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 云藏鹅湖山
章谦亨
台上凭栏干,犹怯春寒。被谁偷了最高山?将谓六丁移取去,不在人间。 却是晓云闲,特地遮拦。与天一样白漫漫。喜得东风收卷尽,依旧追还。
章谦亨于绍定(1228—1233)初年任铅山(今属江西)令,鹅湖山即在县境。这阕词大约写于其时。
读这阕词,给人最强烈的印象是它的构思。“云藏鹅湖山”本来是极平常的自然现象,但出现在作者笔下,劈头就是“被谁偷了最高山?将谓六丁移取去,不在人间”。山可偷,已是相当新奇,何况又具体怀疑到六丁(道教神名,火神)身上去,这就更加生动。一个普普通通的题材,经这么一构思,便觉妙趣横生了。上半阕说山已不在人间,这是故作的幻想,新巧一些也许并不足怪。可是下半阕说破山被云遮的真相以后,仍然具有无穷的趣味,这是因为作者同样采取了“直意曲一层说”的方法。本来是云遮山,词中却说“晓云闲”,“特地遮拦”;本来是风吹云散,山岳现形,词中却说“喜得东风收卷尽,依旧追还”。在这里,晓云和东风同六丁神一样具有生命,而且要是不去“追还”,山也照样要被偷去。艺术之不同于说教,原因之一就在于它是有趣味性的精神产品;人们之所以能从艺术品那里得到享受,得到娱乐,一定程度上也还是由于它有趣味。本篇的作者章谦亨“尝为浙东宪,风采为一时所称,然蕴藉滑稽,不同流俗”(《绝妙好词笺续钞》)。这种特殊的性格,帮助作者从人们司空见惯的题材中发现情趣,并用幽默生动的语言表现出来,因而使词篇具有强烈的艺术魅力。
当然,风趣不是艺术的目的。艺术美应当是对生活美质的表现。拿这首词来说,它的魅力的根本所在,仍然是对“云藏鹅湖山”这一美景的描绘。只是作者的手法是十分巧妙的,全篇没有正面描写鹅湖山之秀美,但经过仔细品味,你不仅能够看到山美,而且还能看到云美。首先,作者在“犹怯春寒”的时候,冒着清晨的凉气去“台上凭栏干”,自然是由于此时的鹅湖山最美。这里作者没有直说山美,但他的兴趣与追求本身就是一种暗示,它引导着读者对鹅湖山产生无限的向往。其次,六丁、晓云、东风都是优美的,而设想出的偷、移取、收卷、追还等情节也如神话一样动人。再说,人冒着春寒去看山,不料山被六丁移取,被晓云特地遮拦,最后才有东风追还——人、神、云、风形成你争我夺的热闹场面,当然是因为鹅湖山太美的缘故。最后,字面的表现虽然不多,但也不是一点也没有。比如“与天一样白漫漫”描写无边的云海,就给人以美的享受。再如“春”日的时令,“晓”间的风光,也都使“云藏鹅湖山”显得更美。
辛稼轩闲居期思村时曾有《玉楼春》词戏赋云山云:“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云猜是汝。常时相对两三峰,走遍溪头无觅处。 西风瞥起云横度,忽见东南天一柱。老僧拍手笑相夸,且喜青山依旧住。”章谦亨在铅山曾访稼轩期思故居。此词构思当受稼轩影响,踵事增华,也有他自己新的东西,对照读之,当各知其妙处。
(李济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