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征
胤,是胤侯。这书记胤侯承夏王仲康之命,率师征讨羲、和,誓戒将士的说话,故名为《胤征》。
惟仲康肇位四海,胤侯命掌六师。羲、和废厥职,酒荒于厥邑,胤后承王命徂征。
仲康,是太康之弟。肇,是始。胤侯,是胤国之侯。羲、和,是世掌天文的官。徂字,解做往字。
史臣叙说:后羿既距太康于河,而立其弟仲康。仲康始正位四海之初,首命胤侯为大司马,掌管六师。当时诸侯有羲、和者,以世掌天文为职,乃堕废其职业。是时有日蚀之变,羲、和也不奏闻救护,惟贪好饮酒,而荒迷于私邑,其不忠不敬之罪如此。仲康乃命胤侯征之,而胤侯遂承王命,将六师以往征焉。
告于众曰:“嗟,予有众!圣有谟训,明征定保:‘先王克谨天戒,臣人克有常宪,百官修辅,厥后惟明明。’
圣,指大禹说。征,是征验。保,是保安。天戒,是上天以灾异警戒人君,如日月薄蚀、星陨地震之类。常宪,是常法。后,是君。
胤侯奉王命以征羲、和,誓戒于众说道:“尔众将士每,欲知羲、和之有罪,当观大禹之训辞。昔我皇祖大禹,是敬天勤民的圣君,著为谟训垂示子孙。他的言语,句句明白,都有征验,用之可以安定国家,保守基业,不是无益的空谈,诚后世君臣所当遵守者也。谟训上说:古先帝王,盛德格天,固无不至,一有天戒,便能恐惧修省,务期一念诚敬,上通于天,以消变异,不敢有一毫怠忽。那时做大臣的,也都小心谨慎,凡事皆依着常法而行,不敢违越。至于百官每,但有一命之寄的,又都勤修职业以匡辅朝廷,不敢懈怠。夫克谨天戒,其君固已明矣,而大小之臣又同加修省如此。所以为君的,内无失德,外无失政,心志精明,治道光显,真如日月照临一般,岂不为明明之后哉!”禹之谟训如此,今羲、和乃忽于日食之变,不以上闻,不惟自弃其常宪,且使为君者不知有天戒之可畏,其罪大矣。天讨之加,岂容已乎?
“每岁孟春,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其或不恭,邦有常刑。’
遒人,是宣令的官。木铎,是摇的铃铎,王者施政教时,所振以警众者也。徇,是传示众人的意思。规,是正。工,是百工技艺之人。
胤侯戒谕将士说:“我祖大禹,既昭示谟训,垂戒后人,又恐人心或久而易玩,故于每岁孟春之月,遣那宣令的遒人,摇着木铎,传示于道路,说道:凡我百官有司,虽职任不同,都有辅君承天之责者。自今以往,若遇君上有过差,便当直言以相规正,不可唯唯诺诺,缄默取容。至于百工技艺的人,亦要图事纳忠,如淫巧之技,足以荡上心、亏国用者,各执其所司之类事,随时谏止。这才是人臣恭敬君上的道理。设或为官师者,不能尽忠以相规,为百工者,不知随事以进谏,似这等谀佞不恭的人,我国家自有一定的刑法,在所不赦。尔大小臣工,可不戒哉!”夫不恭犹有常刑,而况违命旷官如羲、和者?其罪盖不容诛矣。
“惟时羲、和,颠覆厥德,沈乱于酒;畔官离次,俶扰天纪,遐弃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闻知。昏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诛。《政典》曰:‘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
俶字,解做始字。扰,是乱。天纪,是日月星辰的度数。遐,是远。日月所会的去处叫做辰。集,是和辑。房,是房宿。瞽,是乐官,以其无目,故使审音。奏鼓,是击鼓。啬夫,是小臣。干,是犯。政典,是先王为政的典籍。
