气强壮身体健康,他将会受宠并寿终正寝,但即使是寿终正寝,也不能说没有祸殃。”待到夏父弗忌死后下葬,棺材突然起火燃烧,浓烟直达天空。
里革更书逐莒太子仆
【原文】
莒太子仆弑纪公(1),以其宝来奔(2)。宣公使仆人以书命季文子曰(3):“夫莒太子不惮以吾故杀其君(4),而以其宝来,其爱我甚矣。为我予之邑。今日必授,无逆命矣。”里革遇之而更其书曰(5):“夫莒太子杀其君而窃其宝来,不识穷固又求自迩(6),为我流之于夷(7)。今日必通(8),无逆命矣。”明日,有司复命,公诘之(9)。仆人以里革对。公执之,曰:“违君命者,女亦闻之乎?”对曰:“臣以死奋笔,奚啻其闻之也(10)!臣闻之曰:‘毁则者为贼(11),掩贼者为藏(12),窃宝者为宄(13),用宄之财者为奸。’使君为藏奸者,不可不去也。臣违君命者,亦不可不杀也。”公曰:“寡人实贪,非子之罪。”乃舍之(14)。
【注释】
(1) 莒太子仆弑纪公:莒国国君纪公立太子仆,后又改立幼子季它,太子仆因此弑纪公。莒,己姓诸侯国,子爵。按此事在公元前591年。
(2) 以:携带。宝:玉璧。
(3) 宣公:鲁国君主,名倭。仆人:官名。古代太仆等官的通称。季文子:鲁国正卿季孙行父。
(4) 惮:怕。
(5) 里革:鲁国太史,名克。又称史克。更:更改。
(6) 不识:不知道。穷固:穷途末路。迩:近。
(7) 流:流放。夷:东夷,即东方少数民族。
(8) 通:下达命令。
(9) 诘:责问。
(10) 奚啻(chì):岂止。
(11) 毁则:摧毁法则。
(12) 掩:隐匿。
(13) 宄(ɡuǐ):内奸。
(14) 乃舍之:《左传》记此事为季文子使司寇逐莒太子仆,使里革对宣公问,非里革自改公命而对公问。
【译文】
莒太子仆弑其父纪公,带着玉璧来投奔鲁国。鲁宣公派仆人拿着自己的亲笔手书,命令正卿季文子说:“莒国太子仆不怕因为爱我的缘故杀死君父,带着玉璧来到鲁国,他爱我很深啊。你为我赐封邑给莒太子。今日一定要封赐,不要违反命令。”里革遇到仆人,将鲁宣公的手书更改了,说:“莒太子仆杀死君父,偷窃玉璧来奔,他不知道自己穷途末路,又试图亲近鲁国,你替我将他流放到东夷。今日必须下达流放命令,不要违命。”明日,有关官员回复君命,鲁宣公责问。仆人将里革更改手书的事告诉宣公。宣公将里革抓起来,说:“违抗君命的人,你也听说过了吧?”里革回答说:“我是冒着死罪奋笔更改君主手书的,岂止是知道违抗君命的下场!我听说过:‘摧毁法则的人叫做贼,隐匿贼的人叫做藏,偷窃珍宝的人叫做宄,使用宄财的人叫做奸。’莒太子使君主成为藏奸之人,不可不除去。我违抗君命,也不可不杀。”鲁宣公说:“我真是贪财,这不是您的罪过。”于是让人将里革释放了。
里革断宣公罟而弃之
【原文】
宣公夏滥于泗渊(1),里革断其罟而弃之(2),曰:“古者大寒降(3),土蛰发(4),水虞于是乎讲罛罶(5),取名鱼(6),登川禽(7),而尝之寝庙(8),行诸国(9),助宣气也(10)。鸟兽孕,水虫成,兽虞于是乎禁罝罗(11),矠鱼鳖以为夏犒(12),助生阜也(13)。鸟兽成,水虫孕,水虞于是禁罝罜(14),设阱鄂(15),以实庙庖(16),畜功用也(17)。且夫山不槎蘖(18),泽不伐夭(19),鱼禁鲲鲕(20),兽长麑麌(21),鸟翼卵(22),虫舍蚳蝝(23),蕃庶物也(24),古之训也。今鱼方别孕(25),不教鱼长,又行网罟,贪无艺也(26)。”
【注释】
(1) 滥:通“槛”。施柴于水中作槛以取鱼。泗:泗水。渊:深渊。
(2) 罟(ɡǔ):渔网。
(3) 大寒:指春寒。降:减退。
(4) 土蛰发:土中蛰伏的虫子苏醒萌动。
(5) 水虞:官名,掌管川泽禁令。讲:讲习。罛(ɡū):渔网。罶(liǔ):竹笼。
(6) 名鱼:大鱼。
(7) 登川禽:到河中捕捉鱼虾鳖蜃等。川禽,指水生动物。
(8) 尝:泛指祭祀。寝庙:古代宗庙的正殿称庙,后殿称寝,合称寝庙。放置先人牌位及遗物之处为寝,祭祀之处为庙。
(9) 行诸国:指允许国人捕鱼。诸,之于。
(10) 助宣气:帮助宣泄水土之中的阳气。
(11) 兽虞:官名,掌管山林鸟兽禁令。罝(jū):兽网。罗:鸟网。
(12) 矠(zé):刺。犒:肉干。
(13) 生阜:生长。
(14) 罝罜(zhǔ)(lù):小渔网。
(15) 阱:陷阱。鄂:陷阱中的竹签。
(16) 实:充实。庙:宗庙。庖:庖厨。
(17) 畜:积蓄,积储。功用:指用于宗庙庖厨。
(18) 槎(chá):砍。蘖(niè):新生枝芽。
(19) 伐夭:砍伐初生草木。
(20) 鲲:鱼子。鲕(ér):小鱼。
(21) 麑(ní):幼鹿。麌(yǎo):幼麋。
(22) (kòu):幼鸟。卵:鸟蛋。
(23) 蚳(chí):蚁卵。蝝(yuán):蝗的幼虫。
(24) 蕃:繁殖。庶物:众物。
(25) 别孕:雌鱼怀孕后离开雄鱼。
(26) 艺:极。
【译文】
夏天,鲁宣公将柴做成槛放在泗水深处捕鱼,鲁国太史里革斩断宣公渔网,将其丢到一边,说:“古时候大寒减退,土中蛰伏的虫子苏醒萌动,掌管川泽的水虞于是讲习如何使用渔网和竹笼,捕获大鱼,到河中捕捉鳖蜃等水族,作为祭品供奉在寝庙之中,然后允许国人捕鱼,这是为了帮助宣泄水土之中的阳气。鸟兽怀孕,水虫生长,掌管山林禽兽的兽虞于是禁止使用兽网和鸟网,只准用渔叉刺鱼鳖,制成夏天食用的肉干,这是为了帮鸟兽的生长。鸟兽长成以后,鱼鳖水虫开始怀孕,水虞于是禁止使用小渔网,只准设陷阱竹签捕获野兽,用来充实宗庙祭品和庖厨食物,这是为了积蓄祭品和食物。况且山林不能砍伐新生枝芽,泽畔不能砍伐初生草木,鱼类禁止捕获鱼子和小鱼,兽类要让小鹿、小麋成长,让鸟类哺育幼雏和孵卵,捕虫要舍弃蚁卵和幼蝗,以此让众物繁殖生长,这是古人留下的教训。如今鱼类刚刚怀孕,君主不让鱼生长,张网捕捞,真是贪心无极啊。”
【原文】
公闻之曰:“吾过而里革匡我(1),不亦善乎!是良罟也(2),为我得法。使有司藏之,使吾无忘谂(3)。”师存侍(4),曰:“藏罟不如置里革于侧之不忘也。”
【注释】
(1) 匡:匡正。
(2) 良罟:好渔网。
(3) 谂(shěn):恳切的劝告。
(4) 师:乐师。存:乐师之名。
【译文】
鲁宣公听到里革的话,说:“我有过错,里革匡正我,这不是好事吗?这渔网是张好渔网,它为我得到治国之法。让有关官员将这张渔网收藏起来,让我不要忘记里革的规劝。”乐师存在一旁侍坐,说:“收藏渔网,还不如将里革留在您身边,这样就不会忘记他的劝谏了。”
子叔声伯辞邑
【原文】
子叔声伯如晋谢季文子(1),郤犨欲予之邑(2),弗受也。归,鲍国谓之曰(3):“子何辞苦成叔之邑,欲信让耶(4),抑知其不可乎(5)?”对曰:“吾闻之,不厚其栋(6),不能任重。重莫如国,栋莫如德。夫苦成叔家欲任两国而无大德(7),其不存也,亡无日矣。譬之如疾,余恐易焉(8)。苦成氏有三亡:少德而多宠,位下而欲上政(9),无大功而欲大禄,皆怨府也(10)。其君骄而多私(11),胜敌而归(12),必立新家(13)。立新家,不因民不能去旧(14);因民,非多怨民无所始(15)。为怨三府(16),可谓多矣。其身之不能定,焉能予人之邑!”鲍国曰:“我信不若子,若鲍氏有衅(17),吾不图矣(18)。今子图远以让邑,必常立矣。”
【注释】
(1) 子叔声伯如晋谢季文子:鲁叔孙侨如与季文子争权,向晋国郤犨说季文子的坏话,晋人扣留了季文子。鲁成公派子叔声伯到晋国谢罪,请求释放季文子。事在公元前574年。子叔声伯,鲁国大夫公孙婴齐。谢,谢罪求情。季文子,鲁国正卿季孙行父。
(2) 郤犨(chōu)欲予之邑:郤犨之妻是子叔声伯同父异母的妹妹,因此郤犨想让晋君赐邑给子叔声伯。郤犨,晋国下卿,又称苦成叔。
(3) 鲍国:鲍叔牙的玄孙,又称鲍文子,去齐适鲁,做鲁国大夫施孝叔的家臣。
(4) 信让:真的谦让。
(5) 抑:还是。
(6) 厚:大。
(7) 两国:指晋、鲁。
(8) 易:延,传染。
(9) 位下:位为下卿。鄢陵之战后,郤犨将新军,其上还有栾书、士燮、郤锜、荀偃、韩厥等人。上政:专国政。
(10) 怨府:积怨之库府。
(11) 其君:晋厉公。多私:多私人宠臣。据《左传》,晋厉公的宠臣有胥童、夷阳五、长鱼矫等。
(12) 胜敌:指在晋楚鄢陵之战中获胜。
(13) 新家:新的大夫之家。
(14) 因民:顺从民意。去旧:除掉旧的卿大夫。
(15) 非多怨民无所始:如果不是聚集太多怨恨的人,那么民众讨伐就不知从谁开始。
(16) 为怨三府:指少德而多宠,位下而欲上政,无大功而欲大禄。
(17) 衅:祸端。
(18) 不图:不能预先图谋。
【译文】
