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某甲

［清］俞 樾

嘉兴有某甲者，出游于外，学所谓辰州法者以归，盖即邪教中纸人豆马之术也。适其亲串中有与人讼而弗胜者。甲曰：“此易与耳。”乃剪纸为人，夜入其所仇者之家。人长数丈，持巨斧斧其屋。屋虽无损，而举家惶惧不安。

如是月余，微知某甲所为。其邻有老儒笑曰：“此易与耳。”乃剪纸为虎，俟巨人至，突出搏而食之。

次日，老儒自至某甲家，谓之曰：“闻子有异术，请于日间角一胜，勿徒于夜间惊扰人家也。”甲知技出己上，弗敢校。老儒曰：“子技穷矣，请观吾技。”乃剪纸作一人，倏见于前，长十余丈，捉某甲之发，提至空中。甲大骇乞命，老儒乃下之，曰：“汝此后尚敢尔乎？”甲谢不敢。因使尽出其书焚于庭。

甲因问老儒之术所从来。老儒曰：“吾少时访道名山，靡不周历。海内异人，多从之游。有一人恒与吾弈。吾偶谢以倦，其人曰：‘吾有戏术，可醒睡眼。’乃剪纸为美女数辈，皆能歌舞。又剪纸为天神，与天魔相对斗战。又剪纸为虎、豹、犀、象，奔走山谷间。吾乐之，因尽其术。其人曰：‘此但戏术耳。若行此术骚扰人间，则天雷诛之矣。’故吾能之，未尝敢辄试之也。今偶一与尔戏耳。”某甲自是不敢复行其术。

——《耳邮》

【赏析】

这则荒诞而有趣的故事，是皮影艺术神秘化的产物。某甲所剪纸人，入夜以巨斧砍别人家的房屋，这显然是对皮影艺术的夸张和变形。而某老儒为了对付心术不正的某甲，剪纸虎吃掉纸人，这也是对皮影戏的某种情节的夸张。但作者写作这一故事的目的不在把这种技艺神秘化，而在于告诉人们某种哲理。那就是对于害人的东西，要敢于针锋相对地进行斗争，如儒者用纸虎吃掉纸人，用纸巨人惩办以邪术吓人的某甲。另外，它在客观上还给人这样的启发：世上万事万物是相比较而存在的，往往是相克相生的，有一生必有一灭；要想垄断某种技术去害人，就免不了要受到更高明者的制裁。

以纸人豆马之术去吓人，古代小说多有描写，如《红楼梦》第二十五回写到赵姨娘委托马道婆所施的“魇魔法”等。当然这是一种迷信手段。《嘉兴某甲》这则故事中某甲剪纸人去报复仇家，也是一种迷信和幻想。至于故事中老儒所遇到的异人之种种剪纸神技，似乎比《聊斋》中的劳山道士更胜一筹。所谓“剪纸为天神，与天魔相对斗战。又剪纸为虎、豹、犀、象，奔走山谷间”，热闹非凡，煞是有趣。作者也许源于他对皮影戏的印象。但其想象力之丰富则是令人折服的。

（钟林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