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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包下一次来,带给柔安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迪化当时处于军法管制状态中。汉军的一位熊旅长对鄯善人展开可怕的报复行动,屠杀所有加入叛军的涉嫌者,结果点燃了导火线。而满将盛世才杀人不计其数,使回变愈演愈炙遍及整个新疆。盛世才收复鄯善和吐鲁番,回人被赶到山区去。
战事已转变为民众之争,爱好和平的回教首领已被怒火与恨意所摧毁,变成可怕且混乱的洪潮,眼见就要吞没欺压者了。西至阿克苏,东至哈密,汉人的回教徒和回人团结起来,汉人和回人都害怕自己城中发生种族暴乱。盛世才将马世明赶到焉耆,但他一撤退,回人又收复了吐鲁番。
“街上一片死寂。”小包说,“我刚降落飞机场时,被警告不要进城。不过我还是跟一个飞行员进城去,我们的欧亚航空局的制服及帽子就是最好的安全保障。”
“有没有看到李飞了?”
“看到啦。不过我告诉你,除了东门,所有的城门都已关闭。我们还是靠这身制服才能混进的。商店全关门,志愿兵在街上巡逻,大多数的军人都出动,有公告禁止人民散播谣言及到处走动。听说很多人为了安全由郊区搬到城里去。我们经过公园到欧亚航空局,途中看到县衙门外停放着四具尸体,听说这几个‘包头’(回人)是因涉嫌杀死乡下一家五口的汉人而被捉来判决的。我们还看到一些制服邋遢的白俄兵,每个人脸上显现惧色。然后往西大桥李飞的监狱去。西大桥是闹街,大约半里长,居民大都是回人,汉人很少。每一个人——汉人、回人、白俄人——都怕种族暴乱的发生,没有人希望它来,但是人人都觉得它不久就要发生了。我到监狱去了。”
“监狱的情况如何呢?”
“一位大约四十岁的汉人军官当领头,也正为自己的生命担忧呢。回人随时会进攻监狱,解救他们的同胞,可能会造成一触即发的情况。”
“李飞知道将发生什么情况吗?”
“知道一点。我叫他不可轻易地逃狱,待在里头可能比较安全些。我告诉他马世明受托照顾他,他应该在狱中等待回教军官来找他。他不断地问我有关你的情况,问我是否还会去看他,我答应他尽可能办到。那晚宿于欧亚航空局,第二天就离开了。我喜欢外面自由的空气。食物很贵,且物价高涨,食米几乎买不到,我们办事处的职员都吃麦饼及咸萝卜。除了少数地带,整个乡间几乎被回人占领了,他们烧毁了许多城市的军粮仓库。迪化正在被围攻中,不久他们企图直接攻入。”
小包只在下一周见到李飞一次,这回他不能带任何信件。邮件信件实施严密检查,公园里曾发现炸药隐藏,当局发现回教商人将消息传出去,干脆将一切信件没收或扣留。有些商人寄出买布的订单得用各种颜色——蓝、红、黄、绿等——来代表各个城市的名字,有些人寄出空信封,代表没军人把守。小包为柔安带口信给李飞。她现在主要担心李飞没钱回来,她托小包将三百元带给李飞,自己只留下一百多元。
小包到达的前一天,吐鲁番被回军攻克。盛世才一路在种族仇恨中进发,所向无敌。但是他只有几千人马,就连新疆省的哈密—吐鲁番—迪化区的一小块地盘也守不住。他一撤退,回人赶紧跟进。达坂城得而复失,昌吉的邮局和县长公署也被烧掉了。地方暴动很快被镇压下来,很有秩序的样子。但是民众倔犟,很多官员及地方首长也不可靠。据说张培元将军已奉命由五百里外的伊犁调兵来。他会来吗?若来会支持哪一方呢?此外阿克苏和库车的情势也不稳定,变乱眼看就要扩延到天山南路了。盛将军把马世明赶到迪化和焉耆之间的山区,只不过驱散祸火,结果造成更大的一场火,第二年渐渐烧到新疆的最西边俄国边界。