子叔声伯到晋国为季文子谢罪求情,郤犨想给子叔声伯谋取封邑,子叔声伯不愿接受。回到鲁国后,鲍国对子叔声伯说:“您为什么要辞掉苦成叔为您谋取的封邑呢?是真的谦让呢,还是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呢?”子叔声伯回答说:“我听说,如果栋梁不厚大,就不能承载房屋的重量。没有比国家更重的东西,没有比德行更适合做栋梁的物体。苦成叔想承载鲁、晋两国政事却没有大德,他自己都难以生存,灭亡指日可待了。譬如疾病,我怕受到传染啊。苦成氏有三大灭亡征兆:一是德行少而多受宠幸,二是位于下卿却想专晋国之政,三是无大功却想得到大禄,这三项都是聚集怨恨的库府啊。晋君骄傲而多私人宠臣,在鄢陵战胜强敌楚国归来,一定会新封卿大夫。如果封新的卿大夫,那么不顺因民意就不能去掉旧的卿大夫;晋君要顺因民意,如果不是聚集太多怨恨的人,那么民众讨伐就不知从谁开始。郤犨成为聚集了三大怨恨的库府,可以说是积怨太多。他自身难保,怎么能给别人城邑呢!”鲍国说:“我确实不如您,如果鲍氏有祸端,我是不能预先图谋的。如今您深思熟虑辞让城邑,一定会立于不败之地。”
里革论君之过
【原文】
晋人杀厉公(1),边人以告(2),成公在朝(3)。公曰:“臣杀其君,谁之过也?”大夫莫对,里革曰:“君之过也。夫君人者,其威大矣。失威而至于杀,其过多矣。且夫君也者,将牧民而正其邪者也,若君纵私回而弃民事(4),民旁有慝无由省之(5),益邪多矣。若以邪临民,陷而不振(6),用善不肯专,则不能使,至于殄灭而莫之恤也(7),将安用之(8)?桀奔南巢(9),纣踣于京(10),厉流于彘,幽灭于戏(11),皆是术也(12)。夫君也者,民之川泽也。行而从之,美恶皆君之由,民何能为焉。”
【注释】
(1) 晋人杀厉公:公元前573年,晋卿栾书、中行偃杀死晋厉公。
(2) 边人:鲁国边境官员。
(3) 成公:鲁国君主,名黑肱。
(4) 回:邪。
(5) 旁:遍。慝(tè):邪恶。省:察。
(6) 陷:坠。振:救。
(7) 殄(tiǎn)灭:灭绝。
(8) 安:何。之:指君主。
(9) 南巢:地名,在今安徽巢湖。
(10) 踣(bó):倒毙。京:殷朝京都。
(11) 戏:戏水,在陕西临潼东面。
(12) 术:道,即失威多过之道。
【译文】
晋人杀死厉公,鲁国边境官员将此事汇报朝廷,鲁成公正好在朝廷。成公问:“臣杀君主,这是谁的过错?”鲁国大夫没有人应对,里革说:“这是君主的过错。做君主的人,权威是很大的。失去了君主权威以至于被杀,他的过错就很多了。况且做君主的人,应该是统治民众而纠正邪恶的人,如果君主放纵私邪而废弃民事,民众之中普遍存在邪恶,君主没有办法省察,那么助长邪恶就很多了。如果以邪恶统治民众,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任用善人不肯专一,不能使唤,以至于被消灭而不能体恤,那么要这个君主有什么用?夏桀逃奔南巢,殷纣王毙于京师,周厉王被流放到彘地,周幽王被灭于戏水,都是失威多过之道啊。君主,是民众的川泽。君主在前走,民众跟在后,美恶都是出于君主的引导,民众能做什么呢?”
季文子论妾马
【原文】
季文子相宣、成(1),无衣帛之妾(2),无食粟之马。仲孙它谏曰(3):“子为鲁上卿,相二君矣,妾不衣帛,马不食粟,人其以子为爱(4),且不华国乎(5)!”文子曰:“吾亦愿之。然吾观国人,其父兄之食粗而衣恶者犹多矣,吾是以不敢。人之父兄食粗衣恶,而我美妾与马,无乃非相人者乎!且吾闻以德荣为国华(6),不闻以妾与马。”
【注释】
(1) 季文子相宣、成:季文子辅佐了鲁宣公、鲁成公两朝国君。相,辅助。
(2) 衣(yì):穿。帛:丝织品。
(3) 仲孙它:鲁国大夫,孟献子之子,姬姓,孟孙氏,名它,字子服,又称子服它。
(4) 爱:吝啬。
(5) 不华国:不能荣华鲁国。
(6) 德荣:以道德为荣华。国华:为国家光华。
【译文】
季文子为鲁宣公、鲁成公两朝国相,侍妾不穿丝绸,马不吃粮食。仲孙它劝谏说:“您身为鲁国上卿,辅助两朝君主,妾不穿丝绸,马不吃粮食,别人大概会认为您吝啬,况且您不想为鲁国增添荣光吗?”季文子说:“我也愿意奢华一些。但是我看到鲁国人,父兄吃粗粮、穿破衣的人还很多,因此我不敢奢华。别人的父兄吃粗粮、穿破衣,而我拥有很多美妾肥马,这恐怕不是做国相的人吧!而且我听说应该以道德荣华为国家荣华,没有听说以妾和马为国家荣华。”
【原文】
文子以告孟献子,献子囚之七日(1)。自是,子服之妾衣不过七升之布(2),马饩不过稂莠(3)。文子闻之,曰:“过而能改者,民之上也。”使为上大夫。
【注释】
(1) 献子囚之七日:孟献子把儿子仲孙它囚禁了七天。之,指仲孙它。
(2) 子服:仲孙它。七升之布:指极粗的布衣。升,八十缕为一升。
(3) 马饩(xì):马食。稂(lánɡ):狼尾草。莠(yǒu):狗尾草。
【译文】
季文子将此事告诉孟献子,孟献子将儿子仲孙它囚禁了七天。从这以后,仲孙它的侍妾穿衣不超过七升之布,马料不过是狼尾草和狗尾草。季文子听到此事,说:“有过错而能改的人,应该做民众之上的人。”于是让仲孙它做了上大夫。
叔孙穆子聘于晋
【原文】
叔孙穆子聘于晋(1),晋悼公飨之(2),乐及《鹿鸣》之三(3),而后拜乐三(4)。晋侯使行人问焉(5),曰:“子以君命镇抚敝邑(6),不腆先君之礼(7),以辱从者(8),不腆之乐以节之(9)。吾子舍其大而加礼于其细(10),敢问何礼也?”
【注释】
(1) 叔孙穆子:鲁国大夫,姬姓,叔孙氏,名豹,谥穆。聘:诸侯之间派使者问候致意。
(2) 晋悼公:晋国中兴之主,名周。飨:设宴款待。
(3) 及:到。《鹿鸣》之三:指《鹿鸣》、《四牡》、《皇皇者华》三首诗乐。《鹿鸣》,《诗经·小雅》首篇。
(4) 拜乐三:三次拜谢晋人演奏的诗乐。
(5) 行人:官名,掌宾客之礼。据《左传》记载,这位行人名叫子员。
(6) 君命:指鲁君之命。镇抚:安抚。敝邑:对本国的谦称。
(7) 腆(tiǎn):丰厚。
(8) 辱:屈辱。从者:指叔孙穆子。
(9) 节:节制,指用诗乐节制飨礼。
(10) 舍其大:据后文在演奏《鹿鸣》之三以前,晋人已经演奏了《肆夏》之三、《文王》之三,叔孙穆子都没有拜谢,故晋国行人说叔孙穆子舍弃大礼而不拜。加礼于其细:指叔孙穆子拜谢《鹿鸣》之三。细,小。
【译文】
叔孙穆子到晋国聘问,晋悼公设宴款待他,当诗乐演奏到《鹿鸣》等三首作品时,叔孙穆子才三次拜谢。晋悼公派行人去询问叔孙穆子,说:“您受鲁君之命来安抚晋国,晋国按照不丰厚的先君礼仪,来屈辱地接待您,用不盛大的诗乐来节制宴飨之礼。您舍弃《肆夏》之三、《文王》之三这样的大礼不拜谢,反而施礼拜谢《鹿鸣》之三这样的小礼,请问您遵循的是什么礼仪?”
【原文】
对曰:“寡君使豹来继先君之好,君以诸侯之故,贶使臣以大礼(1)。夫先乐金奏《肆夏》、《樊遏》、《渠》(2),天子所以飨元侯也(3);夫歌《文王》、《大明》、《緜》(4),则两君相见之乐也。皆昭令德以合好也,皆非使臣之所敢闻也。臣以为肄业及之(5),故不敢拜。今伶箫咏歌及《鹿鸣》之三(6),君之所以贶使臣,臣敢不拜贶。夫《鹿鸣》,君之所以嘉先君之好也(7),敢不拜嘉。《四牡》(8),君之所以章使臣之勤也(9),敢不拜章。《皇皇者华》(10),君教使臣曰‘每怀靡及’(11),诹、谋、度、询(12),必咨于周(13)。敢不拜教。臣闻之曰:‘怀和为每怀,咨才为诹,咨事为谋,咨义为度,咨亲为询,忠信为周。’君贶使臣以大礼,重之以六德(14),敢不重拜。”
【注释】
(1) 贶(kuànɡ):赏赐。
(2) 金奏:用编钟演奏。《肆夏》、《樊遏》、《渠》:三首乐曲,又称“三《夏》”。
(3) 元侯:侯伯,即诸侯领袖。
(4) 《文王》、《大明》、《緜》:《大雅》前三首诗。
(5) 肄(yì)业:习修其业。
(6) 伶:伶人,指乐官。箫咏歌:用箫伴奏演唱。
(7) 嘉:善。
(8) 《四牡》:君主慰劳使臣的诗乐。
(9) 章:彰显。
(10) 《皇皇者华》:君主派遣使臣的诗乐。
(11) 每怀靡及:《皇皇者华》中的诗句,意为每有怀思,常若有所不及。
(12) 诹:向贤才咨询。谋:就具体事件咨询。度:咨询礼义。询:向亲戚咨询。
(13) 必咨于周:一定要向忠信之人咨询。周,忠信。
(14) 六德:每怀、诹、谋、度、询、周。
【译文】
叔孙穆子回答说:“鲁君派我来承续两国先君结下的友好关系,晋君因为鲁君的缘故,才赏赐鲁国使臣大礼。晋国乐官先用编钟演奏的《肆夏》、《樊遏》、《渠》三首乐曲,这是天子用来宴飨侯伯的礼乐;乐工演唱的《文王》、《大明》、《緜》三首诗,是两国君主相见的礼乐。它们都是彰显君主美德,表明两国合作友好关系的,这些乐曲都不是使臣所敢听的。我以为是乐官在习修学业时演奏这些诗乐,因此不敢拜谢。如今乐官用箫伴奏演唱《鹿鸣》等三首诗乐,这是君主用来赐予使臣的诗乐,我怎么敢不拜谢君主的恩赐!《鹿鸣》,是君主用来赞美两国先君友好关系的诗乐,我怎敢不拜谢君主的赞美!《四牡》,是君主用来表彰使臣勤劳的诗乐,我怎敢不拜谢君主的表彰!《皇皇者华》,君主教诲使臣‘每有怀思,常若有所不及’,诹、谋、度、询,一定要向忠信之人咨询。我怎敢不拜谢教诲!我听说:‘怀思人和叫做每怀,向贤才咨询叫做诹,就具体事件咨询叫做谋,咨询礼义叫做度,向亲戚咨询叫做询,忠信叫做周。’君主以大礼赐予使臣,又加上每怀、诹、谋、度、询、周六德,我怎敢不重重地拜谢!”
