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昌黎文集校注 - 韩愈、马其昶、马茂元
韩昌黎文集校注[唐]韩愈著 马其昶校注 马茂元整理
出版说明
韩愈是我国古代伟大的文学家之一,特别是他的散文,对后世影响很大。
韩集最通行的注本,是明代 徐世泰所刊东雅堂本昌黎先生集。这部书的注解,采自宋末廖莹中的世彩堂本韩集。廖注主要是依据魏仲举的五百家注音辨昌黎先生集和朱熹的韩文考异,虽然保存了唐 宋旧说,但遴选不够允当,内容和文字都有很多疏漏错误。
本书是根据近代古文名家桐城 马其昶(一八五五——一九三〇)的遗稿编辑而成的。马氏用他自己的研究心得,并采集了明 清两代主要是清代各家的评说,在文字训诂、名物制度、史实疏证各方面,都对旧注作了许多订正和补充;旧本字句讹夺的地方,也作了细心的校勘。
原稿历时十三年(一八九四——一九〇七)完成。所涉及的资料极为广博,其中有些是未刊的传抄本和手稿。对各家的说法,折衷去取,下了一番选择工夫;文字上亦删繁节芜,作了很多的加工工作。关于文学欣赏方面,书中集有各家评语。这些文评,就其总的精神来说,出自桐城派古文义法的角度,其批评的深度和广度,不免有所局限,但其中某些具体分析,对读者仍有启发。
原稿包括韩集全部,其中诗歌的注解较为简略,现在从其中把文集抽出来单独印行。我们认为本书虽然不能说概括了一千多年来前人研究韩文的成果,但在韩文注本中,是一个比较充实完善的本子。现据一九五七年古典文学出版社断句本分段标点,重排出版,整理工作仍由马茂元同志担任。
上海古籍出版社
一九八四年一月
韩昌黎文集校注叙例
韩集世所通行者,为明 万历中徐世泰所刊东雅堂本。其注出宋末廖莹中手,采魏仲举五百家注本为多,间有引他书者十之三,复删节朱熹考异散入各条下。虽多存宋以前旧说,而遴选失当,文义多乖,读者病之。顾是后亦乏善本。三百年来,其书仍独行而不废也。
曩余于家中藏书得先大父抱润公批校东雅堂本韩集一部,朱笔细字,遍布书中,手泽所存,珍护靡已。嗣读公所著读书记,得知公尝欲为韩集作注,然未见成书;意者,此其初稿欤?书前有题记二:一为光绪二十年冬十二月,记云:“点读一过,并录先师张廉卿先生及吴挚甫师平语,凡九日毕。其文中圈点,以私意衷取二家,不尽依原本。”其一则记于光绪三十三年。时公馆合肥 李氏。李氏富藏书,公复博采诸家之说,补苴旧注,增益十倍于前。记中胪列诸家名氏,间缀数语其下。于沈文起云:“名钦韩,吴县人,嘉庆丁卯举人,宁国训导。有韩集补注,未见传本,健父以重金购得其初注手稿,写于覆刻东雅堂本行间眉上几满。沈病宋人所注率空疏臆测,故征引极繁富,然往往失之支蔓;尤喜丑诋朱子。今择其精要者,余删之。”他亦有杂记其官阶乡里及成书始末者,详略不一。凡前后所列二十七家,然实不止此数。又公所自为说亦若干条;其订正旧注之失,增删点窜其文字者无虑数百处。余发而读之,窃见其融会群言,自具炉冶;凡所甄录,并刊落浮词,存其粹语,盖非独于沈氏书为然也。公晚岁殚究群经子史,兼耽内典,于谈艺论文若有不暇为者,注韩未成,职是故耳。是稿虽出中年,未经写定,然前后历十余载,用力甚勤;以视旧本,盖充实完善矣。
旧本诗文合编。韩诗单行注本,清人有之,故公特详于文。兹谨据原稿重加勘校,编次文集成书,倘亦公之遗意耶!其体例如次:
一徐氏 东雅堂刊本昌黎先生集四十卷、外集十卷、遗文一卷、昌黎先生集传一卷,今去诗存文,并为文集八卷、文外集二卷、遗文一卷,附录集外文三篇,集传一卷仍旧。
一徐本各篇标题、先后次第以及文章分类多淆乱失当者,然沿袭有自,未便更张,今一仍其旧。其尤误者,注中时有所是正。读者当自得之。
