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金制鬼

［清］纪 昀

南皮

[1] 许南金先生，最有胆。在僧寺读书，与一友共榻。夜半，见北壁燃双炬。谛视，乃一人面出壁中，大如箕，双炬其目光也。友股栗欲死，先生披衣徐起曰：“正欲读书，苦烛尽，君来甚善。”乃携一册背之坐，诵声琅琅。未数页，目光渐隐；拊 [2] 壁呼之，不出矣。又一夕如厕，一小童持烛随。此面突自地涌出，对之而笑。童掷烛仆地，先生即拾置怪顶，曰：“烛正无台，君来又甚善。”怪仰视不动。先生曰：“君何处不可往，乃在此间？海上有逐臭之夫 [3] ，君其是乎？不可辜君来意。”即以秽纸拭其口。怪大呕吐，狂吼数声，灭烛而没，自是不复见。先生尝曰：“鬼魅皆真有之，亦时或见之；惟检点生平，无不可对鬼魅者，则此心自不动耳。”

——《阅微草堂笔记》

【赏析】

本文曾被选入《不怕鬼的故事》一书而广为流传。

许南金先生所遇之鬼，看来不过呆头呆脑、混混沌沌。既无鬼气，更无灵性，只凭一对其大如箕的面皮和其亮如炬的鬼眼吓人。但其面大而无颜，其目亮而无神，这和社会上那些不学无术又不自量力，只会板脸瞪眼、装腔作势又偏要借以吓人的角色，颇有几分相似。这类鬼（或人）去吓唬愚昧怯懦之辈尚可，一旦遇到有胆识的，他就只有自讨晦气，甚至逆来顺受地销声匿迹。因此，要对付它，最好学习许南金的做法：彻底鄙视，冷嘲热讽，嗤之以鼻。如果它仍旧恬不知耻，则不妨给些惩罚：斥其猥琐，杜其口面，令其触点霉头，自惭形秽，永不出头！

故事中的许南金，既正气凛然，令鬼辟易，又机敏洒脱，使人钦佩。他和鬼两次遭遇，无不居高临下，挥洒自如地把鬼耍弄得狼狈不堪。第一次鬼以“箕面”和“烛目”吓人，友人确也被吓得“股栗欲死”，而许南金则不屑一顾地背之而坐，就其光而诵书琅琅，并高屋建瓴地把鬼之挑衅嘲弄为前来帮忙，似乎挑衅越久，帮忙越多。如此反守为攻，令鬼自然无法再纠缠下去，只好偃旗息鼓，败下阵去。许南金则乘胜追击，主动挑战，“拊壁呼之”，而鬼则免战牌高挂，“不出矣”！第二次厕所遭遇，环境不免尴尬，此鬼手法也略有改变：对之而笑，并将童仆吓得“掷烛仆地”。许南金仍“以不变应万变”，和上次一样，把鬼的寻衅巧妙利用为前来服役，拾烛置其头顶，以致越挑衅下去，此鬼负担越多。但此鬼脸皮太厚，仍仰视不动，继续威吓。许南金在痛斥之后，以秽纸拭其口，使此鬼呕吐狂吼数声，灭烛而没，且自是不复见，彻底败下阵了。

许南金对自己胆量的解释是：“检点平生，无不可对鬼魅者。则此心自不动耳！”这种分析和持论，可谓入木三分，发人深省。大凡被鬼吓倒的人，不是无知怯懦，就是心中有鬼，愧对鬼神，以致一旦遇鬼，就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一个人如果心怀坦荡，正气凛然，则无论什么鬼都不能乘虚而入。俗话说：“不做欺心事，不怕鬼敲门”，就是这个道理。但还不是仅仅不怕而已，只有奋身而起、战而胜之才是上策。

（鄢化志）

注　释

[1].南皮：县名，在今河北省。

[2].拊（fǔ）：拍打。

[3].海上有逐臭之夫：《吕氏春秋·遇合》中说，一个人身患奇臭病，其兄弟妻妾亲戚及所认识的人，都不愿和他同住，他只好独居海边。可是海边却有个偏偏喜爱他那臭味的人，日夜紧跟着他而不肯离开，后遂称此人为“海上逐臭之夫”，并以此譬喻嗜好怪癖、趋向卑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