叔孙穆子谏季武子为三军
【原文】
季武子为三军(1),叔孙穆子曰:“不可。天子作师(2),公帅之(3),以征不德。元侯作师(4),卿帅之(5),以承天子(6)。诸侯有卿无军(7),帅教卫以赞元侯(8)。自伯、子、男有大夫无卿(9),帅赋以从诸侯(10)。是以上能征下,下无奸慝。今我小侯也,处大国之间(11),缮贡赋以共从者(12),犹惧有讨。若为元侯之所(13),以怒大国,无乃不可乎?”弗从。遂作中军。自是齐、楚代讨于鲁(14),襄、昭皆如楚(15)。
【注释】
(1) 季武子:季文子之子,鲁国正卿,姬姓,季氏,名夙,谥武,史称季武子。为三军:鲁国旧有三军,但自文公以来只有上下二军,季武子欲夺公室,于公元前562年加置中军,始作三军,由季武子、叔孙穆子、孟献子统帅。
(2) 天子作师:天子设六军。
(3) 公:担任王室卿士的诸侯。
(4) 元侯作师:大国作三军。元侯,大国之君。
(5) 卿:大国有三卿。
(6) 承天子:从王师征不义。
(7) 诸侯:次国之君。有卿无军:有卿无师,即有命卿无三军。
(8) 教卫:所教武卫之士。赞:辅佐,辅助。
(9) 无卿:无天子所命之卿。
(10) 赋:兵赋,指兵车、甲士。
(11) 大国:指齐、楚。
(12) 缮:修治。贡赋:兵赋。共:通“供”。从者:指大国。
(13) 若:如果。为元侯之所:做大国所做的事情,指作三军。
(14) 齐、楚代讨于鲁:据《左传》,公元前558、557、556、555、548年,齐师侵犯鲁国北境。慑于楚国的巨大威力,鲁襄公、鲁昭公曾先后到楚国朝贡。此处说齐、楚代讨于楚,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并没有齐、楚交替征讨鲁国的史实。代,交替。
(15) 襄、昭皆如楚:鲁襄公二十八年(公元前545年),鲁国君臣到楚国朝贡。鲁昭公七年(公元前535年),鲁国君臣又到楚国朝贡。如,到,朝贡。
【译文】
季武子作三军,叔孙穆子劝谏说:“不可以。天子作六军,由公率领,用来征讨那些失德的诸侯。大国之君作三军,由卿率领,用来听从天子。次国诸侯有卿无师,率领国中所教卫士来辅佐大国之君。从伯到子、男有大夫无命卿,率兵车甲士以随从诸侯。因此上能够征讨下,下没有奸恶。如今我们鲁国是个弱小侯国,处于齐、楚大国之间,修治所贡兵赋来供奉大国,尚且怕被大国征讨。如果鲁国做大国的事,来激怒大国,这恐怕不可以吧?”季武子不听。于是鲁国在上、下二军之外,又作中军。从这以后,齐、楚交替征讨鲁国,鲁襄公、鲁昭公都到楚国朝贡。
诸侯伐秦鲁人以莒人先济
【原文】
诸侯伐秦(1),及泾莫济(2)。晋叔向见叔孙穆子曰(3):“诸侯谓秦不恭而讨之,及泾而止,于秦何益(4)?”穆子曰:“豹之业(5),及《匏有苦叶》矣(6),不知其他。”叔向退,召舟虞与司马(7),曰:“夫苦匏不材于人(8),共济而已(9)。鲁叔孙赋《匏有苦叶》,必将涉矣。具舟除隧(10),不共有法(11)。”是行也,鲁人以莒人先济(12),诸侯从之。
【注释】
(1) 诸侯伐秦:公元前559年,晋六卿率诸侯大夫伐秦。
(2) 泾:泾水。
(3) 叔向:晋国大夫,姬姓,羊舌氏,名肸,字叔向。
(4) 于秦何益:对伐秦有何益处。
(5) 业:事。
(6) 《匏(páo)有苦叶》:《诗经·邶风》中的诗篇。诗中说:“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叔孙穆子赋《匏有苦叶》,是向叔向表示,不管有多少困难,都一定要渡过泾水。匏,葫芦的一种。
(7) 舟虞:掌管船只的官员。司马:掌管兵马的官员。
(8) 苦匏不材于人:指苦匏不能为人所食。
(9) 共济而已:佩上苦匏可以渡水。
(10) 具舟除隧:舟虞准备船只,司马修治道路。
(11) 不共有法:舟虞不能准备船只,司马不能修治道路,将受刑罚处置。
(12) 以:用,指挥。
【译文】
诸侯讨伐秦国,到泾水边上却没有人渡河。晋国大夫叔向去见鲁国大夫叔孙穆子,说:“诸侯认为秦国不恭敬而加兵征讨,到泾水却止步不前,这对伐秦有什么益处?”叔孙穆子回答说:“我叔孙豹所要做的事,就在《匏有苦叶》诗中,其他就不用说了。”叔向退回去,召来舟虞和司马,说:“苦匏不能为人所食,但大家佩上苦匏还是可以共渡泾水的。鲁国叔孙氏已经吟诵《匏有苦叶》,鲁国军队一定要渡河了。舟虞准备船只,司马修治道路,不然将受到刑罚处置。”这次战役,鲁国指挥莒国军队先行渡河,诸侯跟在鲁国军队之后。
襄公如楚
【原文】
襄公如楚(1),及汉(2),闻康王卒(3),欲还。叔仲昭伯曰(4):“君之来也,非为一人也(5),为其名与其众也(6)。今王死,其名未改,其众未败,何为还?”诸大夫皆欲还。子服惠伯曰(7):“不知所为,姑从君乎(8)!”叔仲曰:“子之来也,非欲安身也,为国家之利也,故不惮勤远而听于楚。非义楚也(9),畏其名与众也。夫义人者,固庆其喜而吊其忧,况畏而服焉?闻畏而往(10),闻丧而还,苟羋姓实嗣(11),其谁代之任丧(12)?王太子又长矣,执政未改(13),予为先君来,死而去之,其谁曰不如先君(14)?将为丧举(15),闻丧而还,其谁曰非侮也(16)?事其君而任其政,其谁由己贰(17)?求说其侮(18),而亟于前之人(19),其雠不滋大乎?说侮不懦(20),执政不贰,帅大雠以惮小国(21),其谁云待之(22)?若从君而走患,则不如违君以避难。且夫君子计成而后行,二三子计乎?有御楚之术而有守国之备,则可也;若未有,不如往也。”乃遂行。
【注释】
(1) 襄公如楚:事在鲁襄公二十八年(公元前545年)。鲁襄公为践行去年在宋地弭兵之会上“晋楚之从交相见”的约定,去楚国朝见楚王。襄公,鲁成公之子,名午,谥“襄”。如楚,到楚国朝贡。
(2) 汉:汉水。
(3) 康王卒:康王,楚恭王之子,名昭,谥“康”。
(4) 叔孙昭伯:鲁国大夫叔仲带。
(5) 一人:指楚康王。
(6) 其名:楚是大国,为诸侯盟主。其众:楚国甲兵众多。
(7) 子服惠伯:鲁国大夫子服椒。
(8) 姑:姑且。
(9) 非义楚:并不是认为楚国有正义。
(10) 闻畏而往:“闻”为衍字。
(11) 苟:如果。羋(mǐ)姓:楚王羋姓。实嗣:继位。
(12) 其谁代之任丧:谁又能代替楚国嗣王作为丧主呢?任,当。
(13) 执政未改:执政,指楚国当权的令尹、司马。未改,没有易人。当时楚国令尹为子木,司马为掩。
(14) 其谁曰不如先君:谁能说楚国嗣王以及执政的令尹、司马不如先君?
(15) 将为丧举:本来应该为楚丧有所举动。
(16) 其谁曰非侮也:谁能说鲁国不是轻侮楚国呢?
