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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 丽人杂记
韩子苍《昭君图叙》云:“《汉书》竟宁元年,呼韩邪来朝,言愿婿汉氏。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昭君字嫱配之,生一子,株累立,复妻之,生二女。至范晔书,始言入官久不见御,积怨,因掖庭今请行,单于临辞大会,昭君丰容靓饰,顾影徘徊,竦动左右。帝惊悔,欲复留,而重失信夷狄。然晔不言呼韩邪愿婿,而言四五宫女,又言字昭君,生二子,与前书皆不合。其言不愿妻其子,而诏使从胡俗,此是乌孙公主,非昭君也。《西京杂记》又言:元帝使画工图宫人,宫人皆赂画工,而昭君独不赂,乃恶图之;既行,遂按诛毛延寿。《琴操》又言:本齐国王穰女,端正闲丽,未尝窥看门户,穰以其有异,人求之不与,年十七,进之帝,以地远不幸;欲赐单子美人,嫱对使者越席请往,后不愿妻其子,吞药而卒。盖其事杂出,无所考正,自信史尚不同,况传记乎?要之《琴操》最抵牾矣。”按昭君,南郡人。今秭归县有昭君村,村人生女,必灼艾灸其面,虑以色选故也。昭君卒葬,匈奴谓之青冢,晋以文王讳昭,故号明妃云。
《复斋漫录》云:“韩子苍《题昭君图诗》:‘寄语双鬟负薪女,灸面谨勿轻离家。’余考唐《逸士传》云:‘昭君村至今生女,必灸其面。’白乐天诗:‘至今村女面,烧灼成瘢痕。’乃知灸面之事,乐天已先道之矣。”苕溪渔隐曰:“古今词人作《明妃辞曲》多矣,意皆一律,惟吕居仁独不蹈袭,其诗云:‘人生在相合,不论胡与秦,但取眼前好,莫言长苦辛,君看轻薄儿,何殊胡地人。’”
《艺苑雌黄》云:“石季伦《王明君词》云:‘延我于窍庐,加我阏氏名。’阏氏,单于妻也,上乌前、下章移切。《前汉·匈奴传》曰:‘冒顿后有爱阏氏,生少子。’颜注云:‘阏氏,匈奴皇后号。’刘贡父云:‘匈奴单于号其妻为阏氏耳,颜便以皇后解之,大俚俗也。’《西河旧事》云:‘失我祁连岭,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盖北方有焉支山,山多作红蓝,北人采其花染绯,取其英鲜者作胭脂,妇人妆时,用作颊色,殊鲜明可爱;匈奴名妻阏氏,言可爱如胭脂也。钱昭度作《王昭君诗》云:‘阏氏才闻易妾名,归期长似俟河清。’(“俟”原作“候”,今据徐钞本、明钞本校改。)则误读氏字为姓氏之氏矣。”
《太平广记》云:“绿珠井在白州双角山下。昔梁氏之女有容貌,石季伦为交趾采珠使,以真珠三斛买之。梁氏之居,旧井存焉。耆老云:‘汲饮此井者,诞女必多美。’里闾以美色无益于时,遂以巨石镇之。”苕溪渔隐曰:“山谷诗云:‘欲买娉婷供煮茗,我无一斛明月珠。’用此事也。”
《复斋漫录》云:“古今诗人咏妇人者,多以歌舞为称。梁元帝《妓应令诗》云:‘歌清随涧响,舞影向池生。’刘孝绰《看妓诗》云:‘燕姬臻妙舞,郑女爱清歌。’北齐萧放《冬夜对妓诗》云:‘歌还团扇后,舞出妓行前。’弘执恭《观妓诗》云:‘合舞俱回雪,分歌共落尘。’陈阴铿《侯司空宅咏妓诗》云:‘莺啼歌扇后,花落舞衫前。’陈刘删亦云:‘山边歌落日,池上舞前溪。’庾信《赵王看妓诗》:‘绿珠歌扇薄,飞燕舞衫长。’江总《看妓诗》云:‘并歌时转黛,息舞暂分香。’隋卢思道《夜闻邻妓诗》:‘怨歌声易断,妙舞态难双。’陈元璪《春园听妓诗》云:‘红树摇歌扇,绿珠飘舞衣。’释法宣《观妓诗》云:‘舞袖风前举,歌声扇后娇。’王绩《咏妓诗》云:‘早时歌扇薄,今日舞衫长。’刘希夷《春日闺人诗》云:‘池月怜歌扇,山云爱舞衣。’以歌对舞者七,以歌扇对舞衣者亦七,虽相缘以起,然详味之,自有工拙也。杜子美取以为《艳曲》云:‘清江歌扇底,旷野舞衣前。’”
