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梅 袁州解印

刘克庄

陌上行人怪府公，还是诗穷，还是文穷？下车上马太匆匆，来是春风，去是秋风。 阶衔免得带兵农，嬉到昏钟，睡到斋钟。不消提岳与知宫，唤作山翁，唤作溪翁。

刘克庄是一个关心民族命运、渴望为国立功的人。但在南宋末年那个腐朽的时代里，他的仕途却充满了曲折。嘉熙元年（1237）春，克庄出守袁州，数月后即因火灾被劾罢官。这首词就写在解印的时候。对于袁州革职，刘克庄是很不服气的。于是写下这首词作为申说。

词篇一开始即通过陌上行人对词人“下车上马太匆匆”的惊怪，使我们看出这次被解职是毫无道理的。“下车”指官员到任，“上马”则是离任而去了；其间相距不过数月，故云“太匆匆”。“诗穷”、“文穷”是诗使人穷、文使人穷的意思。行人们这样发问正说明城中父老对他革职的不解与不平，这实际上是从侧面肯定作者在袁州并无劣迹，失火不是他的过错。既然人们对他这次解官只当是因为诗穷，因为文穷之故，换言之即非为政有失，则作者被排挤的真相不是昭然若揭了吗？在这里，作者借行人之口，巧妙地为自己的罢官作了申诉。“春风”、“秋风”两句一方面点出时间，补足“太匆匆”句意，另一方面也以清风来去表明自己的清白，更用春秋更替暗指仕途沉浮无常。

下半阕从作者方面立言，是对“行人”关切的回答。那意思是说：不要有什么奇怪，我自己倒落得个清闲。宋代制度，知州例兼本州兵马钤辖和劝农使。不说知州的实职被夺，而说是得以免带兵、农的虚衔了，这是一种幽默的说法。又宋代对某些罢职的官员予以“宫观官”的差遣，称为“祠禄之官”。这种差使只有空衔，不到职不视事，实际上是领干薪养老。刘克庄既罢袁州，据林希逸所撰《后村先生刘公行状》，回家后与同里人又是同时罢官返里的方大琮、王迈“相与赋咏无虚日”,“俄主云台观”。是解印时，祠官之命还未下来，故有“不消提岳与知宫”之语。宫观的范围包括京师与州府的道教宫、观与五岳庙，“提”与“知”义近，都是掌管、主持的意思。这几句说既然当权者不给事干，那就只好从早玩到黑，从天黑睡到吃饭，作一个名副其实的“山翁”、“溪翁”。不能跻身仕途就作浪迹山林的打算，这在封建时代的文人中，是带有普遍性的现象。不过，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不要忘了作者其实是用反语发泄牢骚。只要读读他“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玉楼春》）、“自古一贤能制难，有金汤便可无张、许？快投笔，莫题柱”（《贺新郎》）、“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否？多少新亭挥泪客，谁梦中原块土，算事业须由人做”（《贺新郎》）等词句，就知道刘克庄绝不是一个甘心作山翁、溪翁的人。陈衍《石遗室诗话》卷一六说：“宋诗人于七言绝句而能不袭用唐人旧调者，以放翁、诚斋、后村为最。大抵浅意深一层说，直意曲一层说，正意反一层、侧一层说。”刘克庄把这种方法用之于词，寓愤懑不平之气于谐谑闲适之中，一问一答，轻松而不流于浅露，亦客亦主，活泼而不失之含蓄，可以说在豪放粗犷的词风中另辟一种境界。

（李济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