(17) 其谁由己贰:俞樾说,“由”为“曰”字之误,“己”为“已”字之误。则此句为“其谁曰已贰”,意思是谁能说他们对新君已有二心。
(18) 说:通“脱”,除。其侮:指那些轻侮自己的国家。
(19) 亟:疾。
(20) 懦:懦弱。
(21) 惮:恐吓。
(22) 待:抵御。
【译文】
鲁襄公到楚国朝贡,到达汉水,听说楚康王去世,便想返回鲁国。叔仲昭伯说:“君主到楚国来,并不是为了楚康王一个人,而是因为楚有大国之名且甲兵众多。如今楚康王虽然去世,但是楚作为大国并没有改变,楚国甲兵也没有战败,我们为什么要返回呢?”鲁国诸位大夫都想返回,子服惠伯说:“我们不知道怎么办,姑且听从君主吧!”叔仲昭伯说:“您来楚国,并不是想找一个安身之处,而是为了鲁国的利益,因此才不怕劳苦路远而听命于楚。我们并不是认为楚国有正义,而是怕它的大国之名和甲兵众多。认为别人有正义,本来是应该庆贺他的喜事,吊唁他的忧患,何况我们是出于畏惧而服从楚国呢?由于畏楚而前往朝贡,听到楚王去世就返回,如果楚国仍然是羋姓继嗣王位,谁又能代替楚国嗣王作为丧主呢?楚王太子已经年长,而执政的令尹、司马又没有换人,我们为先君楚康王而来,康王去世后就返回,谁能说楚国嗣王以及执政的令尹、司马不如先君康王呢?鲁国本来应该为楚丧有所举动,如今闻丧之后却返回,谁能说鲁国这种行为不是轻侮呢?楚国大臣事奉新君而当政,谁能说他们对新君已有二心?楚国君臣追求除掉那些轻侮自己的国家,比他们的前人动作还要快,这样楚鲁之间的仇恨不是更大了吗?楚国君臣除掉那些轻侮自己的国家毫不手软,执政大臣对楚王没有二心,以楚国这样大的敌国来恐吓弱小的鲁国,谁又能抵御楚国呢?跟随君主走向祸患,还不如违背君主意志来规避灾难。况且君子先成计谋而后行动,你们的计谋形成了吗?如果有抵御楚国的战术,有守卫鲁国的防备设施,那么我们是可以不去楚国的;如果这些都还没有,那就不如到楚国朝贡。”于是鲁国君臣继续前往楚国。
【原文】
反,及方城(1),闻季武子袭卞(2),公欲还,出楚师以伐鲁(3)。荣成伯曰(4):“不可。君之于臣,其威大矣。不能令于国,而恃诸侯,诸侯其谁暱之(5)?若得楚师以伐鲁,鲁既不违夙之取卞也(6),必用命焉(7),守必固矣。若楚之克鲁,诸姬不获窥焉(8),而况君乎?彼无亦置其同类以服东夷(9),而大攘诸夏(10),将天下是王,而何德于君,其予君也(11)?若不克鲁,君以蛮夷伐之,而又求入焉,必不获矣。不如予之。夙之事君也,不敢不悛(12)。醉而怒,醒而喜,庸何伤(13)?君其入也!”乃归。
【注释】
(1) 方城:楚国北山。
(2) 季武子袭卞:卞,鲁君之邑,季武子将其占为己有。据《左传》载,襄公二十九年(公元前544年),季武子趁襄公在楚国之机,袭取卞邑。
(3) 伐鲁:讨伐季武子。
(4) 荣成伯:鲁国大夫。
(5) 暱:亲。
(6) 鲁:指鲁人。夙:季武子之名。
(7) 用命:听季武子之命。
(8) 诸姬:指姬姓诸侯国,如晋、郑等国。窥:探测。
(9) 无亦:亦。同类:同姓。
(10) 攘:排除。诸夏:指华夏各诸侯国。
(11) 其:岂。
(12) 悛:改。
(13) 庸:用。
【译文】
鲁襄公从楚国返回,走到方城时,听说季武子袭取卞邑以为己有,襄公想返回楚国都城,请楚国出兵讨伐鲁国正卿季武子。荣成伯说:“不可以。君对于臣,权威应该是很大的。如今君主命令在鲁国国内行不通,而依赖其他诸侯国,天下诸侯还有谁来亲近鲁国呢?如果搬来楚军讨伐季武子,鲁国民众既然不违背季武子取卞意志,那么就一定会听从季武子命令,他们的防守一定是很坚固的。如果楚国战胜了季武子,姬姓诸侯国连窥测鲁国土地的机会都没有,何况是您呢?楚国也会安置他们的同姓来镇服东夷,排除华夏诸侯国,这样楚国就会称王天下,他们对您会有什么恩德,难道会把卞邑还给您吗?如果楚国不能战胜季武子,那么您率蛮夷讨伐鲁国,如今又要求进入鲁国,季武子一定不会答应的。不如把卞邑送给季武子。季武子事奉君主,不敢不改。喝醉后发怒,醒来后欢喜,这难道会有什么伤害?君主您还是归国吧!”于是鲁襄公一行回到国内。
季冶致禄
【原文】
襄公在楚,季武子取卞,使季冶逆(1),追而予之玺书(2),以告曰:“卞人将畔,臣讨之,既得之矣(3)。”公未言,荣成子曰(4):“子股肱鲁国(5),社稷之事,子实制之(6)。唯子所利(7),何必卞?卞有罪而子征之,子之隶也(8),又何谒焉(9)?”子冶归(10),致禄而不出(11),曰:“使予欺君(12),谓予能也(13)。能而欺其君,敢享其禄而立其朝乎?”
【注释】
(1) 季冶:鲁国大夫,为季武子同族之子。《左传》作公冶,为季氏家臣。逆:迎。
(2) 玺书:用大夫官印封箴的书信。玺,印章。按,秦朝以前尊卑印章都可称为玺。
(3) “卞人将畔”三句:按,此是玺书中的话,季冶事先不知,故其后才能有致禄不出及“使予欺君”之类的愤恨言行。
(4) 荣成子:鲁国大夫,即前文之荣成伯。
(5) 子:指季武子。股肱:辅佐。
(6) 制:掌控。
(7) 利:便利。
(8) 隶:役。
(9) 谒:禀告。
(10) 子冶:季冶。
(11) 致禄:归还采邑。《左传》作“致其邑于季氏”,其后所说是不满于季武子,故《左传》所记更为明确。
(12) 欺君:卞人并未反叛,而季武子让季冶对鲁襄公说卞人反叛,这是欺君行为。
(13) 能:贤能。
【译文】
鲁襄公在楚国期间,季武子夺取了卞邑,他派季冶代表自己迎接鲁襄公回国,追上季冶,交给季冶一份用官玺封箴的文书,玺书中对鲁襄公说:“卞人将要反叛,臣征讨卞邑,已经拿下卞邑了。”鲁襄公尚未开口说话,荣成子抢先说:“您身为鲁国辅佐大臣,社稷的事,您尽可以掌控。只要您认为便利的事都可以做,何必只说一个卞邑?卞邑有罪,您发兵征讨,这是您权限内的事,又何必禀告呢?”子冶回国以后,归还采邑,闭门不出,说:“教我欺君,说我贤能。有能力欺骗君主,谁还敢享受俸禄而立朝为官呢?”
叔孙穆子知楚公子围有篡国之心
【原文】
虢之会(1),楚公子围二人执戈先焉(2)。蔡公孙归生与郑罕虎见叔孙穆子(3),穆子曰:“楚公子甚美(4),不大夫矣,抑君也。”郑子皮曰:“有执戈之前,吾惑之。”蔡子家曰:“楚,大国也;公子围,其令尹也。有执戈之前,不亦可乎?”穆子曰:“不然。天子有虎贲(5),习武训也(6);诸侯有旅贲(7),御灾害也;大夫有贰车(8),备承事也(9);士有陪乘(10),告奔走也。今大夫而设诸侯之服,有其心矣(11)。若无其心,而敢设服以见诸侯之大夫乎?将不入矣(12)。夫服,心之文也。如龟焉,灼其中,必文于外。若楚公子不为君,必死,不合诸侯矣(13)。”公子围反,杀郏敖而代之(14)。
【注释】
(1) 虢之会:公元前541年,诸侯在郑国虢地举行盟会。虢,郑国地名,此处指东虢,周文王弟虢叔所封,在今河南郑州。后为郑国所灭,周平王即以其地与郑国。
(2) 公子围:楚恭王之庶子,楚康王之弟,初名圉,称王后名虔,时任楚国令尹。后篡楚王位,史称楚灵王。二人执戈先:按礼,国君前行,有执戈卫士二人前导。这里指公子围已僭用国君的礼仪。先,在前引导。
(3) 公孙归生:蔡国大夫子家。罕虎:郑国大夫子皮。
(4) 美:指公子围服饰华美。
(5) 虎贲:王宫卫士。
(6) 习武训:习于武教。
(7) 旅贲:诸侯卫士。
(8) 贰车:副车。
(9) 备承事:预备奉使。
(10) 陪乘:同坐车中之人。
(11) 有其心:有取代楚王为君之心。
(12) 不入:不入楚国。
(13) 不合诸侯:不再以大夫身份会见诸侯。
(14) 郏敖:楚康王之子麇,楚人称未成君者为敖。麇有疾,公子围借探病之机将其缢死,葬于郏,并杀其二子。
【译文】
在虢地的盟会上,楚国令尹公子围让两个执戈的卫士在前引路。蔡国大夫公孙归生与郑国大夫罕虎见鲁大夫叔孙穆子,叔孙穆子说:“楚国公子围服饰很美,不像大夫了,像君主呢。”郑国子皮说:“他有执戈卫士在前引路,我对此困惑。”蔡国子家说:“楚是一个大国,公子围是楚国的令尹。有执戈卫士在前引路,不是可以吗?”叔孙穆子说:“不是这样。天子有虎贲,他们习于武教;诸侯有旅贲,他们可以抵御灾害;大夫有贰车,他们可以预备奉使;士有陪乘,他们可以告谕奔走。如今公子围以大夫身份而穿诸侯服饰,这表明他有篡国野心了。如果没有野心,他敢穿诸侯服饰来会见各诸侯国大夫吗?他将不会回到楚国担任大夫了。人的服饰,是心灵的文采,如同龟甲,在里面烧灼龟甲,外面一定会有裂纹。如果楚国公子围不做君主,就必定死亡,不会再以大夫身份会合诸侯。”公子围返回楚国,杀死郏敖而自己代立为楚王。
叔孙穆子不以货私免
【原文】
虢之会,诸侯之大夫寻盟未退(1)。季武子伐莒取郓(2),莒人告于会。楚人将以叔孙穆子为戮(3)。晋乐王鲋求货于穆子(4),曰:“吾为子请于楚。”穆子不予。梁其谓穆子曰(5):“有货,以卫身也。出货而可以免,子何爱焉(6)?”穆子曰:“非女所知也。承君命以会大事(7),而国有罪,我以货私免,是我会吾私也。苟如是,则又可以出货而成私欲乎?虽可以免,吾其若诸侯之事何?夫必将或循之(8),曰:‘诸侯之卿有然者故也。’则我求安身而为诸侯法矣。君子是以患作(9)。作而不衷(10),将或道之(11),是昭其不衷也。余非爱货,恶不衷也。且罪非我之由,为戮何害(12)?”楚人乃赦之(13)。
【注释】
(1) 寻盟:追寻宋国之盟。未退:没有散会。
(2) 莒:嬴姓诸侯国。郓(yùn):莒邑,在今山东沂水北。
(3) 楚人:楚国令尹公子围。
(4) 乐王鲋:晋国大夫乐桓子。求货:索取贿赂。
(5) 梁其:叔孙穆子的家臣。
(6) 爱:吝惜。
(7) 大事:指参加诸侯盟会。