飞行员是具有特权的少数分子之一,可以进出城门,毫无问题。卫兵尊敬飞行员,也是自然现象,迪化的高级官员没有一个不想和欧亚航空局的人打交道的。
事实上小包是硬逼典狱官让他进去的。狱方曾被严格限制,禁止任何人与囚犯联络,因为犯人中有几个回族军官曾在哈密王的朝廷担任要职。典狱官想阻止,小包说:“老实说,我是去看我的汉人朋友,不是回人,你帮个忙,他日也许我可以帮助你,你说不定也要离开这个窝囊地,回内地去。你可以跟着我,在一旁监督我和他说话好了。”
狱官领他到李飞的牢房。小包很简短地说:“你太太生了一个男孩子,我看到小孩了。”
“她好吗?”李飞大叫。
“她很好,现在已搬到一间较好的房子。这是她的新地址。”
“请告诉她搬去和我母亲一起住,我会较放心些。”
小包把三百元交到他手中,他默默地握着小包的手掌。窗外斜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似乎比小包第一次见到时瘦了一点。两人互道再见,他声音哽咽了。
小包下一趟来,根本没法进城去。附近有战事发生,昌吉和德化一片混乱。飞机只能停下来加油,换驾驶员,小包只得留在飞机场。
二月二十一日,开始长达四十六天的迪化围城战,一大早炮弹的声音就震撼了屋瓦。几天前,有六百多名回军从南方逼近本市,他们到城墙外,又被白俄兵打退了。另外有军队由焉耆来,回族志愿军纷纷加入,偷偷开往山渠。人数超过一千五百人,骑在马上,备两门大炮,一些机关枪,及六百支步枪。回族骑兵大都佩着弯刀、军刀和长矛。红山渠就在城市顶端,卫兵战术技术差,又缺乏训练,晚上睡得正熟,被杀得好惨。其他军队攻克了妖魔山和蜘蛛山。天未亮,城外小教场的电台已落入对方手中了。
李飞关在牢房里,整天听到炮弹的轰炸声及机关枪不断扫射的声音。牢中的难友都是回人,正兴奋得跳来跳去,叫骂着,狂笑着,大家都希望恢复自由。李飞知道他的生命与回人息息相关,他知道本城十分之九的居民都是汉族回教徒或回人。他已学了不少回语,必要时可以顺利通过乡间。
到了傍晚战火停止了,他没脱衣服就上床了。翌日清晨枪声愈来愈近,政府军由城墙射出一排排子弹,企图收复红山渠。远处传来炮弹的反击声音,几颗炮弹击中附近的民房,地面都震动了。下午机枪声似乎来自另一个方向,战场大概移到电台那边去了。大约三百个白俄人攻上红山渠,把它收回来,攻城者失掉山丘的据点,就转向郊外。西大桥的回族社区闹哄哄地欢迎回教骑兵光临。满洲将军被挡在六道湾,守城的士兵连白俄人在内,只有七百人。李飞听到狱外的马蹄声、男人怒吼声、女人尖叫声和步枪子弹的嗖嗖声。有几栋房子着火了,由牢房的窗口可看见一股股浓烟。一颗子弹穿过房顶,跟着是一片沉寂,偶尔传来阵阵的枪声。回军已攻下西大桥,用民屋和附近一间棉花厂做据点。五点钟骑兵已向公园方向前进。
现在监狱里很混乱,有些犯人想闹事,故意尖叫及发出怪声,企图引起狱官的注意力,引他们到牢房来,但狱官不见了。群众开始把门撬开,李飞附近的一间牢房的厚木门松脱了链条,七八个犯人往外冲出。其他的门也陆续开了,一挺机关枪在外面横射,狱官已在石制门中找到据点,三四个犯人横尸在庭院中,其他人连忙撤退。愈聚愈多的犯人占据了整个走廊。年纪大一点的人正抚须,将手放在胸前,忙着祈祷,年轻的想靠人多势众,冲出去攻打门厅,五六十个人在附近乱成一团,有五六个女犯缩在墙角。
