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乐 春情

解昉

风暖莺娇，露浓花重，天气和煦。院落烟收，垂杨舞困，无奈堆金缕。谁家巧纵，青楼弦管，惹起梦云情绪。忆当时、纹衾粲枕，未尝暂孤鸳侣。 芳菲易老，故人难聚，到此翻成轻误。阆苑仙遥，蛮笺纵写，何计传深诉。青山绿水，古今长在，惟有旧欢何处。空赢得、斜阳暮草，淡烟细雨。

作者官不过州司理，存词也只两三首，自是一个不被注意的人物，就由于此词的令人瞩目，人们至今还没有把他遗忘。

本词写的是一个男性的相思，不像一般写女性相思的词那么深婉，词意较为率直显露。上片说春日忆旧。前六句总写一派大好春光。“风暖莺娇，露浓花重，天气和煦”，写纵目所见景色：春风吹暖，莺啼宛转，百花带露，滴红流翠，一派生机。“院落烟收，垂杨舞困，无奈堆金缕”，写眼下庭院中的又一番春意：院墙下、树丛中的晨雾被和煦的阳光驱散，垂柳随风起舞已觉困乏，无可奈何地暂时停歇，一树树柳条，就像一堆堆金色的丝绦。这里所写的也不过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之意，但经作者这样重彩铺陈，大有使人身临其境之感，仿佛可以从纸上闻到春天的气息。尤其是将垂柳人格化，既显现了它的动态美，又描写了它的静态美，真可谓动静得宜，婀娜多姿，把柳写活了，可见其描绘之功。“谁家巧纵，青楼弦管，惹起梦云情绪”，说的是正赏春色的时候，不知哪家歌楼妓馆发出了弦管之声。传入耳鼓，惹起了自己的相思之情。“梦云”用《高唐赋》楚王梦朝云事。这是从赏春到感旧的一个过渡，也暗示出他往日的情人是一个青楼歌女。“忆当时、纹衾粲枕，未尝暂孤鸳侣”，即转入对往日爱情生活的回忆：我与她曾是那么形影不离，从未单枕独倚，孤衾独眠。对往日的回忆，仅及于此，但也就够了。

下片在回忆的基础上抒发自己的追悔、思念和悲苦之情。“芳菲易老，故人难聚，到此翻成轻误”，意思是说当年为了仕途前程什么的而暂时分了手。哪知道世事无常，青春易逝，两人难以见面，此刻才意识到当时不该轻率地分离，以致铸成终身的遗恨。“阆苑仙遥，蛮笺纵写，何计传深诉”，接着写两人天各一方，音信难通。阆苑，即阆风之苑；阆风是传说中位于昆仑之巅的一座仙山，一般概指仙人所居之境。蛮笺，是唐时四川地区所产的一种彩色纸，相当珍贵。这里是使用典故。词中以洞府仙山喻坊曲，仙女喻美人，其例颇多。如孙光宪《应天长》“翠凝仙艳非凡有，窈窕年华方十九。……醉瑶台，携玉手”，柳永《玉女摇仙佩·佳人》“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皆是。这里说其地其人已离我十万八千里，我纵使用珍贵的彩色信笺倾诉我的深情，可又有什么办法传递呢？“青山绿水，古今长在，惟有旧欢何处”，是发自心灵深处的感慨：山水长存，而欢乐不再，“空赢得、斜阳暮草，淡烟细雨”，眼前所得到的只是一片黯淡与迷惘、寂寞与痛苦。斜阳暮草，淡烟细雨，是缘情造景，化不可描摹之情为可见可感之景，以此收结，余韵不尽。

此词结构单纯，不见错落；意旨外露，不见隐情；一气贯串，不见断续，似是词坛新手的作品。然而它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尽情地表现了胸中燃烧着爱情的烈焰，可以使你听到作者的心跳，摸到作者的体温，这又是一般词坛老手不容易做到的。它的强烈的表情效果，来自如下三方面的努力：一是不开门见山地写感旧，而先安排一个春日融融的背景。这种当春感旧的布局，不仅自然，而且与后面有着某种比衬作用：大自然的春天去了又回，我心中的春天却一去不返；大自然是如此的喧闹，我心中却是如此冷寂。有此种对比，自然会增加感情的强度与力度。二是回忆直插爱情生活的最深层——同衾共枕。只有回忆得如此之切，才能想念得如此之深；只有回忆得如此之甜蜜，才能显出分离之痛苦。三是充分利用景物的表情作用，如以青山绿水的长在，反衬自身的旧欢不再；以斜阳烟雨的黯淡迷蒙，隐喻愁恨的无边无际。这样以有形的景物来体现无形的思绪，作者的感情自然鲜明可感，而且富有余味。难怪俞陛云对此词下了这样的评语：“其胜处在下阕‘青山’以下五句，举目河山，旧欢如梦，斜阳烟雨，触处生悲，山灵有知，阅尽悲欢百态，但身受者难堪耳。”（《宋词选释》）

（谢楚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