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遗民诗 - (清)卓尔堪
出版說明
《明遺民詩》十六卷,清卓尔堪选辑,关于卓尔堪的生平事迹,史籍記載很少,只知道他字子任(或作子立),别号宝香山人。远祖卓敬,浙江瑞安人,明惠帝建文时任戶部侍郎,曾密疏徙封燕王朱棣于南昌,燕王夺取帝位后,因而被杀,並夷三族(具見明史本傳)。卓尔堪可能是这次事变中潜逃出外的一系之后,所以他的籍貫,不甚明确,有些記載称他为江南江都人,又称为汉軍人。他曾参加过康熙十四年(一六七五)清軍平定耿精忠之役;但此后經历,已无可考。
卓尔堪是一个有些文才的軍人,会写詩,所作《近青堂詩》,附刻在这部遣民詩之末。另外还与張潮、張师孔两人合編有一部《三家詩》(曹子建詩二卷、陶渊明詩四卷、謝康乐詩二卷)。
他选輯这部遣民詩似意在网罗散佚,保存当时許多遗民逸士們历經丧乱、追怀故国的吟咏。取舍的标准,正如凡例中所定的「人与詩並重,然人更重于詩,其有以人傳詩者,詩不过数首,虽有微瑕,亦所必录」;「纪忠、纪烈、纪事等詩,虽有小疵,未敢尽弃」。可見他完全以人和事存詩的。因此,他对于被录选的五百多人的字、里、轻历,有或詳或简的介绍,其中有些人因作品不多,本来没有集子,或者虽有而已散佚,賴这部选集,保存了他們部分的作品和簡略的历史。作为提供研究明末清初历史和文学史資料說来,这部詩集还是有它的参考价值的。
这本书所选近三千首詩中,那种慷慨悲歌、反抗异族压迫的爱国特歌,以及那些揭露明末政治腐散、赋税繁重、宫吏貪暴、兵士扰民的篇章,都比較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的民族斗争和社会现实,不失为书中可取的精华;可惜这样的作品幷不很多,而且多半格調低沉,有一种无可奈何和非观絕望的心情。其表现为超尘絕俗、孤芳自賞、逃避现实的作品,却占了相当大的比重;甚至其中还选有几首露骨地反对农民革命,咒罵农民領袖强献忠、李自成的詩,以及一些宣揚宋儒道学思想,提倡愚忠愚孝等封建道德的作品。这就不仅是由于客观条件的眼制,而只能說明那些出身于剝削阶级的明末士大夫,对外族入侵,虽有一定程度的反抗思想,但在对待劳动人民的态度上,并不能改变他們反动的阶级立場。正是由于这些原因,我們出版这本书的目的,只能作为文、史研究者的参考資料,而不适宜于一般讀者閲讀。所以采取了控制发行的办法。
清代乾隆年間查禁书籍时,本书曾两度被列入禁毁书目中,故流傳很少。直到辛亥革命前一年,上海有正书局据原刻本影印,因印数不多,目前已难尋覓。我們今据有正本断句排印。原刻本只称「遗民詩」,不标明时代;有正本则改題「明末四百家遗民詩」,都不妥切。现在排印,书内名称仍旧,封面及扉页则加一「明」字,以标明时代。本书的編次因选辑者是「得詩即梓」,故显得紊乱,往往有一人的作品,分見数卷,甚至在同一卷中也有前后分散的。这次排印时,把同卷中前后分散的整理在一起;幷另編一总目列入卷首,以便索檢。原书中有少数缺文訛字,凡我们可以断定的,已酌加改正。
中華書局上海輯所
一九六〇年十二月
遺民詩序
當天步移易之際,天之生才反獨厚,而人之稟受者亦不一。其剛烈淸正之氣,大則發爲死事之忠臣,次則藴為肥遯之志士。死事者名乘青史,固無論已,獨是肥遯者斂迹巖穴,一往不返。或爲袁閎,而土室自封;或爲范粲,而柴車終老;或爲唐珏謝翱,而夜哭西臺、涕灑冬青。甚或戢影方外,如雪菴和尚之流。類皆胸藴英奇,不克見之行事,不得已而寄之于言。況旣謝絕塵事,自畢力学問,其所纂著,俱堪風世,雖曰身將隱矣,焉用文之。諸君子固無意于流傳,而彼爲遭化者,豈肯閉塞所稟受之氣,而使其所藴之英奇,泯沒于天下後世乎?此諸君子往往有詩歌存於宇内者也。第生各異地,遺詩渙散,不盡昭昭於耳目間。近者易于搜羅,遠者難于畢集,久之能保其無傳流湮沒之不齊者歟!予竊謂諸君子之始迹雖不倫,要其歸則心皆不貳,實所謂同類也。同類則當使其相聚,其間有性情孚而交稱莫逆者,亦有山川間之而托諸神交者。余多方搜採,久而成集。而諸君子之詩為之一聚,則諸君子之性情亦為之一聚。其稟諸大造之氣。藴而未盡洩之奇,當亦為之一聚。如聞歌泣太息于一堂,各吐其胸臆而無間。使天下後世。皆得而窺見之,豈非一大快乎!