一个戴小帽、穿宽袍的老人开口说话,他劝大家等天黑再说。再过一个钟头,大阳就要下山了,老人沉着、坚定的口吻,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暴乱稍微平息下来,有人蹲在墙边等待,有人不安地走来走去。狱官守在外面的据点,机枪对着牢门。有些人拿着桌脚、铜门环和椅子,任何能当武器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
牢房距离石制门厅约有三十尺,如果一大堆人冲出去,总会有人到达大门口。监牢的庭院有个三十尺高的围墙,监狱大楼的顶端有一个小碉堡,由窗口可监视院内的情况。现在碉堡上没有卫兵,由碉楼可看见狱官在大门口的动静。四个人组队占上据点,大家纷纷把千奇百怪的物品送上去,放在碉楼地板上。同时有队年轻人由后面的天井溜出去,由屋子末端绕出去,沿两侧墙边的窄道偷偷贴近前院。
李飞攀上小碉堡。西南火焰满天,有几栋房屋着火了,火花不停地射入空中,监狱的院落横在薄暮里。门厅有一盏灯,他能看见两个狱官的头,及几个士兵低着头坐在那儿,另一个卫兵站在外面,用白色的灯光照着院子。
信号一闪,一个重的门环丢入门厅。狱官在惊吓中跳起来,机枪开始扫射。桌脚、木条、皮靴和砖块到处乱飞,手电筒向庭院里乱照一通。突然一顶燃烧的帽子掉落在黑院中,信号一发,二十几个人就由大楼两侧的巷道冲出来,奔向门厅。他们用大楼扯下来的木棍和砖头猛击狱官,有一个人头破流血,倒在地上,另外几个人被双手反绑起来,口中塞了东西。其他犯人走上来,拳打脚踢,怒冲冲地把他们踢死、打死。李飞看到十一二个人躺在庭院内,静悄悄地,机枪斜在一角,只有一小股烟柱在灯笼的微光下冉冉升空。
现在所有的男女囚犯都冲入院中,每个人带着随身的包袱。领头的人由狱官身上搜出钥匙,把门打开。有些人趴在死者身上痛哭,有些人救助伤患,其中四五个还活着。
李飞随人群冲出去。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到门外求安全,然后又折回来,从死者头上抓到一顶帽子。灯笼照出卫兵俯卧的尸体,头部和颈部伤痕累累,血淋淋的。
二月寒风刺骨。他戴上小帽,把领子拉拢走了出去。地面下斜,通往一个古墓场,夜色静悄悄的,狙击声完全停止了。他不知身处何处,只看到小溪边几棵老柳树模糊的外形和一个亭子般大小的方形岗哨。左边是一条市街,灯光由房子里射出来。他走向柳树边,坐在地上,觉得不上街最好。然后他想起有人叫他留在狱内,等人来接他,他怎么找那位回族军官呢?那个人会来吗?
老树荫下没人看见他,他在考虑下一步如何做。他看到几个穿高靴的人走进大门,过了一会儿,拖着机枪出来。他们刚出门,就碰上十一二个士兵,由一位骑马的军官带队。由他们的白头巾看来,李飞判定他们是回人或汉人回教徒。他们一声喊叫,弯刀齐发,汉人巡逻兵应声倒地,尸体躺在街道上,那队士兵就转向狱中去了。
李飞趁机走向监牢,两个包头站在外面。他用回语大喊,他们命令他止步。他举起双手,慢慢走向他们。经过尸体旁边,他注意到他们都没穿军服。
李飞向他们解释说,他是牢里逃出来的。他正在说话,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矮矮胖胖的回人出来了。
“我是马世明将军的朋友。”他即刻说,同时拿出名片。
“啊,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奉命送你到马世明那儿。”
“他在哪里?”