(8) 或:有人。循:因循,效法。
(9) 患作:担心自己成为始作俑者。
(10) 作而不衷:虽然是始作俑者,但并非出自本心。衷,中,指内心。
(11) 将或道之:将会有人照我的方法去做。道,由。
(12) 为戮何害:按,《左传》所记叔孙穆子所言与此不同:“叔孙曰:‘诸侯之会,卫社稷也。我以货免,鲁必受师。是祸之也,何卫之为?人之有墙,以蔽恶也。墙之隙坏,谁之咎也?卫而恶之,吾又甚焉。虽怨季孙,鲁国何罪?叔出季处,有自来矣,吾又谁怨?然鲋也贿,弗与,不已。’”
(13) 楚人乃赦之:据《左传》,是晋国上卿赵孟极力为叔孙穆伯求情,楚人才赦免了叔孙穆子。
【译文】
在虢地盟会期间,来自各诸侯国的大夫们追寻宋国之盟,尚未散会。鲁国季武子征伐莒国郓邑,莒人告到大会。楚国令尹公子围拟将鲁国使者叔孙穆子杀死。晋国大夫乐王鲋向叔孙穆子索取贿赂,说:“我替您向楚国求情。”叔孙穆子不给。家臣梁其对穆子说:“家有财富,是用来保身的。付出财富可以免罪,您何必吝惜呢?”叔孙穆子说:“这个道理不是你所知道的。我接受鲁君之命前来参加诸侯盟会,而鲁国有罪,我若用财富私下免罪,这样就变成了我为私事前来会盟。果真如此,那就可以用财富成就自己的私欲吗?即使我个人可以免罪,那对诸侯会盟大事又该怎么办呢?今后一定会有人效法我,说:‘诸侯之卿有人就是这样做的呀!’这样,我虽求得一身之安,却为此后诸侯所效法。因此君子担心自己成为始作俑者。虽然我是始作俑者,但这并非出自本心,而此后将会有人照我的方法去做,这就是明白地教人行不由衷。我不是吝惜财富,我是厌恶行不由衷啊!何况鲁国之罪又不是出于我的缘故,即使被杀,又有何害?”楚人最终赦免了叔孙穆子。
【原文】
穆子归,武子劳之,日中不出。其人曰(1):“可以出矣(2)。”穆子曰:“吾不难为戮(3),养吾栋也(4)。夫栋折而榱崩(5),吾惧压焉。故曰虽死于外,而庇宗于内(6),可也。今既免大耻,而不忍小忿,可以为能乎?”乃出见之(7)。
【注释】
(1) 其人:据《左传》,此人是孙叔家臣曾阜。
(2) 可以出矣:据《左传》,季孙家臣曾夭对曾阜说:“旦及日中,吾知罪矣。鲁以相忍为国也。忍其外,不忍其内,焉用之?”曾阜对曰:“数月于外,一旦于是,庸何伤?贾而欲赢,而恶嚣乎?”阜谓叔孙曰:“可以出矣!”则叔孙、季孙氏家臣劝二人以国事为重。
(3) 不难:不怕。
(4) 养吾栋:季武子是鲁国执政正卿,为国之栋梁。栋,栋梁。
(5) 榱(cuī):椽子。
(6) 庇(bì):庇护。
(7) 乃出见之:据《左传》,叔孙穆子听其家臣之言后,指楹曰:“虽恶是,其可去乎?”乃出见之。虽有怨恨之意,但为国家利益仍保持内部团结。
【译文】
叔孙穆子回到鲁国,季武子前来慰劳,到了日中,叔孙穆子仍然不愿意出来接待季武子。家人劝告穆子说:“您可以出来了。”叔孙穆子说:“我不怕被杀死,我是要保护国家的栋梁。栋梁折断了,椽子自然要崩坏,我怕被压在里面。所以说即使是死于国外,但只要能够庇护国内的宗族,也是可以的。如今既然免于被杀的大耻,而不能容忍小的忿恨,这可以称之为有能力么?”于是穆子出来见季武子。
子服惠伯从季平子如晋
【原文】
平丘之会,晋昭公使叔向辞昭公,弗与盟(1)。子服惠伯曰(2):“晋信蛮夷而弃兄弟(3),其执政贰也(4)。贰心必失诸侯,岂唯鲁然?夫失其政者,必毒于人(5),鲁惧及焉,不可以不恭。必使上卿从之。”季平子曰(6):“然则意如乎!若我往,晋必患我(7),谁为之贰(8)?”子服惠伯曰:“椒既言之矣,敢逃难乎?椒请从。”
【注释】
(1) “平丘之会”三句:公元前532年,季平子伐莒取郠,莒人向晋国控诉。公元前529年,晋昭公在平丘会盟诸侯,准备征讨鲁国,派叔向通知鲁昭公,不许鲁国参加会盟。平丘,卫地名,在今河南长垣。晋昭公,姬姓,名夷。昭公,鲁昭公,姬姓,名裯,鲁襄公之子。
(2) 子服惠伯:鲁国大夫,名椒,孟献子之孙。
(3) 蛮夷:指莒国。兄弟:指鲁国,晋国与鲁国都是姬姓诸侯国。
(4) 其执政贰也:晋国执政大臣对莒国偏心。
(5) 毒:毒害。
(6) 季平子:名意如,鲁国上卿,季武子之孙。
(7) 患:加害。
(8) 贰:副手。
【译文】
平丘之会前夕,晋昭公派叔向拒绝鲁昭公,不让鲁国参加会盟。鲁大夫子服惠伯说:“晋国信任蛮夷莒国而抛弃兄弟鲁国,这是晋国执政大臣对莒国偏心。偏心必然失去诸侯拥护,岂止是鲁国这样?执政失去公平的人,必定会毒害他人,鲁国害怕被毒害,对晋国态度不可以不恭敬。一定要派一位上卿到晋国谢罪。”季平子说:“既然这样我就去吧!如果我去晋国,晋国一定会加害于我,谁做我的副手?”子服惠伯说:“我既然已经说了,岂敢逃避危难?我请求随从您去。”
【原文】
晋人执平子。子服惠伯见韩宣子曰(1):“夫盟,信之要也(2)。晋为盟主,是主信也。若盟而弃鲁侯,信抑阙矣。昔栾氏之乱(3),齐人间晋之祸(4),伐取朝歌(5)。我先君襄公不敢宁处(6),使叔孙豹悉帅敝赋(7),踦跂毕行(8),无有处人(9),以从军吏,次于雍渝(10),与邯郸胜击齐之左(11),掎止晏莱焉(12),齐师退而后敢还。非以求远也(13),以鲁之密迩于齐(14),而又小国也;齐朝驾则夕极于鲁国(15),不敢惮其患,而与晋共其忧,亦曰:‘庶几有益于鲁国乎!’今信蛮夷而弃之,夫诸侯之勉于君者(16),将安劝矣(17)?若弃鲁而苟固诸侯,群臣敢惮戮乎?诸侯之事晋者,鲁为勉矣。若以蛮夷之故弃之,其无乃得蛮夷而失诸侯之信乎?子计其利者,小国共命(18)。”宣子说,乃归平子。
【注释】
(1) 韩宣子:晋国正卿韩起。
(2) 要:要结,关键。
(3) 栾氏之乱:公元前550年,栾盈被诬谋反,由晋奔齐,后潜回曲沃发动叛乱,失败被杀。
(4) 齐人间晋之祸:齐趁晋国栾氏之乱伐晋。间,钻空子。
(5) 朝歌:在今河南淇县。原是卫地,晋取之。
(6) 宁处:安居。
(7) 叔孙豹:叔孙穆子。赋:兵车与士兵。
(8) 踦跂(qī qí):行走困难的样子。踦,脚跛。跂,多出的脚趾。毕行:全部行动。
(9) 处人:留在鲁国的人。
(10) 次:驻扎。雍渝:晋国地名。
(11) 邯郸胜:晋国大夫。左:左军。
(12) 掎(jǐ):牵制。止:俘虏。晏莱:齐国大夫。
(13) 求远:追求远功,指入晋作战。
(14) 密迩:靠近。
(15) 极:到达。
(16) 勉:努力,尽力。
(17) 劝:鼓励。
(18) 共:通“恭”。
【译文】
晋人将季平子拘捕起来。子服惠伯去见韩宣子说:“诸侯会盟,诚信是一个关键。晋国作为诸侯盟主,应该主持诚信。如果诸侯盟誓而抛弃鲁侯,诚信就缺失了。从前晋国发生栾盈之乱,齐人趁晋国发生祸乱,占领了晋国的朝歌。我们先君鲁襄公不敢安居,派叔孙豹率领鲁国全部军队,连行动困难的士卒都出动了,国内将士没有留在家中的,士卒们随从将军,驻扎在雍渝,与晋国大夫邯郸胜攻击齐国左军,牵制并俘虏了齐国大夫晏莱,齐军退兵之后鲁军才敢返回。鲁国军队并不想追求远功,而且鲁国靠近齐国,又是一个小国;齐军早晨驾车晚上就到达鲁国,但鲁国不敢担忧得罪齐国的祸患,而与晋国共忧患,我们说:‘恐怕晋国会有益于鲁国吧!’如今晋国相信蛮夷而抛弃鲁国,这对那些努力跟随晋国的诸侯,将如何鼓励他们呢?如果晋国抛弃鲁国而能够巩固与诸侯的关系,那么鲁国群臣怎么敢害怕诛戮?在事奉晋国的诸侯当中,鲁国是最为努力的了。如果晋国因为蛮夷的缘故而抛弃鲁国,大概会得到蛮夷的支持而失掉诸侯的信任吧?您考虑一下其中的利害,我们小国恭敬地听命。”韩宣子听了很高兴,就将季平子放回去了。
季桓子穿井获羊
【原文】
季桓子穿井(1),获如土缶(2),其中有羊焉(3)。使问之仲尼曰:“吾穿井而获狗,何也?”对曰:“以丘之所闻,羊也。丘闻之:木石之怪曰夔、魍魉(4),水之怪曰龙、罔象(5),土之怪曰羊(6)。”
【注释】
(1) 季桓子:鲁国执政正卿,姬姓,季氏,名斯,谥桓,季平子之子。穿井:打井。
(2) 获如土缶:获得一个状如瓦缶的器具。
(3) 羊:形状如羊的土块。
(4) 夔(kuí):山怪,传说人见夔主大旱。魍魉(wǎnɡ liǎnɡ):传说中的山木怪物。
(5) 龙:传说中的神兽。罔象:水中精灵。
(6) (fén)羊:土中精灵。公序本“”作“坟”。
【译文】
季桓子打井,获得一个状如瓦缶的东西,其中有形状如羊的土块。季桓子派人询问孔子,说:“我打井却获得一只土狗,这是什么原因呢?”孔子回答说:“根据孔丘所闻,这应该是一只土羊。我听说,木石之怪叫做夔、魍魉,水中之怪叫做龙、罔象,土中之怪叫做羊。”
公父文伯之母对季康子问
【原文】
季康子问于公父文伯之母曰(1):“主亦有以语肥也(2)。”对曰:“吾能老而已,何以语子?”康子曰:“虽然,肥愿有闻于主。”对曰:“吾闻之先姑曰(3):‘君子能劳(4),后世有继。’”子夏闻之(5),曰:“善哉!商闻之曰:‘古之嫁者,不及舅姑(6),谓之不幸。’夫妇,学于舅姑者也。”
【注释】
(1) 季康子:姬姓,季氏,名肥,谥康,鲁国执政正卿,季桓子之子。公父文伯之母:公父穆伯之妻敬姜,是季康子的叔祖母。公父文伯,名歜(chù),公父穆伯之子,鲁国大夫,季桓子堂兄弟。
(2) 主:对大夫以及大夫之妻都可以称“主”。语:教诲。
(3) 先姑:死去的婆婆。
(4) 能劳:能够勤劳。
(5) 子夏:孔子弟子卜商,字子夏。
(6) 不及舅姑:指公婆已经去世。不及,没赶上。舅姑,公婆。
【译文】
