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花游 九日怀归
周密
江蓠怨碧，早过了霜花，锦空洲渚。孤蛩暗语。正长安乱叶，万家砧杵。尘染秋衣，谁念西风倦旅。恨无据。怅望极归舟，天际烟树。 心事曾细数。怕水叶沉红，梦云离去。情丝恨缕。倩回纹为织，那时愁句。雁字无多，写得相思几许。暗凝伫。近重阳、满城风雨。
这首词代表周密抒情自然流丽的作品，“九日怀归”，大约是他在杭京失意思乡，逢重阳节时所作。这首词句子大都有出处，也可以说是下笔时习惯于吸收前人审美经验，但嫌多了些。
开始三句“江蓠怨碧，早过了霜花，锦空洲渚。”江蓠为香草名，出自《离骚》:“扈江蓠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李商隐《九日》诗用这个典故写“空教楚客咏江蓠”，所以这里也用为九月九日景物，描写江蓠含幽怨而呈现碧色，说它早过了经霜开花时候，洲渚边已没有一片花如锦的江蓠了，点重阳季节，江渚香草的锦色都空。下面接“孤蛩暗语”句，略作停顿，写听觉感受，孤零零的蟋蟀暗自鸣叫。姜夔《齐天乐》咏蟋蟀：“凄凄更闻私语”，都用拟人化的“语”字。这里是指九月蟋蟀初鸣。
“正长安乱叶，万家砧杵。”长安这里代表杭州，但长安乱叶句本贾岛送别诗“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和周美成《齐天乐》“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形容西风一起，霜叶群飞。“万家砧杵”本李白《子夜吴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擣衣声”。家家用砧杵为远服征役的人制衣。姜夔《齐天乐》也说蟋蟀叫声“相和砧杵”。这二句点时间、地点、环境，说正是长安木叶飘零，万户夜晚擣衣时候，这种环境易于引起乡思。
“尘染秋衣，谁念西风倦旅。”转入写客况凄凉。陆机《为顾彦先赠妇》诗：“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尘染秋衣就是用陆机诗意，表明在京都很长久，衣裳尘污黑了，却没有遇到知己，没有人顾念倦于行旅的天涯游子。北宋晁端礼《水龙吟》“倦游京洛风尘，夜来病酒无人问”，也是这个意思。
上片结尾三句：“恨无据。怅望极归舟，天际烟树。”词用谢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诗“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语，表示自己想回去，但又未能，只有惆怅地极目望江上远远归去的船只和天边烟树。像《古诗》“远望可以当归”一样。
上片通过西风景色写情，下片就全写心事。“心事曾细数。怕水叶沉红，梦云离去。”后二句是所曾盘算过的心事。二句意思可参看他《水龙吟》咏白莲：“想鸳鸯正结梨云好梦，西风冷，还惊起。”这里第一句是写红荷凋落，因此说水叶沉红。翁元龙《隔浦莲近》“沉红入水，渐做小莲离藕”，语意相近。“梦云离去”，语出楚王梦遇神女，及朝为行云的故事。三句连起来就是说心事萦绕；无可排遣，只怕美好的往事将如沉红梦云，一逝难返。下句“情丝恨缕”稍停顿一下。一语概括所有的心事，把它作一结，不一一叙述。
“倩回纹为织，那时愁句”，是说要请你像晋代苏蕙织成锦字回文诗一样，将当时的离愁别绪，写成诗章或书信。
“雁字无多，写得相思几许”，这两句实际上是写即使书信也讲不了多少相思情，装不下许多愁。比拟十分妥切，雁只排成人字、一字，没有多少字，怎能写出多少相思，言外意是愁思无限。在用比上，这二句又恰和秦观《减字木兰花》写法相反，秦观句“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各从不同角度作出恰当的比喻。
下片结尾再回到重阳节和那时景色上，使上下片融合无间。“暗凝伫。近重阳、满城风雨。”暗自凝眸伫立看重阳景象，一到近重阳节，只是满城风雨。这句正同上片“锦空洲渚”、“正长安乱叶，万家砧杵”等句同样凄清。后一句来自江西派诗人潘大临“满城风雨近重阳”句，但句法、音调一变，使比较豪放的句子变为凄凉。
如以这首词同《曲游春》游西湖词相比，则这首词反映了南宋衰亡气象，“正长安乱叶，万家砧杵”，京师景象已有衰飒之预感。尽管词写得悲哀，而作者久客京都对重阳节有那样敏锐的感受，使人感到词境写得很凄美。作者写心事，善于时吞时吐，也善于用明喻、隐喻，造成美感距离，哀而不伤。表现其感情与智慧都是很活跃而不凝滞的。这些地方确有可取之处。
（王达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