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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阮元
第三节学术成就
阮元治学领域广阔,经学、文字学、金石学、天文历算学、史学、地理
学、校勘学,无不涉猎,尤专于经学,并有相应的著作。
阮元治学有较正确的态度,就是实事求是的精神。他说,研究经学,是“推明古训,实事求是而已,非敢立异也”②。他要提出自己的观点,但一定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去做,不是为标新立异而创异说。与这个态度相适应,他对于前人的学术观点,择善而从,不宗一派,以期立论持平。
阮元治学讲求方法,希望以此获得事半功倍的效果。他强调要注意研究的方法,认为做学问如同进殿堂,路子走错了,就不能登堂入室,具体谈到研究经学的方法,他说“文字训诂,其门径也”①。以音韵训诂为手段,以达到通经的目的。
这位学者治经,研究古人思想,有两点认识比较精到。一是认为情欲的合理性。理学家讲“灭人欲”,“存天理”,将情欲与天理对立起来。佛学要捐弃七情六欲,清净出世,认为情欲是私,是恶。情欲在理学、佛学那里都是要不得的。阮元论证了性、情、欲三者的关系,他从文字学解释“性”,谓“性字从心,即血气心知也”。就是认为性是从人的肉体和精神产生的,并非是外在的。味色声臭喜怒哀乐表现出来的“情”,“皆本于性”。他分析孟子“食色性也”的话,认为性中含有情,故概述为“情括于性,非别有一事与性相分而为对”。即情和性不可分裂,不是对立的。阮元认为,“欲生于情,在性之内”。因为“天既生人以血气心知,则不能无欲”。总起来说,阮元断定人人都有情欲——用他话说,“七情乃尽人所有”②——是性的表现,批驳了理学、佛学视欲为恶及情欲与性对立的观点。阮元承认情欲出自人的本性,并以恢复儒家这种观点自命,表明他肯定情欲是合理的。这种观点与他所尊敬的思想家戴震的看法相一致。戴震提出“人之同欲”的命题,他说:“饥寒愁怨,饮食男女,常情隐曲之感,则名之曰人欲。”认为人欲是人们对外界事物的接触而产生的感觉和认识,进而认为人欲是合理的。他说:“凡事为皆有欲,无欲则无为矣,有欲而后有为。”①反对理学的去人欲说,发出“以理杀人”比“以法杀人”还残暴的警世宏论。②阮元讲情欲的合理性,理论上的深刻性和战斗性都不如戴震,这除了认识上的问题以外,还在于他高官厚禄,不敢与作为官方哲学的理学公开对抗。尽管阮元的理论有缺陷,但他主张情欲合理性的观点是进步的,在本质上是对理学的封建禁欲主义的一个冲击。
阮元对思想史研究的另一个贡献是把儒家的“仁”解释为处理人际关系的思想。后世儒家把孔子的“仁”理解为爱人、爱民,行仁政,阮元把《论语》五十八章论到的仁,一百零五处提到仁字的地方,采用音韵训诂的方法,作了通盘的考察,认为东汉以前的人都把仁理解为人,是常识,故而人们不必对仁多加说明,而晋以后此解失传,人们反生出歧说,不解原意。他举出
②《揅经室集·自序》。①《揅经室一集》卷2,《拟国史儒林传序》。②《揅经室一集》卷10,《性命古训》。①《孟子字义疏证·权》。②《戴东原集·与某书》。
东汉以前几位学者和著作对仁的训诂,如曾子的“人之相与”,《中庸》的“仁者人也”,郑玄的仁,“读如相人偶之人。”他认为他们所理解的仁,就是说人与人的关系,因此他说:“春秋时孔门所谓仁也者,以此一人与彼一人相偶,而尽其敬礼忠恕等事之谓也。”又说:“凡仁,必于身所行者验之而始见,亦必有二人而仁乃见。若一人闭户斋居,瞑目静坐,虽有德理在心,终不得指为圣门所谓之仁矣。”归纳阮元的观点是:仁是讲人与人的关系,是要求人们以敬礼忠恕为原则处理相互之间的关系。阮元仁的思想还包含如何达到仁,仁对国君、臣民的各自内涵等内容。他说:“为仁须择人,与我相助。”