季康子对公父文伯母亲说:“您应该有教诲我的话吧。”公父文伯母亲说:“我只能养老而已,拿什么教诲你?”季康子说:“虽然这样,我还是希望能听到您的教诲。”公父文伯母亲说:“我听过世的婆婆说过:‘君子能够勤劳,才会后继有人。’”子夏听到这件事,说:“好啊!我听人说过:‘古代出嫁的女子,如果没有听到公婆的教诲,这叫做不幸。’妇人,就是向公婆学习的人。”
公父文伯饮南宫敬叔酒
【原文】
公父文伯饮南宫敬叔酒(1),以露睹父为客(2)。羞鳖焉(3),小。睹父怒,相延食鳖(4),辞曰:“将使鳖长而后食之。”遂出。文伯之母闻之,怒曰:“吾闻之先子曰(5):‘祭养尸(6),飨养上宾(7)。’鳖于何有(8)?而使夫人怒也(9)!”遂逐之(10)。五日,鲁大夫辞而复之(11)。
【注释】
(1) 南宫敬叔:姬姓,南宫氏,名说,孟僖子之子,为鲁国大夫。饮(yìn):使别人饮酒。
(2) 露睹父:鲁国大夫。客:上客。按照饮酒礼,需尊一人为上客。
(3) 羞:进献。
(4) 延:请。
(5) 先子:死去的公公,指季悼子。
(6) 祭养尸:祭祀时尊养尸。尸,祭祀时代表死者受祭的人。
(7) 飨养上宾:宴飨之礼尊养上宾。
(8) 鳖于何有:鳖有什么了不起的。意谓公父文伯不应该在鳖这样的小事上得罪贵宾。
(9) 夫人:那人,指露睹父。
(10) 逐之:逐公父文伯。
(11) 辞:请求。
【译文】
公父文伯请南宫敬叔饮酒,以露睹父为上客。席间进了一道鳖,鳖很小。露睹父为此发怒,来宾互相延请食鳖,露睹父推辞说:“我要等到鳖长大之后再来吃。”于是离席出门。文伯母亲听到这件事,生气地说:“我听过世的公公说过:‘祭祀时尊养尸主,宴飨之礼尊养上宾。’一只鳖有什么大不了的?竟然让那个主宾发怒!”于是将文伯赶出家门。五天之后,鲁国大夫替文伯说情,文伯母亲这才让文伯回家。
公父文伯之母论内朝与外朝
【原文】
公父文伯之母如季氏,康子在其朝(1),与之言(2),弗应(3),从之及寝门(4),弗应而入(5)。康子辞于朝而入见,曰:“肥也不得闻命,无乃罪乎?”曰:“子弗闻乎?天子及诸侯合民事于外朝(6),合神事于内朝(7);自卿以下,合官职于外朝(8),合家事于内朝(9);寝门之内,妇人治其业焉。上下同之。夫外朝,子将业君之官职焉(10);内朝,子将庀季氏之政焉(11),皆非吾所敢言也。”
【注释】
(1) 朝:指季康子家的朝堂,大夫之家也可以称朝。
(2) 之:指敬姜。
(3) 弗应:“弗应”的主语是敬姜。
(4) 之:指敬姜。寝门:古礼天子五门,诸侯三门,大夫二门,最里层的正门曰寝门,即路门。
(5) 入:敬姜进入季康子寝门。
(6) 合:考合,处理。外朝:天子、诸侯处理朝政之所,在路门外。
(7) 神事:祭神之事。内朝:古代天子、诸侯处理政事和休息的场所。对外朝而言。内朝有二:一在路门外,为天子、诸侯处理政事之处,亦谓之“治朝”;一在路门内之路寝,为天子、诸侯处理政事后休息之所,亦谓之“燕朝”。
(8) 官职:官吏的职责。外朝:指大夫家中的外朝。
(9) 内朝:指大夫家中的内朝。
(10) 业:事奉。
(11) 庀(pǐ):治理。
【译文】
公父文伯的母亲敬姜去季氏家,季康子正在朝堂,与她说话,敬姜不答应,季康子一直跟到寝门外,她还是不说话就进去了。季康子从朝堂上告辞,进入正室去见敬姜,说:“我没听到您的命令,该不是得罪了您吧?”敬姜回答说:“你没有听说过吗?天子与诸侯在外朝处理民众的事务,在内朝处理祭祀神灵的事务;卿以下的官员,在自家外朝处理官职事务,在自家内朝处理家事;寝门以内,由妇女操持事务。君臣上下都是同一个规矩。外朝,是你事奉国君履行官职的;内朝,你要在那儿处理季氏的家事,这都不是我敢说话的地方啊。”
公父文伯之母论劳逸
【原文】
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绩(1)。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2),惧忓季孙之怒也(3)。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
【注释】
(1) 绩:织布。
(2) 主:敬姜为鲁大夫公父穆伯之妻,大夫之妻可称主。
(3) 忓(ɡān):触怒。季孙:指鲁国正卿季康子。
【译文】
公父文伯退朝回家,朝见母亲敬姜,他的母亲正在织布。公父文伯说:“我们这样的家庭,您尚且亲自织布,我怕触怒季孙氏。他会认为我不能很好地事奉母亲呢!”
【原文】
其母叹曰:“鲁其亡乎!使僮子备官而未之闻耶(1)?居(2),吾语女。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3),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逸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是故天子大采朝日(4),与三公、九卿祖识地德(5);日中考政(6),与百官之政事,师尹维旅、牧、相宣序民事(7);少采夕月(8),与大史、司载纠虔天刑(9);日入监九御(10),使洁奉禘、郊之粢盛(11),而后即安(12)。诸侯朝修天子之业命(13),昼考其国职(14),夕省其典刑(15),夜儆百工(16),使无慆淫(17),而后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18),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而后即安。士朝受业,昼而讲贯(19),夕而习复(20),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
【注释】
(1) 僮子:未成年的男子,指公父文伯。闻:闻道明理。
(2) 居:坐。
(3) 思:思节俭。
(4) 大采朝日:春分时节穿着五彩礼服朝拜日神。大采,古代天子祭日所穿的礼服。《周礼》:“王搢大圭,执镇圭,藻五采五就以朝日。”
(5) 祖识地德:习知大地功德。
(6) 日中考政:中午考察朝政。
(7) 师尹:大夫。维:发语词。旅:众士。牧:州牧。相:国相。宣:普遍。序:次序。
(8) 少采夕月:秋分时节穿着三彩礼服祭祀月神。少采,大采用五彩,少采用三彩。
(9) 大史:太史。司载:俞樾认为是“司灾”,掌管天文灾异。纠:恭。虔:敬。天刑:天象所显示的吉凶。
(10) 九御:九嫔女官,掌管粢盛、祭服等。
(11) 禘:帝王祭祖大典。郊:帝王祭天大典。粢盛:盛在祭器中的谷物。
(12) 即安:就寝。
(13) 业命:王事命令。
(14) 国职:诸侯国政务。
(15) 省:考察。典刑:常法。
(16) 儆:警戒。百工:百官。
(17) 慆(tāo)淫:怠慢,放纵。
(18) 讲:讲论,谋划。庶政:各种政务。
(19) 讲贯:讲习,处理。
(20) 习复:复习。
【译文】
公父文伯之母叹息说:“鲁国恐怕要灭亡了吧!让你这样的小孩当官,怎么没有让你懂得为官的道理呢?坐下来,我告诉你。从前圣王安排民众居处,选择贫瘠的土地给民众居住,让民众勤劳,加以役使,因此能够长期统治天下。民众勤劳就会想到节俭,想到节俭就会有善心产生;民众安逸就会放纵,放纵就会忘记善心,忘记善心就会生出恶心。肥沃土地上的民众不会成材,就是因为他们安逸;贫瘠土地上的民众没有不向往道义,就是因为他们勤劳。因此天子在春分时节穿着五彩衣服朝拜日神,与三公、九卿习知大地功德;中午考察朝政,参与处理百官的政事,师尹和众士、州牧、国相全面地处理民众事务;每年秋分时期,天子穿着三彩衣服祭祀月神,与太史、司灾官员恭敬地观察天象吉凶;太阳下山以后天子回到内宫监察九嫔女官,让她们洁净地准备好天子祭祖宗天地的祭品,而后才就寝。诸侯早晨处理天子的王事命令,白天处理诸侯国政务,晚上省察国家的常法,夜里警戒百官,让他们不要怠慢放纵,而后才就寝。卿大夫早晨考察自身职责,白天讲论、谋划各种政务,晚上依次检查白天所处理的事务,夜里处理家事,而后才就寝。士早晨接受政务,白天讲习、处理,晚上复习检查,夜里反省过错而无憾,而后才就寝。自庶人以下,天亮就劳动,天黑就休息,没有一天可以懈怠。
【原文】
“王后亲织玄(1),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2),卿之内子为大带(3),命妇成祭服(4),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5),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社而赋事(6),蒸而献功(7),男女效绩(8),愆则有辟(9),古之制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自上以下,谁敢淫心舍力(10)?今我,寡也,尔又在下位(11),朝夕处事,犹恐忘先人之业,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12):‘必无废先人。’尔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惧穆伯之绝嗣也。”
【注释】
(1) 玄(dǎn):黑色的带子。,古代冠冕上用以系垂在冠冕两侧用以塞耳的玉坠的丝绳。
(2) 纮(hónɡ):古代冠冕上的带子,由颔下向上系于笄,垂余者为缨。(yán):古代覆在冠冕上的装饰。
