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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道光帝旻宁
第七节镇压瑶民起义
在嘉庆统治时期,蓬勃、迅猛发展的全国各族人民起义的浪潮被残酷地镇压下去了,然而,封建社会内部的矛盾仍然在不断激化,道光年间,各族人民反封建的起义时有发生。其中规模较大的是湖南、广东、广西瑶族人民的起义。
湖南衡、永、郴、桂四州郡,界广东连州、广西全州,踞五岭之脊,是汉、瑶人民共居杂处之地。汉族地主阶级欺压瑶族人民,“掠攘侵侮”,而官府则“右奸民以朘瑶”③。瑶族人民不堪封建统治者的欺压盘剥,奋而举起反抗的旗帜。
道光十一年(1831)十一月,湖南永州江华县锦田乡瑶民联合广东瑶民六七百人,在赵金龙领导下,于两河口起义,迅速攻克两河口地区。道光十二年正月,江华知县林先樑、永州镇左营游击王俊“带兵往捕’,为起义军所败。王俊滥杀无辜以泄愤,激起瑶民更激烈的反抗。起义军迅速发展,各寨响应起义的达一千多人,聚集于长塘夹冲,皆以红布裹首为号。永州镇总兵鲍友智调兵七百,永州知府李铭绅、桂阳知州王元凤各募乡勇数百合力进剿。赵金龙率军突围而出,至蓝山之王水瑶。起义军发展到二、三千人,乘胜进至宁远地区。道光帝调遣总督卢坤、湖北提督罗思举赴剿①,并令两广总督李鸿宾、广西提督苏兆熊各防边界。李鸿宾遣提督海凌阿率军进剿,海凌阿率宝庆协副将王韬以兵五百余由宁远之下灌进攻。义军早有准备,一部分人扮成清军模样,混入军中,“伪充夫役,为官兵舁枪械”,大批义军则设伏于山沟陡狭之“池塘墟”。海凌阿率军至,义军四出冲杀,“乘高下突”,清军立即陷于混乱,王韬“披枪阵亡”,海凌阿亦被当场击毙。起义军声威大振。道光帝增调“久历戎行,身经百战”的贵州提督余步云至湖南,又布置各地实行“坚壁清野”,并令各瑶寨“自相团练”,使起义军“无食可掠,无人可裹”。官兵残酷征剿,到四月才镇压了赵金龙起义。但广西贺县、连州瑶民又分别起义,连败官军,清廷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义军镇压下去。
道光帝当政三十年,在改革内政方面,不无建树,绝非昏愦、贪鄙、淫暴之君,而是一个企图有所作为的皇帝,但是,他并未能够成为一个除弊起衰的中兴之君。
从根本上来说,中国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的大厦,历经二千余年已百孔千疮,它的基础已朽烂动摇,任何修补粉饰已无济于事,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将这整座大厦拆除。这一点,显然是封建君主的道光帝所不能做到的。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粘补修理。他曾经对人说过:“譬如一所大房子,年深日久,不是东边倒坍,即是西边剥落,住房人随时粘补修理,自然一律整齐,若任听破坏,必致要动大工。”①而道光帝所进行的粘补修理,往往也因为各种势力的反对而不能坚持到底。在道光帝所进行的所有改革中,没有一件是善始善终的,或者不了了之,或者恢复到原来状态。无数历史史实说明,以开创之势治天下,必能除弊去衰,开辟崭新之世,以守成之势治天下,只能苟延时日。
③魏源:《圣武记》卷7《道光湖粤平瑶记》。①魏源:《圣武记》卷7《道光湖粤平瑶记》。①张集馨:《道咸宦海闻见录》。