自身要实现仁,一定要考虑对方能否同自身配合,因而要选择对象,不顾对方条件,行仁可能只是一种愿望,而不能达到目的。阮元说:“士庶人之仁,见于宗族乡党;天子诸侯卿大夫之仁,见于国家臣民。”①百姓之间、治人与治于人之间,仁的关系不同,仁的内容也就有了差异。阮元认为对于帝王来说,仁就是制约自己,按照百姓乐于或能够接受的条件去做,即要尊重百姓,不滥使民力,并给百姓以好处。对于百姓来说,仁之本在孝悌,在家行孝,对君主就能尽忠,即能把各种关系处理好。阮元对于仁的理解,符合于孔学的本意,对于后人正确分析儒家思想是有益的。仁是孔学的基本思想,它规定人际关系的原则是礼义,讲究温良恭俭让,抑制自己的欲望,满足对方的要求。中国人历来奉行这个原则,形成国风,成为“礼义之邦”。阮元对仁的本意的恢复,有利于理解儒家学说及其形成的传统,从而也有利于对它的清理。②
阮元的著述成就,以学科分类,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关于经学,他主编了《经籍纂诂》、《十三经注疏校刊记》。《经籍纂诂》一百零六卷,是阮元在浙江学政任上主纂的。是他将唐以前经史子集各种古籍的正文和注释中的训诂汇辑在一起,以字为单位,按韵分类,成为史料丰富的古汉字大字典。其收字之多,超过《康熙字典》、《中华大字典》。《十三经注疏校刊记》成书过程较长,《十三经注疏》南宋始有合刻本,乾隆初又椠刻。阮元青少年时读经就注意诸本异同,加以订正,任詹事时奉命参加太学石经的校订,把唐代石经与宋板经书加以比勘,后到各地做官,继续校对石经与读本,作出记录,成《校勘记》二百十七卷,嘉庆十三年出版。
在金石学领域,阮元著的《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研究了五百五十余件古器物,是前此同类著述中识器最多的。阮元在山东学政任上获知该省金石甚丰,遂利用任职条件,亲自收集,还通过友人广泛搜求,得拓片,汇编成二十四卷的《山左金石志》。阮元另辑有《两浙金石志》。他的研究金石有个特点,即利用它解释经义和历史,以他的话说,就是“颇于经史多所创获”①。
对于史学方面,阮元在嘉庆十五年国史馆总纂任上写作了《国史儒林传》。清朝史馆原没有儒林传及其体例,原因是国史馆传记,凡功臣、大臣,例由其家属提供材料,配合档案资料撰写,而儒林人物不能由家属提供资料,所以无法撰稿。阮元并不能破除资料来源规制,但觉得可以利用学者本身的著作来与其传记,于是择录纂辑,成百十人的儒林传,创立了清代史馆编撰
①以上引文并见《揅经室一集》卷8,《论语论仁论》。②参阅戴逸主编:《简明清史》第二册第272-273页,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①《揅经室三集》卷3,《积古斋记》。
儒林传的体例。他的传稿,部分地编在《揅经室续集》中。
嘉庆四年阮元兼管国子监学正时,编辑《畴人传》四十六卷。此书为中国上古至清代的天文历算学家二百四十三人、西洋人三十七人作传,写法是把古籍中有关史料摘录汇集,并对重要人物作出评论。
阮元对书画亦有所涉猎,入值南书房时,参与撰修《石渠宝笈》,研究
宫中懋勤殿所藏的古书画,写出心得,成《石渠随笔》一书。
在地理学方面,阮元主修过《广东通志》。阮元任两广总督时,广东省
志已有近百年未修,他乃主持其事,卒修成三百三十四卷的巨著。
阮元还有笔记类的述作。他在山东学政任上出游,与友人、幕客的唱和,集成《小沧浪笔谈》。移任浙江时,又有同类性质的《定香亭笔谈》问世。《揅经室集》是阮元诗文各种体裁作品的汇集,它分一、二、三、四集、续集、再续集、外集,前四集按经史子集分类,即一集为解经之文,二集为碑传文,重在叙史,而诗在四集,续集、再续集的分卷也是依四库分类法,外集则含有他人起草的作品,故取此名。前四集由阮元手订,后三集由其子阮福协助编辑。这个集子有单刻本,有《文选楼丛书》本。