(3) 卿之内子:卿的正妻。大带:古代贵族礼服用带,有革带、大带之分。革带以系佩韨,大带加于革带之上,用素或练制成。
(4) 命妇:大夫之妻。祭服:玄衣裳。
(5) 列士:元士。
(6) 社:春分祭社。赋事:安排农桑之事。
(7) 蒸:同“烝”,冬祭。献功:献上五谷布帛。
(8) 效绩:献功。
(9) 愆:过失。辟:罪责。
(10) 淫心:放纵之心。
(11) 下位:下大夫。
(12) 冀:希望。而:尔,你。修:警戒。
【译文】
“王后亲自编织玄,公侯夫人还要编织纮、,卿的正妻编织大带,大夫之妻命妇织祭祀礼服,上士之妻除此之外还要给丈夫织朝服,自下士以下的妻子,都要给丈夫织衣。春分祭社而安排农桑之事,冬祭献上五谷布帛,男女各献其功,有了过失便要治罪,这是自古以来的制度。君子劳心,小人劳力,是先王教训。自上以下,谁敢放纵其心不肯用力?如今的我,是一个寡妇,你又在下大夫之位,朝夕处理事务,尚且怕忘记先人之业,何况你有怠惰之心,又怎么能逃避罪责呢!我希望你早晚警戒我说:‘一定不要荒废先人事业。’可是你现在却说:‘为什么不自求安逸?’以这种想法担任国君之官,我怕穆伯要绝后了。”
【原文】
仲尼闻之曰:“弟子志之(1),季氏之妇不淫矣(2)。”
【注释】
(1) 志:识记。
(2) 淫:骄奢淫逸。
【译文】
仲尼听到这件事,说:“弟子们记住,季氏之妇不是骄奢淫逸之人。”
公父文伯之母别于男女之礼
【原文】
公父文伯之母,季康子之从祖叔母也(1)。康子往焉,门与之言(2),皆不逾阈(3)。祭悼子(4),康子与焉(5),酢不受(6),彻俎不宴(7),宗不具不绎(8),绎不尽饫则退(9)。仲尼闻之,以为别于男女之礼矣。
【注释】
(1) 季康子之从祖叔母:敬姜是季平子之弟公父穆伯之妻,季康子是季平子之孙,按照辈分,敬姜是季康子的从祖叔母。
(2) :开。门:寝门。
(3) 逾:超过。阈(yù):门槛。
(4) 悼子:季悼子,公父穆伯与季平子之父,敬姜的公公。
(5) 与:参与祭祀。
(6) 酢(zuò)不受:敬姜不亲自接受宾客的敬酒。酢,祭祀时宾客用酒回敬主人。
(7) 彻俎(zǔ):祭祀完毕,撤除祭品。彻,撤除,撤去。俎,祭祀时用来盛祭品的礼器。不宴:不与季康子宴饮。
(8) 宗不具不绎:宗臣不在场,敬姜不参与绎祭。宗,宗臣。掌管祭祀之礼。具,具在。绎,祭之明日又祭。
(9) 绎不尽饫(yù)则退:参与绎祭之后,不等到饫礼结束就退席,以防醉饱失态。饫,家庭私宴。
【译文】
公父文伯的母亲敬姜是季康子的堂祖叔母。季康子前往敬姜府上拜访,敬姜开门与季康子交谈,两人都不越过门槛。祭祀季悼子时,季康子参与祭祀,敬姜不亲自接受季康子的敬酒,撤除祭品后不与季康子宴饮,宗臣不在场,敬姜不参与绎祭,参与绎祭之后,不等到饫礼结束就退席。仲尼听说这件事,认为敬姜符合男女有别的礼仪。
公父文伯之母欲室文伯
【原文】
公父文伯之母欲室文伯(1),飨其宗老(2),而为赋《绿衣》之三章(3)。老请守龟卜室之族(4)。师亥闻之曰(5):“善哉!男女之飨,不及宗臣(6);宗室之谋,不过宗人(7)。谋而不犯(8),微而昭矣(9)。诗所以合意(10),歌所以咏诗也(11)。今诗以合室,歌以咏之,度于法矣(12)。”
【注释】
(1) 欲室文伯:想给文伯娶妻。室,娶妻。
(2) 飨:设宴招待。宗老:家臣。
(3) 赋:吟诵。《绿衣》之三章:《诗经·邶风·绿衣》的第三章,原文是:“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兮!”该诗本为悼念亡妻之作,敬姜赋此诗,意在请宗老替她物色一个没有过失的称心儿媳。
(4) 守龟:世守之龟。卜室之族:占卜文伯妻室的族姓,看什么姓氏吉利。族,族姓。
(5) 师亥:鲁国乐师。
(6) 男女之飨,不及宗臣:男女有别,按照礼节,敬姜不应该宴飨宗臣。
(7) 宗室之谋,不过宗人:文伯娶亲是传宗接代大事,此类宗室之事只宜与宗臣商议。
(8) 谋而不犯:敬姜与宗臣谋议文伯亲事,并不违犯男女礼节。
(9) 微而昭:隐微而昭明。敬姜要宗老为自己物色儿媳,是通过赋《绿衣》之三章来表达的,这是微;她所赋之诗准确地表达了找儿媳的意向以及找儿媳的标准,这是昭。
(10) 合:成,表达。
(11) 咏:咏唱。
(12) 度于法:合乎礼法标准。
【译文】
公父文伯母亲想给儿子文伯物色妻室,于是她设宴招待家中宗臣,吟诵《诗经·邶风·绿衣》第三章。宗臣请求通过龟卜来确定女方姓氏。师亥听到这件事,说:“做得好啊!按照男女之礼,敬姜不应该宴飨宗臣;但文伯娶亲是宗室之事,只能与宗臣商量。敬姜与宗臣谋划文伯亲事,并不违反男女礼节,她赋诗言志,既隐微又明显。诗是用来表达志意的,歌是用来咏唱诗句的。如今敬姜赋诗为儿子物色妻室,歌咏诗句,这是合乎礼法标准的。”
公父文伯卒其母戒其妾
【原文】
公父文伯卒,其母戒其妾曰:“吾闻之:好内,女死之;好外,士死之。今吾子夭死,吾恶其以好内闻也。二三妇之辱共先者祀(1),请无瘠色(2),无洵涕(3),无搯膺(4),无忧容,有降服(5),无加服(6)。从礼而静,是昭吾子也。”仲尼闻之曰:“女知莫若妇(7),男知莫若夫(8)。公父氏之妇智也夫!欲明其子之令德。”
【注释】
(1) 二三妇:众位婢妾。辱共先者祀:屈辱地供奉先人之祀。先者,先死的人,指公父文伯。
(2) 瘠色:因悲哀过度而现毁瘠之色。
(3) 洵涕:无声流泪。洵,通“泫”,流泪。
(4) 搯膺:捶胸。
(5) 降服:降格的丧服。降,轻于礼为降。
(6) 加服:加等的丧服。加,重于礼为加。
(7) 女:处女。知:同“智”。妇:已婚妇女。
(8) 男:童男。夫:已婚男子。
【译文】
公父文伯去世,他的母亲告诫文伯婢妾说:“我听说:喜欢内室妻妾的人,妻妾愿意为他而死;喜欢外面贤士的人,贤士愿意为他而死。如今我的儿子夭折而死,我讨厌他以喜欢内室妻妾而闻名于世。诸位妾妇屈辱地供奉先人之祀,请你们不要露出毁瘠之色,不要无声流泪,不要捶胸,不要有忧伤容色,可以穿降格的丧服,不要穿加等的丧服。遵从礼节,保持安静,这是彰显我儿子美德的方法。”仲尼听到这件事,说:“处女的智慧不如已婚妇女,童男的智慧不如已婚男子。公父氏的妇人真是有智慧呀!她想以此彰明儿子的美德。”
孔丘谓公父文伯之母知礼
【原文】
公父文伯之母朝哭穆伯,而暮哭文伯(1)。仲尼闻之曰:“季氏之妇可谓知礼矣。爱而无私,上下有章。”
【注释】
(1) 朝哭穆伯,而暮哭文伯:根据礼规,寡妇不得夜哭,以示远离情欲。公父文伯之母早上哭丈夫,晚上哭儿子,既表示远离情欲,同时也体现上下有等。
【译文】
公父文伯的母亲早上哭丈夫穆伯,晚上哭儿子文伯。仲尼听到这件事,说:“季氏的妇人可以说懂得礼。她爱亲人而没有私意,处理上下关系有章法。”
孔丘论大骨
【原文】
吴伐越(1),堕会稽(2),获骨焉,节专车(3)。吴子使来好聘(4),且问之仲尼,曰:“无以吾命。”宾发币于大夫(5),及仲尼,仲尼爵之(6)。既彻俎而宴(7),客执骨而问曰(8):“敢问骨何为大?”仲尼曰:“丘闻之: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9),防风氏后至(10),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此为大矣。”客曰:“敢问谁守为神(11)?”仲尼曰:“山川之灵,足以纪纲天下者(12),其守为神;社稷之守者,为公侯。皆属于王者。”客曰:“防风何守也?”仲尼曰:“汪芒氏之君也,守封、嵎之山者也(13),为漆姓。在虞、夏、商为汪芒氏,于周为长狄(14),今为大人(15)。”客曰:“人长之极几何?”仲尼曰:“僬侥氏长三尺(16),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17)。”
【注释】
(1) 吴伐越:公元前494年,吴王夫差征讨越王句践,句践退守会稽。
(2) 堕(huī):毁坏。会稽:地名,越国国都,在今浙江绍兴。
(3) 节专车:一节骨头装满一车。
(4) 吴子:吴王夫差。来:来鲁国。好聘:友好聘问。
(5) 发币:赠送礼品。
(6) 爵之:举杯酬谢宾客。
(7) 彻俎:献酢之礼结束后撤除礼器。彻,撤除,撤去。
(8) 骨:指宴席上的骨头。
(9) 致:召集。群神:指各地的诸侯。韦昭注:“主山川之君。为群神之主,故谓之神。”
(10) 防风氏:传说中的古代部族名,此指其部族首领。韦昭注:“防风,汪芒氏君之名。”
(11) 谁守为神:即守护什么的可以谓之“神”。此处承上文孔子之“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而发问。
(12) 纪纲:治理。
(13) 封、嵎:山名,在今浙江德清,两山相距二里。
(14) 长狄:汪芒氏在周时北迁,称为长狄。
(15) 大人:春秋时期长狄改称大人。
(16) 僬侥(jiāo yáo)氏:西南少数民族,传说中的矮人国。三尺:略当于今之七十公分。
(17) 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谓其最高不能超过僬侥氏的十倍,这也就到了数字的顶点了。长狄身高“三丈”,约当现在的七米。
【译文】