寶香山人卓爾堪序。
遺民詩序
予嘗觀宋自南渡以迄於亡,其詩文流傳於後世者,不特李伯紀、宗如霖、張德遠、文文山諸忠臣之集而已。他如謝疊山、劉須溪、鄭所南、謝皋羽諸君子。生當德祐、祥興末造,身不攝尺寸之柄,無宗、李、張、文絲粟之勞。徒以时移世易,矢志孤忠,歡歌傷懷,放廢山澤以終老。而其詩文流傳至今,亦若與宗、李、張、文等。此非有宋之遺民哉!即勝國可知矣。夫遗民之稱何,防乎《大雅》雲漢之詩曰:周餘黎民,靡有孑遺,而衛懿公之國滅身殘也。《春秋》傳云:衛之遺民男女宵濟河。是則古今所稱遺民,大抵皆在凶荒喪亂亡國之餘,而忠義牢騷者多出於其中。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孔子刪詩,未嘗盡存風雅之正而逸其變,又豈能使狂童怨女、放士鮮民,皆奏清廟之音,而不爲黍離板蕩之詠也哉!是故人不一境,境不一詩,各自道其志之所感已爾。
寶香主人卓子任氏,集勝國遺民之詩,自姜公如農以下若干人,梓爲十六卷,來請敍於予。予讀其詩,類皆孤清凜列、幽豪激楚,如對空山積雪,寒氣中人,可為窮愁之音易工矣。然皆敦厚而不流於焦殺,史遷所云小雅怨誹而不亂,茲爲近之。夫濮水之清商,天津橋之杜鵑,雖非盛世所宜聞,然譬諸霜雁天,秋蛩吟野,亦氣侯所感使然。非謂天壤間必不可有此淒清之響也。或疑如姜公埰、张公怡輩,嘗仕宦矣。奈何一切皆民之,非也。孔子論次逸民,虞仲固有土之君,柳下惠亦三仕為士師者也。夫旣逸矣,概從而民之,何爲不可乎?嗚呼!詩必發憤而作,非徒然也。故黄山谷曰:北征不可無,而南山可不作。讀勝國遺民詩,幾與德祐、祥興諸君子爭烈矣。旣版行,遂不辭而序之。
西陂宋犖譔。
遣民詩凡例十則
茲集名《遺民詩》,自顯仕以及布衣,咸曰遣民。祖魯論敍列逸民,虞仲國君,展禽士師,與朱張少連並稱之義也。且前人有長留天地間集,又有遺民錄,皆仕隱相間,則此亦不必區而別之。
余生也晚,未能遍悉諸君子事實爲之立傳。然出處爵里,不可不載,茲從諸詩、序、傳、誌中採其一二。倣品彙式列於目錄内,其詳者亦約言之,略者寧缺弗敢虛飾,讀其梗概自見。其間有事功顯達於前者,史傳已載,尤略。
不加圈點,并不載評語。圈點固不合古,評語尤不敢輕。以諸君子之詩,多近變風變雅。旨趣所在,即間窺及,亦難言之。
詩最多者,諸體必備,俾讀者得窺全豹。然必於諸體中擇其所長者多錄之,其所短者間登一二焉。
遺民惟重末路,苛求其他,吾則何敢。
人與詩並重,然人更重于詩,其有以人傳詩者,詩不過數首,雖有微瑕,亦所必錄。
詩所尚不同,有雄渾高老者,有清新綺麗者,惟善是擇,能兼有者,亦兼錄之,不繩一律。
詩題亦所最重,況當易世之際,纪忠、紀烈、紀事等時,雖有小疵,未敢盡棄。
傳世之作,人生平無幾,貴精不貴多。但欲悉諸公生平涉歷,并末路懷抱,以暢心目,非多缘不可。若俱楓落吳江,亦奚貴焉。
俱選已往遺民之詩,得詩即梓,先後故無詮次。其間有得其全集,選至百數十首者,其餘未見全稿,或僅得數首或歟十首者,姑就所見錄之。俟覓得全稿選入再見中,至耳目所未逮,正在訪求補入。四方同志,倘有留心收録者,敢懇郵筒惠寄,以便續選入集,不致于遺漏。
这是第一篇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