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鹤仙
陆淞
脸霞红印枕。睡觉来、冠儿还是不整。屏间麝煤冷。但眉峰压翠,泪珠弹粉。堂深昼永。燕交飞、风帘露井。恨无人与说相思,近日带围宽尽。 重省。残灯朱幌,淡月纱窗,那时风景。阳台路迥。云雨梦,便无准。待归来,先指花梢教看,却把心期细问。问因循过了青春,怎生意稳。
这首词据传是陆淞为歌姬盼盼而作。“南渡初,南班宗子寓居会稽,为近属,士子最盛,园亭甲于浙东,一时座客皆骚人墨士,陆子逸尝与焉。士有侍姬盼盼者,色艺殊绝,公每属意焉。一日宴客,偶睡,不预捧觞之列。陆因问之,士即呼至,其枕痕犹在脸。公为赋《瑞鹤仙》,有‘脸霞红印枕’之句,一时盛传之,逮今为雅唱。后盼盼亦归陆氏。”(见宋陈鹄《耆旧续闻》卷十)
事情本很简单,盼盼睡起“枕痕犹在脸”,可是经陆淞丰富的想象与出色的描绘,在《瑞鹤仙》这首词里却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为珍惜青春而苦闷的少女形象。
话从“枕痕犹在脸”起,词也就以“脸霞红印枕”开端,一笔深一笔地勾画这个害相思病的少女神态。“睡觉来,冠儿还是不整。”把前句“脸霞红印枕”现象加以补充说明:“冠儿不整”说明她不是因劳累贪睡,而是心事重重,精神不振。句中加上“还是”,说明不是偶尔如此,其病久矣。“屏间麝煤冷。”“麝煤”,本指墨,此指屏上之画。“冷”,是少女的感觉赋之于物。那画屏上若画的是秀丽的山水,使她难忘曾一起在清风明月下游山玩水的情景;若画的是艳美的花卉,使她产生花开花落青春易逝的感慨;若画的是对鸳鸯或双鹧鸪,更使她感到孤寂难堪。……这里不需要详写,而概括成“屏间麝煤冷”。点出一个“冷”字,任凭读者去想象,去体会相思的少女的凄凉况味,痛苦感情。这要比实写能产生更大的艺术效果。“但眉峰压翠,泪珠弹粉。”动词“压”与“弹”,表现出一种按捺不住的感情,以致双眉紧锁、泪珠扑簌簌直滚。这两句进一步写少女的脸上神情,有暗示出她内心痛苦之强烈。
“堂深昼永。燕交飞、风帘露井。”更进一层写周围的一切使她由冷漠而产生怅恨的感情。“深”与“永”是从空间与时间上表现出她空虚的感触。她在百无聊赖时所见到的却是双双乳燕交飞,风吹帘动,桃李依露井等等情景,这一切都刺激她产生孤寂失望情绪,而“恨无人与说相思”。作者运用这种反衬手法加深对少女内心痛苦的描写后,又进而从形体的变化写她相思之深。“带围宽尽”四个字不仅发挥夸张的效果,加深对少女被病折磨的印象,而且将抽象思维具体化,让读者能从衣带宽大去想象她曾经是体态丰满、柳眉桃腮、笑容可掬的模样,对比现在的瘦削形象,更觉她病恹恹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怜可叹!
词的上片从人物形态与具体环境的实写中,描写少女的慵懒、凄冷、孤寂,勾画出一个怀春的少女形象。下片则是就“恨无人与说相思”展开对少女内心活动的描写,逐层深入描写她的回忆、悔恨、追求。
“残灯朱幌,淡月纱窗”,那离别时的情景反复出现在眼前。“残”与“淡”给“灯”与“月”抹上一层伤别的色彩,景中有情,表现了少女对这难忘的时刻的回忆是痛苦的。如梦往事的浮现,使她感到虚无缥缈。“阳台路迥,云雨梦,便无准。”阳台、云雨,指男女欢会情事,而今远隔,旧欢难续。可是,少女终究还是痴望着:“待归来,先指花梢教看,却把心期细问。问因循过了青春,怎生意稳。”她痴望着情人归来,先以花的盛开与凋谢,向他喻说的青春易老,在激起惜花之情的基础上再细问他蹉跎了大好青春,怎能忍心?“细”字用得深刻。女子有满怀的疑怨,等待着问个清楚,倾吐个够!结尾笔势振起,从少女的幽怨成疾转写出了她的痴心、不甘心。唯其如此,全词才深刻逼真地刻画出少女的性格。她也有对正常之爱的要求,不光是自己对人执着不舍的爱着,而且也是被人同样的爱着。词中少女的形象,无疑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这首小词运用了反衬、夸张、比喻等多种艺术表现手法,但其中最主要的是抽丝剥茧的方法。“脸霞红印枕”像一根长丝的头,作者拽着它一把一把地抽,层层深入揭示少女怀春的积愫,全部思想感情。因而在结构上紧密完整,一气呵成。
(宛新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