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舊政權之沒落
這時期的中國,何以要走上分崩割據的衰運?這可以兩面分說:
一是舊的統一政權必然將趨於毀滅,二是新的統一政權不能創建穩固。
一個政權的生命,必須依賴於某一種理論之支撐。此種理論同時卽應是正義。正義授與政權以光明,而後此政權可以綿延不倒。否則此政權將為一種黑暗的勢力,黑喑根本無可存在,必趨消失。
東漢王室逐步脫離民眾,走上黑暗的路,此有兩因:一則王室傳續既久,一姓萬世的觀念使其與民眾隔離。一則內朝、外朝的分別,使其與士大夫民眾之上層。隔離。因此外戚、宦官得以寄生在王室之內邊而促其腐化。舊的統治權必然滅亡。已在前幾講說過。
舊統治權因其脫離民眾而覆滅,新統治權卻又不能依民眾勢力而產生。
秦、漢間的社會,距古代封建社會不遠,各方面尚保留有團結的力量。所謂「山東豪傑」羣起亡秦,此輩豪傑,一面代表的是貴族封建之遺骸,另一方面代表的卻是社會之組織力。
王莽末年之亂,除卻光武一宗及隗囂、公孫述等帶有古貴族卽豪傑。之氣味外,其餘如綠林、銅馬、赤眉之類,全是饑民的集團。
沿積到三、四百年以上的統一政府,統治著許大的廣土眾民的國家,散漫的農民農民因生活關西,不能不散漫。在饑鋨線上臨時結合起來,其力量不夠得推翻他。
秦、漢以來的統一政府,日趨龐大,其事可舉當時地方行政單位郡、縣。及戶口數論之。秦時全國分四十餘郡。西漢平帝時,凡郡國一百三,縣邑千三百一十四,道三十二,侯國二百四十一。地東西九千三百零二裡,南北萬三千三百六十八裡;民戶千二百二十三萬三千六十二,口五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九百七十八。東漢順帝時,凡郡國百有五,縣邑、道、侯國千一百八十;民戶九百六十九萬八千六百三十,口四千九百一十五萬二百二十。
且以中國疆域之展布,縱使大饑荒,亦必夾有豐收的地帶,要一般農民一致奮起,事亦不易。於是無可團結的社會,乃借助於「宗教」與「迷信」。農民結合於宗教與迷信的傳播之下,而一致奮起,成為東漢末年之黃巾。
黃巾蔓延青、徐、幽、冀、荊、揚、兗、豫八州,置三十六方,大方萬餘人,小方六、七千。
然而迷信成分太多,宗教質地太差,容易發動,數年內卽傳播成熟。不容易成功。
東漢王室並沒有為黃巾所傾覆。
東方的黃巾,乃至西方的邊兵,董卓一系的涼州兵。均已逐次削平。若使當時的士族河北有袁紹、公孫瓚、劉虞;四川有劉焉;荊州有劉表;淮南有袁術等。有意翊戴王室,其時外戚、宦官均以撲滅,獻帝亦未有失德。未嘗不可將已倒的統一政府復興。然而他們的意興,並不在此。
漢末割據的梟雄,實際上卽是東漢末年之名士。尤著者如袁紹、公孫瓚、劉表諸人。
袁紹喪母,歸葬汝南,會者三萬人,其盛況不下陳寔。又母喪禮畢,追感幼孤,又行父喪。其去官而歸,車徒甚盛。許劭為郡功曹,紹入郡界,曰:「吾豈可使許子將見。」謝車徒,以單車歸家。公孫瓚與劉備同受學於盧植,為郡吏,太守劉君坐事徙日南,瓚身送之,自祭父墓,曰:「昔為人子,今為人臣,送守日南,恐不得歸,便當長辭。」劉表,「八及」之一,在荊州,允為一時名士所歸趨。
國家本是精神的產物,把握到時代力量的名士大族,他們不忠心要一個統一的國家,試問統一國家何從成立?
當時士族不肯同心協力建設一個統一國家,此亦可分兩面說:一則他們已有一個離心的力量,容許他們各自分裂。二則他們中間沒有一個更健全、更偉大的觀念或理想,可以把他們的離心力團結起來。
離心力的成長,大體為兩漢地方政權所演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