阮元编辑地方资料或专题资料,刊刻甚多,如《淮海英灵集》、《江苏诗征》、《广陵诗事》、《两浙輶轩录》、《皇清经解》、《诂经精舍文集》等,还与其堂弟阮亨刊印《文选楼丛书》。
阮元的著作和编辑椠刻,是研究阮元学术思想和成就的直接资料,更是研究古代文化史的宝贵资料和便利研究者利用的工具书,是我国宝贵的文化遗产。
阮元学术文化上的成就,同他所处的时代与生活环境分不开。阮元的家乡扬州府经济文化素称发达,它地处南北大运河咽喉之要津,是全国第一大盐场淮盐的集散地,富有的盐商麇集于府城,乾隆帝的南巡更促进了它的繁荣。生长于此的阮元说:“翠华南巡,恩泽稠叠,士日以文,民日以富。”①又说:“扬州全盛在乾隆四五十年间,余幼年目睹。”②富裕繁华不断吸引文人纷纷来扬州。于是讲学与办学之风甚盛,外地文士与当地士人结合,切磋学问,既培养了人才,也造成文风兴盛。如大盐商、阮元族外舅公江春充任总商,获布政使衔,与学者钱陈群、曹仁虎、蒋士铨、金农、郑燮、戴震、杭士骏等交游。又一盐商汪应庚捐银四万七千两修缮扬州府学、江都及甘泉县学,又买田一千四百亩送三学,以所收地租为岁修之费①。扬州设有安定书院、梅花书院等,都受两淮盐政的资助,诸生享受膏火费②。因此造成扬州人文兴盛,如,在嘉庆己巳科以前的六十一次会试中,此地有二百三十九人中进士③。其中王安国、王引之祖孙及江德量、顾图河、季愈、王式丹等人俱在鼎甲。阮元就是这众多进士中的一员。他在家乡有机会向学有专长的人学习及与友人研讨学问,离开故里也能向乡前辈讨教。自云:“乡里先进多治经之儒”,如顾九苞、刘台拱、任大椿、王念孙、汪中,“皆耳目所及,或奉
①《揅经室四集》卷5,《画舫录序》。②《揅经室再续集》卷3,《扬州画舫录二跋》。①嘉庆《扬州府志》卷63,戴震:《汪氏捐立学田碑》。②嘉庆《扬州府志》卷19,《学校》。③嘉庆《扬州府志》卷39,《选举》。
手有所授”。在北京,与作《弁服释例》的任大椿“相问难为尤多”④。又向同郡王念孙求教,得到很多文字学的知识,故为其作墓志铭追述受益之情:“元之稍知声音、文字、训诂者,得于先生也。”⑤为其后来用音韵训诂为工具研究经学准备了条件。歙县人凌廷堪于乾隆四十八年游扬州,因阮元“以学问相益”⑥。凌著有《礼经释例》,与《雕菰集》作者焦循同是戴震皖派中姣姣者。焦循亦是阮元的学友,扬州人。阮元幼时与他同学,青少年之际俩人同名,后来焦循专向学问方面发展,而阮元则兼及政事了。阮元与名流学者交游中受教益,增进了学问。没有扬州浓厚的学风的熏陶及去扬州游学的学人的指导,也就很难有学者式的阮元。
还应看到,阮元生活在乾嘉考据学鼎盛之时,这种学风给予他很大影响,所以他也搞考据,搞汉学,考释经文。
主观的努力,是阮元获得学术成就的内在因素,阮元青年时代就有强烈的求知欲望,又善于学习,才得到前辈的好感,并给予有力的指导。阮元出仕后,在做文字工作时注意钻研学问,做疆吏时仍然以极浓的兴趣挤时间搞研究,如对古器物的鉴识,是在“政事之暇”进行的,自谓“藉此罗列以为清娱,且以偿案牍之劳”①。他说是为调节精神,确实也有这个作用,但主要地还是表现了他勤于治学,不停顿地进行研究与写作。惟其如此,才可能有那么多著作问世。如督学浙江,“随笔疏记近事”,形成《定香亭笔谈》②。在山东,“校阅之暇”,钻研金石铭文,“咨访耆旧,广为搜索”③,始成《山左金石志》。一个封疆大吏,能如阮元那样坚持做学问的实不多见。阮元的这种精神很值得赞扬。
④《揅经室一集》卷11,《任子田侍御弁服释例序》。⑤《揅经室续集》卷2,下《王石臞先生墓志铭》。⑥《揅经室二集》卷4,《次仲凌君传》。①《揅经室三集》卷3,《积古斋记》。②《揅经室三集》卷2,《定香亭笔谈序》。③《小沧浪笔谈》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