胤侯声言羲、和的罪犯说道:“我先圣之谟训既致谨于天戒,而其法令又致严于不恭如此。大小臣工,孰敢不敬畏遵承,各共其职哉!惟是羲、和,乃敢颠倒覆败其德,沉溺昏乱于酒,心志既迷,故违叛其所掌的职业而不修,离去其所居的位次而不顾。他先人从尧以来,世掌天文,未尝紊乱。到他身上,始失于占步,扰乱了天纪,而远弃其所司之事。如顷者季秋九月朔日,日月到那交会的所在,其行度不相和辑,日被月掩,而亏蚀于房宿之间。天变如此,天子方恐惧于上,与群臣同时救护。此时乐官奏鼓,啬夫小臣疾忙驰驱,庶人之在官者亦皆奔走,无不敬谨趋事,以行救护之礼。羲、和系专掌天文的官,却全不以为事,尸居其位,恰似无所闻知的一般,其昏迷于天象一至于此。是乃干犯了先王所必诛之条,其罪大矣。先王的《政典》上,明明开载着说道:‘历官掌管天文,凡一应象纬节气,都要仔细推算,以敬承天道,是他的职业。若是推算不精,占候差错,或失于太早,搀先了正经时侯的,其罪当杀无赦;或失于太迟,跟不上正经时候的,其罪也当杀无赦。’譬如该是午时,他都推算做辰巳时,这叫做先时;该是午时,他却推算做未申时,这叫做不及时。凡此皆不敬天道、不恭君命者,故先王必诛而不赦也。夫占步差错者,犹不免于诛。今羲、和乃昏迷天象,若罔闻知,则其罪又岂可赦乎?此我之所以奉王命而徂征也。”
“今予以尔有众,奉将天罚。尔众士同力王室,尚弼予钦承天子威命。
胤侯既历数羲、和之罪,乃戒众说:“羲、和俶扰天纪,昏迷天象,此天讨之所必加者。今我以尔六军众士,奉将天威,明致其罚,此乃王家公事,天子威命所在,不可忽也。尔众士皆当奋其忠勇,戮力王室,庶几辅我以敬承天子之威命,使王灵震赫,国典明彰,而罪人不得以逃其罚可也。”
“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天吏逸德,烈于猛火。歼厥渠魁,胁从罔治。旧染污俗,咸与惟新。
昆,是出玉的山名。冈,是山脊。天吏,是奉天伐暴之官,指将帅说。逸字,解做过字。渠魁,是首恶。胁从,是被威力逼从的人。
胤侯誓众说:“今我奉命征讨羲、和,尔众固当同力王室,恭行天讨。至于用兵之际,又当分别重轻,不可纵于杀戮。盖敌人中,也有善恶不等,就如山上有玉有石一般。若猛火焚烧昆冈,则不分玉石,皆为煨烬矣。今师旅之兴,虽以奉天讨罪,若不分好歹,一概诛戮,而有过逸之德,则其为酷烈,更有甚于猛火者。我今行师,只将那首恶的人,殄灭不宥,其余胁从之党,迫于不得已而为之者,一切开释不问。至于旧染污俗,陷于罪戾而不自知者,咸赦除之,使他皆得以改过自新。如此,则元恶既伏其辜,而无辜不致滥及,庶几情法两尽,仁义并行,斯无忝于王者之师矣。尔众士可不慎哉!”
“呜呼!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其尔众士,懋戒哉!”
威,是将令严明的意思。克,是胜。爱,是姑息。
胤侯誓众将毕,乃叹息说道:“将乃国之司命,生死存亡系焉。若使行师之际,为将者能一断以法,而不牵于情,有犯即诛,违命即戮,使威常胜乎其爱,则三军之士皆畏将而不畏敌,奋勇争先,战必胜而攻必取,信能济国家之大事矣。若徒事姑息,而徇情废法,当诛不诛,当断不断,使爱常胜乎其威,则人皆畏敌而不畏将,怠玩退缩,战必败而攻必走,决然不可以成功矣。是可见严明乃成功之本,姑息实致败之机。我今行师,不得不以威胜爱矣。尔众士当知我之威不可犯,爱不可恃,勉力戒惧,以期有济可也。否则戮及尔身,决不汝贷,可不畏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