吴国讨伐越国,毁坏了会稽城,获得一批大骨,一节骨头就能装满一车。吴王夫差派遣使者到鲁国进行友好聘问,并且让使者询问仲尼,说:“你不要说这是我的命令。”吴国来宾赠送礼品给鲁国大夫,轮到仲尼时,仲尼举杯酬谢。献酢之礼结束后撤除礼器,鲁国宴请吴国使者,吴国宾客拿着一节肉骨头问仲尼说:“请问谁的骨头最大?”仲尼回答说:“我听说:从前夏禹在会稽山召集诸侯,防风氏最后到达,夏禹杀了防风氏,防风氏的骨节可以装满一车。这是最大的骨头。”吴国宾客问:“请问守护什么可以称之为神?”仲尼回答说:“山川的精灵,足可以治理天下的,其守护者可以称之为神;守护江山社稷的人,称之为公侯。神和公侯都受天子统属。”吴国宾客问:“防风氏的职守是什么?”仲尼说:“防风氏是汪芒氏之君,是守护封山、嵎山的人,为漆姓。在虞、夏、商三朝为汪芒氏,在周朝改为长狄,如今又改为大人。”吴国宾客问:“人的身长极点是多少?”仲尼说:“僬侥氏身长仅有三尺,这是最短的人。最长的人不过是这个数字的十倍,这是身长之数的极点。”
孔丘论楛矢
【原文】
仲尼在陈,有隼集于陈侯之庭而死(1),楛矢贯之(2),石砮其长尺有咫(3)。陈惠公使人以隼如仲尼之馆问之(4)。仲尼曰:“隼之来也远矣!此肃慎氏之矢也(5)。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蛮(6),使各以其方贿来贡(7),使无忘职业。于是肃慎氏贡楛矢,石砮其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远也,以示后人,使永监焉(8),故铭其栝曰‘肃慎氏之贡矢’(9),以分大姬(10),配虞胡公而封诸陈(11)。古者,分同姓以珍玉,展亲也(12);分异姓以远方之职贡(13),使无忘服也(14)。故分陈以肃慎氏之贡。君若使有司求诸故府(15),其可得也。”使求,得之金椟(16),如之(17)。
【注释】
(1) 隼(sǔn):一种类似鹰的猛禽。集:栖止,此处意为坠落。
(2) 楛(hù)矢:用楛木做箭杆的箭。贯:贯穿。
(3) 石砮(nǔ):石制的箭头。尺有咫:一尺八寸。咫,八寸。按,古代的一尺八寸约相当于现在的41厘米多。
(4) 陈惠公:应为陈闵公,名越,春秋末期的陈国国君,公元前501—公元前479在位,后被楚国所灭。
(5) 肃慎氏:北方古代部落名,约在今吉林、黑龙江一带,为女真族祖先。
(6) 九夷:东方少数民族,有犬夷、於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元夷、风夷、阳夷。百蛮:南方少数民族。
(7) 方贿:各地方特产。
(8) 监:视,看到。
(9) 铭:镌刻。栝(ɡuā):箭末扣弦处。
(10) 大姬:周武王长女。
(11) 虞胡公:名满,陈国始封君,传说为舜帝后裔。
(12) 展亲:加深亲情。
(13) 远方之职贡:远方部落进来的贡物。
(14) 服:服事天子的职责。
(15) 故府:旧仓库。
(16) 金椟:铜饰的木盒。
(17) 如之:如孔子所言。
【译文】
仲尼在陈国之时,有一只隼坠落在陈侯庭院而死,一枝楛矢贯穿这只隼,石制箭镞,长一尺八寸。陈惠公(应为陈闵公)派人带着这只隼到仲尼客馆询问。仲尼说:“这只隼身上的箭矢由来很远啊!这是肃慎氏之矢。从前周武王克商,修筑通衢大道直通九夷、百蛮,使他们各自带着当地特产到周王室进贡,让九夷、百蛮不要忘记各自的职责。于是肃慎氏进贡楛矢,石砮,长一尺八寸。先王想彰显美德,招致远方异族来朝,用来明示后人,使后人永远都能看到,因此在箭的末端刻下‘肃慎氏之贡矢’几个字,以此班赐给周武王长女太姬,后来太姬嫁给虞胡公,虞胡公被封在陈国。古时候,天子班赐珍宝玉器给同姓诸侯,以此重申亲情;班赐远方贡物给异姓诸侯,使他们不要忘记服事天子的职责。因此周王室将肃慎氏之矢班赐给陈国。君主如果派有关官员到旧仓库中寻找,就可以找到肃慎氏之矢。”陈侯派人寻找,在铜饰的木盒中找到肃慎氏之矢,如同仲尼之所言。
闵马父笑子服景伯
【原文】
齐闾丘来盟(1),子服景伯戒宰人曰(2):“陷而入于恭(3)。”闵马父笑(4),景伯问之,对曰:“笑吾子之大也。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5),以《那》为首,其辑之乱曰(6):‘自古在昔(7),先民有作(8)。温恭朝夕(9),执事有恪(10)。’先圣王之传恭(11),犹不敢专(12),称曰‘自古’,古曰‘在昔’,昔曰‘先民’。今吾子之戒吏人曰‘陷而入于恭’,其满之甚也(13)。周恭王能庇昭、穆之阙而为‘恭’(14),楚恭王能知其过而为‘恭’(15)。今吾子之教官僚曰‘陷而后恭’,道将何为(16)?”
【注释】
(1) 齐闾丘来盟:齐鲁会盟在公元前487年。公元前490年,齐公子阳生奔鲁,季康子将其妹季姬许配给阳生。阳生后归国即位,是为悼公。公元前487年,齐悼公迎娶季姬,但季姬与叔父季鲂侯私通,季康子不敢嫁妹。齐悼公怒而伐鲁,鲁人与齐讲和,齐国也派大夫闾丘明与鲁会盟,并迎娶季姬。齐闾丘,齐国大夫闾丘明。
(2) 子服景伯:鲁国大夫,名何。宰人:属下官员。
(3) 陷而入于恭:有过失,态度就要恭敬一些。陷,过失。
(4) 闵马父:鲁国大夫。
(5) 正考父:宋国大夫,孔子先人。校:校正乐曲歌词。商之名颂:商代著名颂诗。十二篇:今本《商颂》仅存五篇,亡七篇。太师:乐官之长。
(6) 辑:成。乱:乐曲最后一章。
(7) 自古在昔:很久以前。
(8) 先民有作:先人有所兴作。
(9) 温恭:温良恭敬。
(10) 执事:执事之人。恪:态度恭敬。
(11) 传恭:恭敬相传。
(12) 专:专有。
(13) 满:自满。
(14) 周恭王:周昭王之孙,周穆王之子,名繄扈。庇昭、穆之阙:补救周昭王南征、周穆王征犬戎之缺失。
(15) 楚恭王:芈姓,熊氏,名审。能知其过:楚恭王因在晋楚鄢陵战役中战败,临死前要求臣下将自己的谥号定为“灵”或者“厉”。
(16) 道将何为:失道之后恭敬,那么得道又将何为。
【译文】
齐国大夫闾丘明来鲁国会盟,鲁大夫子服景伯告诫僚属说:“有过失,态度就要恭敬一些。”闵马父在一旁笑了,子服景伯问他为什么笑,闵马父说:“我笑您骄傲自大。从前宋国大夫正考父到周太师处校正商朝著名颂诗十二篇,以《那》为首篇,编成后的《那》诗末章说:‘很久很久以前,先人有所兴作。早晚温良谦恭,执事之人恭敬。’前代圣王以恭敬世代相传,尚且不敢视恭敬为专有,称之为‘自古’,古代又称为‘在昔’,在昔又称‘先民’。如今您告诫僚属说‘有过失,态度就要恭敬一些’,您的骄傲自满太厉害了。周恭王能够纠正周昭王、周穆王缺失而称之为‘恭’,楚恭王能够自知其过而称之为‘恭’。如今您教僚属说‘有过失,态度就要恭敬一些’,那么如果无过失,又将是什么态度呢?”
孔丘非难季康子以田赋
【原文】
季康子欲以田赋(1),使冉有访诸仲尼(2)。仲尼不对(3),私于冉有曰(4):“求来!女不闻乎?先王制土(5),籍田以力(6),而砥其远迩(7);赋里以入(8),而量其有无(9);任力以夫(10),而议其老幼(11)。于是乎有鳏、寡、孤、疾(12),有军旅之出则征之,无则已(13)。其岁,收田一井(14),出稯禾、秉刍、缶米(15),不是过也。先王以为足。若子季孙欲其法也,则有周公之籍矣(16);若欲犯法,则苟而赋(17),又何访焉!”
【注释】
(1) 田赋:按照田亩数量征收田亩税及征召军役、军备。
(2) 冉有:孔子弟子,名求,字子有,为季康子家臣。
(3) 不对:不正式回答。
(4) 私:私下。
(5) 制土:根据土地肥瘠确定等级。
(6) 籍田:征收田地赋税。以力:根据年龄气力确定耕田数量,二十岁受田五十亩,三十岁受田百亩,六十岁退还田地。
(7) 砥其远迩:根据距离远近来平定税赋,如近郊征税十分之一,远郊二十税三等。砥,平。
(8) 赋里以入:根据收入确定市廛的税赋。里,市廛,公家所建供商家存货的栈房。
(9) 量其有无:衡量财业有无来制定税赋等差。
(10) 任力以夫:根据男丁来确定承担多少力役。任,承担。力,力役。夫,丈夫,男丁。
(11) 议其老幼:议定老幼以决定免除力役。
(12) 鳏:老而无妻曰鳏。寡:老而无夫曰寡。孤:少而无父曰孤。疾:残疾。
(13) 有军旅之出则征之,无则已:国家有军旅之事就征收鳏、寡、孤、疾之人的税赋,没有军旅之事就不征。
(14) 井:井田。《周礼·考工记·匠人》:“九夫为井,井间广四尺。”郑玄注:“此畿内采地之制。九夫为井,井者,方一里,九夫所治之田也。”《孟子·滕文公上》:“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赵岐注:“方一里者,九百亩之地也,为一井。”
(15) 稯(zōnɡ)禾:六百四十斛小米。秉刍:一百六十斗饲料。缶米:十六斗大米。
(16) 周公之籍:周公制定的籍田之法。
(17) 苟:随便。
【译文】
季康子想按照田亩数量征收税赋及征召军役、军备,派家臣冉有咨询仲尼。仲尼不作正式回答,私下对冉有说:“冉求你过来!你没有听说过吗?先王根据土地肥瘠确定等级,根据年龄气力确定耕田数量和赋税等级,根据距离远近来平定税赋;根据收入确定市廛的税赋,衡量财业有无来制定税赋等差;根据男丁来确定承担多少力役,议定老幼以决定免除力役。于是有鳏夫、寡妇、孤儿、残疾,国家有军旅之事就征收他们的税赋,没有军旅之事就不征。在征收这些人税赋的这一年,一井之田,要出六百四十斛小米、一百六十斗饲料、十六斗大米,不能超过这个数。先王认为这样征税就足够了。如果季康子想按照法度征税,那么周公已经有籍田之法;如果季康子想要违背法度,那就随意征税好了,又何必咨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