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氏水盆
[宋]施德操
余杭万氏,有水盆,徒一寻常瓦盆耳。然冬月以水沃之,皆成花。所谓花者,非若今之茶花之类,才形似之也。盖趺萼檀蕊,皆成真花。或时为梅,或时为菊,或时为桃李,以至芍药、牡丹诸名花辈,皆交出之以水沃之后。随其所变,看成何花,初不可以定其色目也。万氏岁必一宴客,观水盆花,人亦携酒就观焉。
政和间,天下既奏祥瑞,而徽宗复喜玩物,天下异宝咸辐辏,颇皆得爵赏。万氏以为:“吾之盆,天下至异,使吾盆往,当出贡献上,蒙爵赏最厚。”遂进之。及盆入,乃不复成花矣,几获罪。
呜呼!人之爵赏,岂容滥取也。万氏水盆,闻于江浙久矣,挹水浸之即成花,顷刻无差,一冒爵赏,遂失其花,岂偶然哉!世之无义无命,贪冒爵赏者,观万氏之盆,亦可以少省矣。
——《北窗炙輠录》
【赏析】
宋人施德操不是小说家,本篇也不是作意好奇的虚构故事。南渡之初,施德操与张九成、杨璇合称“三先生”,施氏以其立身严谨,人称“持正先生”。本篇是追记北宋末年的一则逸事,表现了作者对追名逐利之徒的鄙夷和憎厌。
故事可分两层。第一层写万氏水盆之奇。这水盆看上去只是一个寻常的瓦盆,可是到了冬天,以水浇之,就能从水盆中长出鲜花来。花瓣交叠(趺萼),花蕊浅红(檀蕊),可谓色香俱全。此是一奇。又花非一种,梅菊桃李、芍药牡丹,名花辈出,随时而变,此为第二奇。如此鲜花,适在冬月,这是第三奇。有此三奇,这个“寻常瓦盆”就具有奇特的功能,非同一般了。
第二层写水盆失灵。宋徽宗政和年间(1111—1117),北宋王朝内忧不断,外患频仍,已是覆亡前夕。而宋徽宗无意振作,偏好奇珍异宝,遂使天下奇异之物,聚集宫中,凡献宝者皆得封官赏赐。正是这种特殊的政策,刺激了万氏风雅外表之下的名利之心,遂使水盆失去灵性。万氏未得封赏,几于获罪,这种结局正是对万氏的绝妙讽刺。
故事到此本来就完了,但作者由此生发议论,一方面点明了故事的主题,同时也拓宽加深了故事的内涵。这篇故事与一般博物志怪小说的不同点,就在于它不停留在传述奇闻的层次,而是由虚返实,即事说理。
宋人比较看重雅、俗之辨。黄山谷曾说,士大夫可以百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当初瓦盆花开时,万氏邀集朋友饮酒赏花,此乃风雅之举,花开原本供人观赏,故可谓得其所哉。后来万氏由风雅清流一变而为追名逐利之徒,瓦盆也由灵到不灵,此仅在一念之差耳!而且,瓦盆之失灵正见其灵,它是鄙薄万氏之人品,有意对他加以惩罚,不再显灵乃是自甘淡泊。说明人无品而瓦盆有品,使人顿生人不如瓦石之叹。
观篇末“无义无命,贪冒爵赏”诸语,颇疑作者意在讽刺某人。自然我们完全不必去按图索骥,穿凿历史,而只要把这篇故事理解成对追逐名利者的贬斥就够了。当年苏轼《荔枝叹》云:“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对丁谓、蔡襄之流争新买宠、希求上意的行为加以抨击,和本篇故事亦可谓道通为一。
(张仲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