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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奉常陆五台论治体用刚
往丈起山中,不一岁而跻九列。仆日夜引领,望丈之一至者,以丈素有超世之识,知仆所以肩巨承艰之心,为能疏附后先,以共济艰危也。乃读前后手翰,所以教仆者,则亦未越于众人之见,而与仆之孤耿大谬也。丈前书谓仆处余懋学、傅应祯为太过,恐失士心;后书谓救刘台为盛德,至引文潞公之事以相比。今海内簪绅之侣,投柬于仆者,十九为此言也,然皆众人也,岂意有超世之识,又知仆所以肩巨承艰之心,而所见乃亦止此乎!
古之贤圣,所遇之时不同,而处之之道亦异。《易•大过》:“栋挠”。彖曰:“刚过乎中。”当大过之时,为大过之事,未免有刚过之病,然不如是,不足以定倾而安国,栋挠而本末弱矣。伊、周当大过之时,为大过之事,而商、周之业赖之以存,虽刚而不失为中也。仆以一竖儒,拥十余龄幼主,而立于天下臣民之上,威德未建,人有玩心。况自隆庆以来,议论滋多,国是靡定,纪纲倒植,名实混淆。自仆当事,始布大公,彰大信,修明祖宗法度,开众正之路,杜群枉之门,一切以尊主庇民、振举颓废为务,天下始知有君也。而疾之者乃倡为异说,欲以抑损主威,摇乱朝政,故不得不重处一二人,以定国是,以一人心。盖所谓刚过乎中,处大过之时者也。而丈乃以为失士心,误矣!吾但欲安国家、定社稷耳,怨仇何足恤乎?
至于潞公之事,亦复不伦。盖潞公所事者长君,而其出处去就,未必系宋室之安危。子方狂妄后生,独持馈锦一事以议论前辈,此其失在于不知贤耳,故潞公得以包容之。仆今所处何时也?主上举艰巨之任,付之于眇然之身。今权珰贵戚,奉法遵令,俯首贴耳不敢肆;狡夷强虏,献琛修贡,厥角稽首而惟恐后者:独以仆摄持之耳。其出处去就,所系岂浅浅哉!彼谗人者,不畏不愧,职为乱阶。且其蓄意甚深,为谋甚狡,上不及主上,旁不及中贵,而独剸刃于仆之身;又无所污蔑,而独曰“专擅”“专擅”云云,欲以竦动幼主,阴间左右,而疑我于上耳。赖天地宗庙之灵,默启宸衷,益坠信任;不然,天下之事岂不为之寒心哉!自有此事,主上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以痛恨于忌者,盖大舜疾谗说之殄行,孔子恶利口之覆邦,故去此人以安仆也,以安社稷也。离明允断,诚理法之正,而仆所以恳恳救之者,盖以仰答圣恩,下明臣节耳,非欲为沽名之事也。而丈乃以潞公见风,误矣。
仆一念为国家,为士大夫之心,自省肫诚专。其作用处,或有不合于流俗者,要之欲成吾为国家,为士大夫之心耳。仆尝有言:“使吾为刽子手,吾亦不离法场而证菩提。”又一偈云:“高岗虎方怒,深林蟒正嗔。世无迷路客,终是不伤人。”丈深于佛学者,岂不知此机乎?
夫士屈于不知己,而伸于知己。今海内缙绅之侣,为此言者甚众,仆皆逊而谢之;乃于丈哓哓不已者,以丈有超世之见,知仆所以肩巨承艰之心者也。读礼有暇,试一思之。倘再会有缘,尚当刮目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