“离这儿三十里的地方,在南山上。”
李飞长舒了一口气。
大伙在夜色中穿过寂静的街道,前往西大桥区,进入回军占领的棉花厂。领头的军官对他说:“我的任务到此为止。我没法派人跟你去,但是我保证你的安全。你如果向南走,包你没事。我会给你一张通行证,你随便碰到我方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会告诉你马世明在什么地方。”
第二天李飞准备要走时,炮击又开始了。炮弹落在西大区,烧毁了不少房屋。然后是一个难以置信的破坏场面,整个回人社区都起火了。房子起火倒塌,冒出一股股蓝色的烟柱。弹如雨下,壁垒的机枪开始扫射奔逃的男女和小孩。回人知道他们的据点守不住了,连忙撤到城外。通向南山的道路挤满了人。一天下来,西大桥的战火已害死了两千平民,数目是两方战死军人的十倍。全区烧成焦土瓦砾。
李飞向前走,一整天陆陆续续看到大批军人和难民往南山撤退。
“你这样来来去去太不安全了。”马世明说,“我给你一件汉人回军的制服。战火正沿天山南麓向西扩展,你最好去吐鲁番等机会,我堂弟负责统领那儿的回军。汉城里只有少数蒙古兵,由焉耆的蒙古王子率领,那边很少打仗,哈密还不能进去,不过马仲英将军准备出动和我们会师。我要走了,迪化已被包围,我们若不能凭武力攻下这个城市,也可以切断敌人的粮源,逼他们投降。”
李飞一到吐鲁番,立刻请马福民族长拍电报给哈金,把自己逃脱的消息转给柔安知道。他说局势未变,哈密的通路未清,他恐怕还回不去。
白天寒意逼人,晚上沙漠的大风在平原上呼啸而过。水井枯死了,居民都由院子扫雪来烹饪和洗涤。李飞疲惫不堪,衣衫褴褛,却很高兴找到一个暂时的安身所在,再一次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他回想柔安为他所做的一切,感触很深。他亏欠她太多了!他不仅强烈体会到此爱情的深度,也了解了自己一年前认识的这位文静孤独、心不在焉的少女许多可贵的特质。“爱情会是一件美事。”她曾经说过。
他现在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爱情是优美、无私、勇敢的事情。他好几个月没看到她了,他心中存有她美丽秀气的肖像,却经得起大牺牲,他觉得过去这一年来她所表现的爱情简直不是人间能有的,漫不经心的狂放,全心全意的奉献,就像白色的火焰包围他,照亮他的道路,也给予他无限的温暖。他什么时候也能像她一样,证明自己永恒的爱心呢?他渴望能即刻回到她身边,看她的脸,听她的声音。
他不在乎艰苦的生活。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尝到米饭了,渐渐习惯于喝马奶、吃羊肉当三餐。他甚至入境随俗,和回人一样,不用脸盆漱洗。早上他到院子,抓起一把雪,就往脸上擦洗。热水澡是他梦寐以求的大享受。
怪得很,吐鲁番虽然陷落又收复了好几回,倒没有遭受劫难。马世明在这时严禁种族暴乱,这边没有野蛮的报复行动。街上挤满了难民,很多人在市集亭子过夜。本省的币值已降到五十两换国币一元的地步,李飞发现他不需花很多钱,因为一块钱可以用很久。
他到吐鲁番的第二周,在司令办公署遇到一个身穿皱巴巴灰棉制服的年轻英俊军官,面孔很熟。他和司令讲话,那位年轻军官向他看了好多次。等他们谈完,他带着相认的表情走向李飞。“咦,是你呀!李先生!我是蛋子。”李飞马上想起他们在三岔驿见过面,立刻惊喜交集站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从马仲英将军那儿带一个口信给马司令。”
“怎么来的?是从哈密那条路来的吗?”
蛋子笑着说:“我二月到哈密。”他的眼光跳跃着,“真高兴见到你,我在兰州见到柔安了,除夕那天我和她共进晚餐。”
马福民走过来说:“李先生想回兰州,也许回程你可以带他一块儿走。”然后又对李飞说:“他知道如何通过。”
两人走出办公室,蛋子说:“跟我来,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他们进入新城闹市区的一家餐厅,那边有几家中国店铺,和几家俄国人开的商店。他们坐下来吃大麦饼和炸羊肉,李飞说出自己逃出迪化的经过,蛋子则述说他在兰州的假期,及帮助柔安迁入好一点的房子。“我走的时候,她即将生产。”
“孩子已生了,是男孩呢!”
