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记 - 张爱玲
版权信息
书名:异乡记
作者:张爱玲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0年12月1日
ISBN:9787530210543
价格:2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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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异乡记》
宋以朗
二 ○○三年我自美返港,在家中找到几箱张爱玲的遗物,包括她的信札及小说手稿。手稿当中,有些明显是不完整的,例如一部题作《异乡记》 [1] 的八十页笔记本。这是第一人称叙事的游记体散文,讲述一位“沈太太”(即叙事者)由上海到温州途中的见闻 [2] 。现存十三章,约三万多字,到第八十页便突然中断,其余部分始终也找不着。因为从未有人提及它,当初我对这残稿便不怎样留意,只搁在一旁暂且不管。直到几年后,我才慢慢发现它的真正意义。
二○○九年《小团圆》出版,引起轰动。我是在二○○八年底才首次看这部小说的,很快便发现有些章节跟张爱玲的旧作十分相似,如《小团圆》第九章便跟一九四七年的散文《华丽缘》如出一辙。而《华丽缘》的闵少奶奶,又令我想起《异乡记》的闵先生和闵太太,难道《华丽缘》是《异乡记》的一个段落?重看一遍《异乡记》,只第九章有一句提及《华丽缘》的社戏,却没有详细描写,但肯定的是,《华丽缘》与《异乡记》的故事背景是完全一致的。既然《小团圆》和《华丽缘》都跟张爱玲的个人经历息息相关,那么我们几乎可以断定,《异乡记》其实就是她在一九四六年头由上海往温州找胡兰成途中所写的札记了。
重看了张爱玲部分作品后,我终于明白《异乡记》的两重意义:它不但详细记录了张爱玲人生中某段关键日子,更是她日后创作时不断参考的一个蓝本。就前一点而言,《异乡记》的自传性质是显而易见的,甚至连角色名字也引人遐想。例如叙事者沈太太长途跋涉去找的人叫“拉尼”,相信就是“Lanny”的音译,不禁令人联想起胡兰成的“Lancheng”。又如第八章写参观婚礼,那新郎就叫“菊生”,似乎暗指“兰成”及其小名“蕊生”。至于《异乡记》对日后作品的影响,不妨举一个例子说明。
《异乡记》第十二章说:
黄包车又把我们拉到县党部。这是个石库门房子。一跨进客堂门,迎面就设着一带柜台,柜台上物资堆积如山,木耳,粉丝,笋干,年糕,各自成为一个小丘。这小城,沉浸在那黄色的阳光里,孜孜地“居家过日子,”连政府到了这地方都只够忙着致力于“过日子”了,仿佛第一要紧是支撑这一份门户。一个小贩挑着一担豆付走进门来,大概是每天送来的。便有一个党部职员迎上前去,揭开抹布,露出那精巧的镶荷叶边的豆付,和小贩争多论少,双眉紧锁拿出一只小秤来秤。
柜台里面便是食堂,这房间很大。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点起了一盏汽油灯,影影绰绰照着东一张西一张许多朱漆圆桌面。墙壁上交叉地挂着党国旗,正中挂着总理遗像。那国旗是用大幅的手工纸糊的。将将就就,“青天白日满地红”的青色用紫来代替,大红也改用玫瑰红。灯光之下,娇艳异常,可是就像有一种善打小算盘的主妇的省钱的办法,有时候想入非非,使男人哭笑不得。
《小团圆》第十章有两段分明是写同一地方,而下文所引的最后一句,更可视为《异乡记》题目的注脚:
乘了一截子航船,路过一个小城,在县党部借宿。她不懂,难道党部也像寺院一样,招待过往行人?去探望被通缉的人,住在国民党党部也有点滑稽。想必郁先生自有道理,她也不去问他。堂屋上首墙上交叉着纸糊的小国旗,“青天白日满地红”用玫瑰红,娇艳异常。因为当地只有这种包年赏的红纸?
“未晚先投宿,”她从楼窗口看见石库门天井里一角斜阳,一个豆付担子挑进来。里面出来了一个年青的职员,穿长袍,手里拿着个小秤,掀开豆付上盖的布,秤起豆付来,一副当家过日子的样子。
他乡,他的乡土,也是异乡。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如《秧歌》第一章写茅厕、店子、矮石墙,以及谭大娘买黑芝麻棒糖一段,都见于《异乡记》第五章;《秧歌》第六章写“赵八哥”一节,则本于《异乡记》第九章写的“孙八哥”;《秧歌》第十一章把做年糕比作“女娲炼石”,见《异乡记》的第四章;《秧歌》第十二章写杀猪,则出自《异乡记》的第六章;《怨女》第二章写银娣外婆算命,见《异乡记》的第二章。诸如此类的例子自然还有更多,但单凭这里所引,已足证《异乡记》是张爱玲下半生创作过程中一个重要的灵感来源了。甚至传说中的《描金凤》,前身会否也是这部《异乡记》呢?
由于是未定稿,每一页都东涂西抹的,漏洞在所难免:如第十章写“正月底”上路,到第十二章反而时光倒流为“元宵节”。再加上笔记本残缺不全,这部《异乡记》的毛病是毋庸讳言的。但基于以下两个理由,我还是决定把它公之于世。
首先,《异乡记》以张爱玲往温州途中的见闻为素材,详细补充了《小团圆》第九和第十两章,而当中的情节及意象亦大量移植到日后的作品内。《异乡记》的发表,不但提供了有关张爱玲本人的第一手资料,更有助我们了解她的写作意图及过程。
第二,张曾在五十年代初跟我母亲邝文美说:
除了少数作品,我自己觉得非写不可(如旅行时写的《异乡记》),其余都是没法才写的。而我真正要写的,总是大多数人不要看的。
《异乡记》——大惊小怪,冷门,只有你完全懂。
明知“大多数人不要看”,看了也不会“完全懂”,张爱玲还是觉得《异乡记》“非写不可”,足见此作在她心中的重大意义。如此说来,它对读者无疑是一大挑战。究竟它是“巅峰之作”,抑或“屡见败笔”?作者又为什么要“非写不可”呢?我姑且不说,就留给大家自己判断吧。
[1] 原稿经过涂改,隐约可见最初的题目是“异乡如梦”。
[2] 作者没有直接介绍自己,仅借旁人之口告诉读者她是“沈太太”。至于旅程路线,也是在游记中逐渐透露,例如手稿第四页明言起点是上海,到第七十三页才提及要去永嘉(可知目的地是温州)。但为什么去温州呢?作者只在第二章暗示过要找一位叫“拉尼”的人,似乎就是她的丈夫。由于稿件不全,她最后是否找到拉尼,找到后又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无法知道。
这是第一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