许彦周《诗话》云:“南齐杨侃性豪侈,舞人张静婉,腰围一尺六寸,能掌上舞。唐人作《杨柳枝词》曰:‘认得杨家静婉腰。’后人却除家字,只使杨静婉,误矣。李太白云:‘子夜吴歌动君心。’李义山云:‘惊能子夜歌。’晋有子夜女善歌,非当时可及也。”
苕溪渔隐曰:“《唐逸史》言:‘有李生者,其舅姓卢,有道术,邀诣其居,曰:求得一妓,善箜篌,令侍饮。箜篌上有朱字曰:云中辨江树,天际识归舟。后娶陆长源女,乃所见于卢家者,果善箜篌,朱字宛然。李生具说旧事,女曰:往尝梦为仙官所追。如生所言。’余观吴兢《乐府解题》云:‘箜篌者,汉武帝灭南越,祠太一后土,令乐人侯晖依琴造坎,言坎坎节应也。侯,工人之姓,后语讹坎为空也。’又段安节《乐府杂录》云:‘箜篌,乃郑卫之音权舆也,以其亡国之声,故号空国之侯,亦曰坎侯。’吴兢所言有据,而段安节出于臆说,则箜篌之始,当以汉武为是,而空国为非也。《乐府》有《箜篌引》云:‘霍里子高,晨起刺船。有一白首狂夫,被发携壶,乱流而渡,其妻止之不及,遂溺死,于是其妻援箜篌而鼓之,作歌曰: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公堕而死当奈何。声甚凄怆,曲终亦投河而死。子高还,以其声语丽玉,丽玉伤之,引箜篌写其声,闻者莫不堕泪饮泣。丽玉以其声传邻女丽容,名曰《箜篌引》。’”
《侍儿小名录》载《璇玑图叙》云:“前秦安南将军窦滔,有宠姬赵阳台,歌舞之妙,无出其右。滔置之别所,妻苏知之,求而获焉,苦加挞辱。滔深恨之。阳台又专伺苏之短,谗毁交至,滔益忿。苏氏年二十一,溜镇襄阳,与阳台之任,绝苏氏之音问;苏悔恨自伤,因织锦回文,题诗二百余首,计八百余字,纵横反复,皆为文章,名曰《璇玑图》。遣苍头赍至襄阳,滔览锦字,感其妙绝,因送阳台之关中,而具车从迎苏氏,恩好愈重。”
苕溪渔隐曰:“王初寮有《点绛唇》一词,《送韩济之归襄阳》云:‘岘首亭空,劝君休堕羊碑泪;宦游如寄,且伴山翁醉。说与鲛人,莫解江皋佩;将归思晕红萦翠,细织回文字。’初寮用前事,以其汉上故事,然于送人之词,似难用也。”
《东观余论》云:“苏蕙织锦回文诗,所传旧矣。故少常沈公复传其画,由是若兰之才益著。然其诗回旋书之,读者惟晓外绕七言,至其中方,则漫不可考矣。若沈公之博古,亦谓辞句脱略,读不成文。不知此诗织成,本五色相宣,因以别三四五七言之异,后人流传,不复施采,故迷其句读,非辞句之脱略也。政和初,余在洛阳,于王晋玉许得唐程士南效此诗,并申诚所释,而后晓然,是诗初不舛脱,盖沈公未尝见此木耳。然申诚所释,但依士南之设色,其七言数火,其色反黄,四言数金,其色反绿,于五行为弗类,意苏氏诗图之色为不尔。今因冠诗于画,遂别而正之,三四五七言之诗,各随其行而为之色,观者见其色,则诗之言数可知已。至于士南之文,既有释者,则赋采自从其旧,而并录于弁首云。”
苕溪渔隐曰;“《东坡后集》有《题织锦图上回文》三首,其一云:‘春晚落花余碧草,夜凉低月半枯桐,人随远雁边城暮,雨映疏帘绣阁空。’其二云:‘红手素丝千字锦,故人新曲九回肠,风吹絮雪愁萦骨,泪洒缣书恨见郎。’其三云:‘羞看一首回文锦,锦似文君别恨深,头白自吟悲赋客,断肠愁是断弦琴。’《淮海集》载东坡跋云:‘余少时见一江南本,其后有人题诗十余首,皆奇艳,今记其三首。’然则此诗非东坡所作也。少游又云:‘子瞻记江南所题诗本不全,尝见之,记其五绝,今以补子瞻之遗。’即《丛话前集》所载回文诗五首是也。世以为少游所作,亦非也。”
许彦周《诗话》云:“唐高宗《宴群臣赏双头牡丹诗》,上官昭容一联云:‘势如连璧友,情若嗅兰人。’计之必一英奇女子也。”