一旧注取材及体例,均见其重校昌黎集凡例中,今一并刊载。本书增辑诸家之说,概标〔补注〕字样,并列举姓氏,以资识别。
一补注中所采各家之说,无论其为训释文字,或考核名物,或疏证史实,或评量文章者,各按其性质系于本文每句或每段之下。其关涉全文者,则系之篇题之下,均次于旧注之后云。
一九五七年三月马茂元志于上海
昌黎先生集序
/门人李汉编
朱子云:此集今世本多不同,惟近岁南安军所刊方崧卿校定本号为精善。别有举正 十卷,论其所以去取之意,又它本之所无也。然其去取多以祥符 杭本、嘉祐 蜀本及李谢所据馆阁本为定,而尤尊馆阁本,虽有谬误,往往曲从;它本虽善,亦弃不录。至于举正,则又例多而词寡,览者或颇不能晓知。故今辄因其书,更为校定,悉考众本之同异,而一以文势义理及它书之可证验者决之。苟是矣,则虽民间近出小本不敢违;有所未安,则虽官本、古本、石本不敢信。又各详著其所以然者以为考异十卷。庶几去取之未善者,览者得以参伍而笔削焉。方云:序只云“目为昌黎先生集”,诸本亦多无文字者,今从之。后凡从方氏者,不复论;所不同者,乃著之。
蜀本作“朝议郎行尚书屯田员外郎史馆修撰上柱国赐绯鱼袋李汉编”。今本或有“并序”二字,非是。
文者贯道之器也。不深于斯道,有至焉者不也?易繇爻象¹,春秋书事,诗咏歌,书、礼剔其伪,皆深矣乎!秦 汉已前其气浑然,迨乎司马迁、相如、董生、扬雄、刘向之徒,尤所谓杰然者也。至后汉、曹魏,气象萎;司马氏已来,规范荡悉,谓易已下为古文,剽掠潜窃为工耳。文与道蓁塞,固然莫知也。
¹“繇”,音宙,占辞也。
先生生于大历戊申。幼孤,随兄播迁韶岭;兄卒,鞠于嫂氏,辛勤来归¹。自知读书为文,日记数千百言。比壮,经书通念晓析,酷排释氏,诸史百子皆搜抉无隐²。汗澜卓踔,奫泫澄深³。诡然而蛟龙翔,蔚然而虎凤跃,锵然而韶钧鸣⁴。日光玉洁,周情孔思,千态万貌,卒泽于道德仁义,炳如也。洞视万古,愍恻当世,遂大拯颓风,教人自为⁵。时人始而惊;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坚;终而翕然随以定。呜呼!先生于文,摧陷廓清之功,比于武事⁶,可谓雄伟不常者矣⁷!
¹“来”,或作“求”,非是。
²或无“皆”字。
³左太冲吴都赋云:“泓澄奫潫。”郭璞 江赋云:“滉囦泫。”“奫”,于旻切。“泫”,音玄。或作“沄”,非是。
⁴“鸣”方从杭、蜀本作“发”。今按:二字两通,但作“鸣”则句响而字稳耳。故今定从诸本,而特著方本所从,以备参考。后皆仿此。
⁵“为”,下伪切。〔补注〕陈景云曰:“自为”,谓词必己出也。
⁶“事”,阁本作“士”,非是。
⁷“常”,方从杭本作“赏”,云取汉书“功盖天下者不赏”之语。今按:“不赏”乃蒯彻教韩信背叛之语,而唐太宗亦尝自言,“武德末年,实有功高不赏之惧”,施之于此,既不相似,且非臣子所宜言者,李亦未必敢取以为用也。当从诸本为正。
长庆四年冬,先生殁。门人陇西 李汉¹辱知最厚且亲,遂收拾遗文,无所失坠²。得赋四、古诗二百一十、联句十一、律诗一百六十、杂著六十五、书启序九十六、哀词祭文三十九、碑志七十六、笔砚鳄鱼文三、表状五十二,总七百³,并目录合为四十一卷,目为昌黎先生集,传于代。又有注论语十卷,传学者⁴;顺宗实录五卷,列于史书,不在集中。先生讳愈,字退之,官至吏部侍郎。余在国史本传。
¹或无“陇西”二字。
²“失坠”, 左传 、 国语多用“失坠”字。或作“坠失”或无“失”字者,皆非。
³“七百”,或作“七百一十六”,或作“七百三十八”,方氏考其数皆不合,而姑从阁本。杭本以为唐本旧如此。既非文义所系,今亦不能深考。