作为一个并不想改弦更张的封建帝王,要想从根本上解决封建社会的种种弊端,自然不可能。那么,作为清皇朝最高统治者的道光帝,能不能通过一些卓有成效的改革,使已经衰败的朝政有些起色,使当时的中国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外以对抗侵略,内以稳定政局呢?这种可能是存在的。然而道光帝连这一点也没能做到。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数端。
一是宰辅误政。道光帝所处时代,正是清皇朝急剧走向衰落,内忧外患交加的大变动的非常时代。非常之世,必须起用非常之才。道光一朝曹振镛当政于前,穆彰阿继之于后。终道光之世,倚任宠信最著者首推曹振镛。道光帝对曹振镛评价甚高,曾御制赞曰:“亲政之始,先进正人,密勿之地,心腹之臣,问学渊博,献替精醇,克勤克慎,首掌丝纶。”②曹振镛于道光朝当政十五年,恩遇益宠。其所以如此,是因为曹振镛“小心谨慎,一守文法”③。他“衡文惟遵功令,不取淹博才华之士,殿廷御试,必预校阅,严于疵累忌讳,遂成风气”①。他深通为官保己之道,抱定“多磕头少说话”的为官宗旨。道光帝依靠这样的人来辅助他除旧布新,朝政怎么会有起色?如果说,曹振镛还知“小心谨慎一守文法”,因而还能使封建政权在旧轨道上缓慢滑行的话,权相穆彰阿的当政,则使政局益发败坏。穆彰阿当政时,固宠窃权,“保位贪荣,妨贤病国。小忠小信,阴柔以售其奸,伪学伪才,揣摩以逢主意”②。穆彰阿在朝结党营私,“门生故吏遍于中外,知名之士多被援引,一时号曰‘穆党’”③。穆彰阿利用职权,多方扶持旗员为外任。因知府率兼税收,为膏腴之地,当时,旗员外放府道者率三、四倍于汉员。而旗员“多不识字,听信幕友家丁,恣为奸利”④。穆彰阿排斥异己,鸦片战争时,对主战派的林则徐、坚持台湾抗敌的达洪阿、姚莹等,构陷倾轧,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对投降派的琦善、耆英之流“同恶相济,尽力全之”⑤。道光帝重用穆彰阿及其党羽,国事焉得不坏?
二是选才拘挚。道光帝虽然也曾对人说过:“词章何补国家?但官翰林者,不得不为此耳!”⑥他也承认:“经史讲义,行之日久,徒成具文,无补实政。”⑦他要人读有用之书,不要为词章所困。但是实际上,道光帝在用人方面最重翰林,凡工卷折试帖律赋者,登第后不数年,每至督、抚、尚、侍。他不仅在平时处理朝政方面一味倚任翰林出身的官员,即使在遇有战事时,亦往往派他们去指挥战争,似乎翰詹皆能文能武。然而,“翰林之无用,同于他途,不得力甚于他途者,以其不明理,不识世务,而官气格外重,架子格外成”①。由翰林出身位至督抚者,不能说无人才,然而亦有许多人才散处于翰詹之外。道光帝将翰詹视作唯一的储才、选才之途,而不能不拘一格用
②《清史稿》卷363。③《清史稿》卷363。①《清史稿》卷363。②《清史稿》卷363。③《清史稿》卷363。④邓之诚:《中华两千年史》卷5。⑤《清史稿》卷363。⑥张集馨:《道咸宦海闻见录》。⑦《十二朝东华录(道光朝)》卷1。①《汪悔翁(士铎)乙丙日记》卷2。
人才,自然使许多才识之士不能被发现,不能被任用。
三是除弊乏术。道光帝君临天下之后,曾企图革除弊政,为衰弱的清皇朝注入新的活力,然而,综览其为政之道,他致力于革除的,枝节者居多,切中要害者甚微。当时的社会弊病,最要害的莫过于吏治的腐败、军备的废弛、社会经济的停滞不前,道光帝对此曾力图整饬,但最后屈服于腐朽势力的压迫而退避三舍,致使官吏贪淫婪索等问题没有得到治理。鸦片战争中,闽浙总督颜伯焘因临阵脱逃被革职回粤,路过漳州。颜伯焘随身所带行李,每天由六七百名扛夫,从初一日直运到初十日。颜伯焘随行兵役、抬夫、家属、舆马、仆从几三千名,再加亲军营三百人。