“我不知道哩!元旦一过,我就回肃州了。”
“你怎么通过的呢?”李飞问他。
蛋子甩头咯咯笑:“你若是回人,又会说回话,那就很简单了,整个乡村都是我们的人。汉军住在营房里,他们根本不敢出城,出城总是一大堆人集体行动。恰好有不少我们村子来的乡亲,急着回去。他们不敢靠近哈密,都待在一个村子里。没有骆驼,他们不敢通过沙漠。他们已经来了一年左右,有些人在鄯善附近受了伤,我答应带他们回去。”
李飞心中燃起了希望:“你要亲自带他们走过大戈壁?”
“走沙漠只要十天左右,路上有三四个停留站,过了第一站就没有汉军岗哨了。我希望哈密马上可以通行无阻。十天前我离开哈密,汉军正在拆电台,我看到不少他们西迁的征兆。”然后蛋子笑着问他,“你跟着我走,肠胃受得了吗?”
李飞说,如果蛋子是指残杀不仁的场面,他已经看多了。
“你会看到男女老少的尸体躺在雪地上的场面,有时一堆七八十人。我第一次看到,也很不舒服。现在我可以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这场战争愈来愈没意思了。我是回人,我知道汉人妇孺也被我方杀害。但汉军更残忍,这些有何意义呢?我看够了。拉门、阿魁和索拉巴——他们都想回家。”蛋子说。
“他们可能被准离开吗?”
“你知道一役打完的情景。在这种战争中,没有人会调查你的下落。他们是去年夏天来这儿的,他们跟了马福民六个月,见过最惨烈的战争。我去和马司令谈谈,他会放他们回去。他需要的是子弹,不是兵。我只是正式些,给他们一张证件,他们可随军队旅行团一块儿走。”
蛋子带李飞去看一间回人宿舍,也是部分军官的营房,又带他看自己那间又干又暖的地下卧室。吐鲁番的住宅大都有地下室,夏天可以避暑。吐鲁番盆地低于海拔,在这肥沃的山谷中,气温可达华氏一百二十度。如今乡村一片雪白,但气温渐升高,积雪渐融,淹湿了某些街道。
第三天蛋子拿到所有证件,两人动身前往哈密。他们走在古老的商路上,话题老是回到柔安身上。
“她是一个好女孩。”蛋子说,“我发现她住在河边一栋破房子里,后来才替她另找一间住宅。”
李飞聆听每一句话,柔安信里从来不告诉他这些。飞行员告诉他一点消息,但他想要知道柔安所经历的一切。她住在哪一种房子,教书赚了多少钱,样子变成怎样。
“她有一个王八叔叔,竟然在她父亲死后把她赶出家门。他一定很高兴把她甩开,可以占有她父亲的财产。”
蛋子又谈起有关祖仁的死讯。“我偶尔会收到家乡来的信。”蛋子说,“米丽姆写给我。我们谁收到信,就互相分享新闻。”
“发生啥事了?”
“祖仁被杀后,警吏来了,不过当局也没办法。后来士兵到湖畔巡逻,保护水闸。上回我听说两个士兵失踪了。”蛋子压低声音,“怎么失踪的,你也猜得到。家乡情况与这儿差不多,只是规模小点,血债还是用血还。当我们回乡,恐怕会干一场。现在村子里的壮丁都不在,军人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回去就不同了。拉门他们急着回去,这也是原因之一。”
鄯善市一片断瓦残垣。汉军占领期间,居民大多是回人,都逃到鲁克沁、喀拉和卓和南方的村落。鄯善是个热闹的小城,辟展酒很有名,“辟展”是当地人对鄯善的别称;葡萄、棉花、羊毛也是当地的名产。百姓听说军人北迁,向天山隧口进攻,都赶紧回到没有屋顶的家园,尽力抢修花园和家具。一大片街道还立在水泽里,不过有些家庭已开始安放床铺和克难灶,几个烟囱的残骸又开始冒烟了。
李飞和蛋子走了两天,精疲力竭,决定在鄯善停留一天,再尝试艰辛而危险的哈密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