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一 朱大典列传（附吴邦璿、何武）

朱大典，字未孩，浙江金华人；万历丙辰进士。以章丘知县，行取兵科给事中。历任至兵部右侍郎，总督漕运、凤阳巡抚，加敕督剿流贼。大典饶有才干，而赋性奇贪，多行暴虐。崇祯庚辰，督师庐、凤，守护陵寝；括取财贿，四府僚属囊橐为之一室，时人拟其富且敌国。御史姜采等交章劾之，下法司勘问。大典不敢对簿，自请捐资募兵、剿寇自赎；诏许之，得脱归里。

弘光登极，起原官，御左兵上流；以功，赏银币。乙酉五月，上弃留都，奔黄得功军，大典诣军朝请；得功被刺自刎、上北去，大典归里募士，为城守计。而方国安带土、汉残兵由武林东渡，拟牧马金华，大典不纳；国安纵兵焚劫，近郊四十里人烟几绝。闰六月，越城起义，台绍守道于颖檄国安江干共事；国安遂舍金华勿攻。大典欲据有全婺，撄城保家；故终鲁王监国，止遣其孙一朝，未尝发一兵至江上，而所遣戍卒亦未尝过严州一步：其意固有在也。

丙戌，北兵渡钱塘，国安走台州，贝勒遣马士英招降国安，令其立功自赎；国安带兵与贝勒协攻金华。大典坚守三月，国安辇九牛铳攻城，昼夜攻击，砲声如雷；大典知事不可为，于数日前先遣其子孙潜遁。及期，开宅使其妾媵婢僕各各逃散，止推其爱妾一人及其幼女死井中，而自走火药局，纵火焚死。

大典部下副总兵吴邦璿者，山阴人，大司马充之曾孙也；在大典幕中。甲申，以万金託邦璿往京师营干。四月，闻北变，大典意邦璿必化为乌有矣。乃邦璿途中闻变，即橐金而归；除盘费之外，所携金分毫不动。大典骇服，谓邦璿不特有行、而且有才，题授副总兵，同守金华；邦璿携其室傅氏同往。邦璿善骑射，城守倚之。后城将陷，邦璿归视傅氏；傅氏曰：“城守事急，尚顾我耶！我惟一死以报君家，汝可亟去！”邦璿乃出。傅氏以所积金银付其子，令其藏匿民家，候城破潜遁；并令诸婢僕急走逃死，皆厚赉之。自服绯衣，缢死厅事。邦璿知妻死，不归，亟走火药局；见总兵何武曰：“阁部火药盈库，今日不能击敌而留与敌用，甚为非计！依璿愚见，不若烧之。”武曰：“所言极当。”少顷城陷，大典仓皇至，呼曰：“二将军！城已陷，何不急走，乃尚留耶！”邦璿曰：“邦璿世受国恩，义惟一死；得追随明公，幸矣！”再问何武，武曰：“武意已定，愿与将军同日死耳！”大典笑曰：“有志三人，吾心甚惬！但顷见二将军所商何事？”邦璿曰：“火药如许，不欲委以资敌，意欲烧却方死耳。”大典出袖中火绳曰：“英雄所见略同。”乃尽出火药三百余桶，堆于一室；大典尚有从人十余，大典曰：“去！”从人亦愿同死。大典曰：“须出自然，不可勉强！”再叱从人，从人皆不应。大典大声曰：“快走，吾将有事；俟汝辈出百步之外，然后举火。”从人急走出，大典乃与邦璿、武环坐于椅，投火绳于药桶；顷刻药发，房屋皆烬。北兵遍觅大典尸骸，并无蹤迹；盖三人并化为烟焰矣。

石匮书曰：昔年在淮阳，亲见朱大典之贪横，真如乳虎苍鹰，不敢逼视！后复见其撄城守婺、破家养兵，竭股肱之力继之以死，又未尝不叹息其为人也。王季重三仕为令尹，以贪三黜；其所携宦橐，尽分之昆孝犹子：时人称「季重赚银极不好，而用银极好」；余于朱大典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