这些人,沿途皆得酒饭招待,每天开酒席数百余桌。颜伯焘一住五天,仍没有离开之意。地方官不堪重负,只好贿赂颜伯焘的亲军营黄守备五十金,才将他打发起程。颜伯焘在漳州仅五天,地方用银达一万余两。一个革职官员,沿途尚且如此排场繁扰苛索,在任官员的作威作福巧取豪夺更可想见。封疆大吏贪污昏愦、沉湎声色,成为普遍现象。闽浙总督庆瑞“不肯究心公事,惟幕友之言是听”。他与“司道幕友宴会……较力唱曲,俗语村言,无所不说,不学无术,殊不自重。又甚至醉眼模糊,踉跄彳亍,同至教场,比射赌酒,屡射不中,定欲马射,以逞英豪”②。封疆大吏如此,道府官员的昏愚更令人瞠目。陕西雁平道章荆凡不理政事,公事皆幕友斯为盛主持。即使遇到京控发审案皆令书吏在外劝言,从不提审,结果是“两造到堂,原、被莫辨,而口钝言涩,狱不能折”①。国家依靠这样一些官员来管理,怎能弊绝政明?在振兴国家武备方面,道光帝虽然也采取了诸如清除冒滥,裁汰老弱,额设民壮充补训练等除旧布新的措施,然而未见任何成效,因而严重影响了国家抵御外侮的能力。鸦片战争中国遭到惨败,是对道光朝武备不修的惩罚。清朝以雄厚的武力,依靠八旗的骁勇善战入关统一中国。入关后,优越的寄生生活腐蚀了八旗官兵。绿营遂成为国家武备的重要力量,然而承平日久,绿营亦渐趋腐化,原始的弓箭藤牌早已落后于时代。清朝文恬武嬉的局面,早为识者所忧。道光帝在整治武备方面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亦缺乏行之有效的得力措施,导致国防力量的衰弱日甚一日。在福建漳州,建有一军工厂,每月督造战船一只,以为驾驶巡缉之用。水师将船领去,或赁与商贾贩货运米,或赁与官府以备送往迎来。偶然出洋,亦不过寄碇海滨而已,从无缉获洋盗之事。更有甚者,水师与洋盗本为一家。其父为洋盗,其子为水师。水师兵丁,误差革退,即去而为洋盗。营中召募水师兵丁,洋盗即来入伍。国家依靠这等水师驻扎于海防重地,形同儿戏。海防武器的配备更新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似乎并未引起道光帝的关注。直至第一次鸦片战争中,仍然是广州海口水师船只陈旧,炮台的陈年旧炮只供摆设。亦间有铸新炮者,但所铸新炮不但膛口不与炮口吻合,火门亦不端正,用则炸裂无疑。北部海疆的重要战略要地山海关,竟连一尊摆样子的大炮也没有。在英军北上窥伺山海关以后只得慌忙从废弃炮位内拣得数尊尚系前明之物的旧炮,蒸洗备用。作为国家重要支柱的军事力量衰弱到如此地步,尚指望仅仅依靠它来抵御用坚船利炮武装起来的资本主义侵略者岂非梦呓?清中叶以后,社会经济的凋敝和土地的高度集中、封建剥削的苛重紧紧联系在一起。道光帝对此熟视无睹,听任其恶性发展。贵族、官僚、
②张集馨:《道咸宦海闻见录》。①张集馨:《道咸宦海闻见录》。
地主对土地的兼并更加疯狂,大量的土地集中于少数人的手里。大学士琦善占有土地二百五十六万一千二百余亩。江苏吴江县的沈懋德占有良田万亩。湖北武陵县的丁炳鲲占有良田四千余亩。直隶静海娄步瀛占有良田四千余亩。贵族、官僚、地主占有大片良田之后,对农民实行残酷的剥削,农民收获物的十之五六、甚至十之七八被他们夺去。农民在饥饿死亡线上挣扎,既没有发展生产的能力,也没有积极性。生产力的停滞,使社会经济衰敝,国家财政力量困匮。道光帝的一切革除弊政的尝试,缺乏雄厚的物质力量的支持,自然不能除弊去衰。
道光三十年(1850)春正月,正当洪秀全在广西金田村起义之际,道光
帝病逝于圆明园慎德堂,享年六十九岁。葬慕陵,庙号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