⁴〔补注〕陈景云曰:张籍祭公诗云:“ 鲁论 未讫注,手迹犹微茫。”则此所云十卷者,未成之书也。今所传论语笔解,出后人伪托。
昌黎集叙说
宋景文公云:柳柳州为文,或取前人陈语用之;不及韩吏部卓然不丐于古,而一出诸己。
苏明允上欧阳书云:孟子之文,语约而意深,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韩子之文,如长江 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遑惑,而抑绝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
东坡云:杜诗、韩文、颜书、左史皆集大成也。又云:唐之古文自韩愈始。其后学韩而不至者为皇甫湜,学皇甫湜而不至者为孙樵;自樵以降,无足观矣。
山谷与王观复书云:杜子美到夔州后诗,韩退之自潮州还朝后文章,皆不烦绳削而自合矣。又云: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 杜自作此语耳。又答洪驹父 云:“诸文皆好,但少古人绳墨耳。可更熟读司马子长、韩退之文章。”
秦少游云:探道德之理,述性命之情,发天人之奥,明死生之变,此论理之文,如列御寇、庄周之作是也。别黑白阴阳,要其归宿,决其嫌疑,此论事之文,如苏秦、张仪之所作是也。考同异,次旧闻,不虚美,不隐恶,人以为实录,此叙事之文,如司马迁、班固之所作是也。原本山川,极命草木,比物属事,骇耳目,变心意,此托词之文,如屈原、宋玉之所作是也。钩庄、列之微,挟苏、张之辩,摭迁、固之实,猎屈、宋之英,本之以诗、 书,折之以孔氏,此成体之文,如韩愈之所作是也。盖前之作者多矣,而莫有备于愈;后之作者亦多矣,而无以加于愈。故曰,总而论之,未有如韩愈者也。
陈后山云:杜之诗法,韩之文法也。诗文各有体,韩以文为诗,杜以诗为文,故不工耳。
李方叔云:东坡教人读战国策 学说利害,读贾谊、晁错、赵充国章疏学论事,读庄子学论理性,又须熟读论语、孟子、檀弓,要志趣正当,读韩、柳令记得数百篇,要知作文体面。
重校昌黎集凡例
是集庆元间魏仲举刊五百家注引洪兴祖、樊汝霖、孙汝听、韩醇、刘崧、祝充、蔡元定诸家注文,洪辨证,樊谱注,孙、韩、刘全解,祝音义,蔡补注。未免冗复;而方崧卿举正、朱子校本考异却未附入,读者病之。今以朱子校本考异为主,而删取诸家要语附注其下,庶读是书者,开卷晓然。今举凡例于左:
一朱子考异凡例见于文集序首,并仍其旧。
一阁、京、杭、蜀、石本异同,已见朱子考异凡例,今更加雠校,是正颇多。观者当自知之。
一注引经子史等事,则书于考异之上,释音则附其下。
一“今按”云云者,并是考异全文。
一注引经子史书传事为证者则入。如集中有关系时政及公卿拜罢月日,更博采新 旧史、唐登科记附益之。
一旧注引某氏云者,今仿朱子离骚集注 例,皆删去,惟考异下有纠方之缪者则存之,如复志赋 “谁无施而有获”所辩之类是也。
一先儒议论有关系者,随所闻见增入,如闵己赋 “固哲人之细事兮”,东坡颜乐亭记 尝有评议之类是也。
一正文或有疑字,并依考异文从□,如蓝田县丞厅壁记“再进再屈□人”之类是也。
一皇朝庙讳,诸本多易本字,如“贞元”作“正元”之类,非临文不讳之义,徒失古意。今例:但空本字点画;若唐讳,如以“丙”为“景”,以“民”为“人”之类,却存古不改。
一考异于正文本字,或一字或二字并提起。今例:如本字在句末,即入注脚,不复重出句读中,或一两字各有考异,并总附于一句之下。
这是第一篇第一卷 赋、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