《缃素杂记》云:“周世宗时,陶尚书谷奉使江南,韩熙载遣家妓以奉盥匜,及旦,有书谢,略云:‘巫山之丽质初临,霞侵鸟道;洛浦之妖姿自至,月满鸿沟。’举朝不能领会其辞,(“朝”字原脱,今据徐钞本、明钞本校补。)熙载因召家妓讯之,云:‘是夕忽当浣濯焉。’”
王平甫云:“熙宁间,奉诏定蜀楚秦氏三家所献书,得一弊纸,所书花蕋夫人诗,共三十二首,乃夫人亲笔,而辞甚奇,与王建《宫词》无异。自唐至今,诵者不绝口,而此独遗弃不见取,前受诏定三家书者,又斥去之,甚可惜也。谨令缮写入三馆而归,口诵数篇于丞相安石;明日中书语及之,而王珪、冯京愿传其本,于是盛行于世。夫人伪蜀孟昶侍人,事具《国史》。”苕溪渔隐曰:“余阅此词,如‘龙池九曲远相通,杨柳丝牵两岸风,长似江南好风景,画船来往碧波中。’‘梨园弟子簇池头,小乐携来候宴游,试炙银笙先按拍,海棠花下合《梁州》。’‘月头支给买花钱,满殿宫人近数千,遇着唱名多不语,含羞走过御床前。’‘内人追逐采莲时,惊起沙鸥两岸飞,兰棹把来齐拍水,并船相斗湿罗衣。’‘厨船进食簇时新,侍座无非列近臣,日午殿头宣索脍,隔花催唤打鱼人。’皆清婉可喜。花蕋又别有逸诗六十六首,乃近世好事者,旋加搜索续之,篇次无伦,语意与前诗相类者极少,诚为乱真矣。聊摘其一二云:‘罗衫玉带最风涪,斜插银篦漫理头,(“理”徐钞本、明钞本作“裹”。)闲向殿前骑御马,掉鞭横过小红楼。’‘春日龙池小宴开,岸边亭子号流杯,沉檀刻作神仙女,(“刻”原作“别”,今据徐钞本、明钞本校改。)对捧金杯水上来。’”
苕溪渔隐曰:“余观《古今诗话》、《翰府名谈》,(“府”原作“苑”,今据徐钞本、明钞本校改。)皆载寇莱公侍儿倩桃诗二首,和章一首并同;《翰府名谈》仍益以怪辞,吾所不取,今但笔其诗云:‘公自相府出镇北门,有善歌者,至庭下,公取金钟独酌,令歌数阕,公赠之东彩,歌者未满意。倚桃自内窥之,立为诗二章呈公,云: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不知织女萤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其二云:夜冷衣单手屡呵,幽窗轧轧度寒梭,腊天日短不盈尺,何似妖姬一曲歌。公和云: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间万事君休问,且向樽前听艳歌。’”
《东皋杂录》云:“王定国岭外归,出歌者劝东坡酒,坡作《定风波》,序云:‘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在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此词云: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微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苕溪渔隐曰:“陆敦礼藻,有侍儿名美奴,善缀词,出侑樽俎,每丐韵于坐客,顷刻成章。《卜算子》云:‘送我出东门,作别长安道,(“作”徐钞本、明钞本作“乍”。)两岸垂杨锁暮烟,正是秋光老。一曲古《阳关》,莫惜金樽倒,君向潇湘我向秦,鱼雁何时到?’《如梦令》云:‘日暮马嘶人去,船逐清波东注,后夜最高楼,还肯思量人否?无绪,无绪,生怕黄昏疏雨。’”
《复斋漫录》云:“刘传明既丧爱妾而不能忘,为《清平乐》词云:‘东风依旧,着意隋堤柳。搓得鹅儿黄欲就,天色清明厮勾。去年紫陌朱门,(“朱门”二字原作“先问”,今据宋本校改。)今朝雨魄云魂。(“魄云”二字原无,今据宋本校补。)断送一生憔悴,知他几个黄昏。’与唐阿灰之词有间矣。”
苕溪渔隐曰:“山谷《戏闻善遣侍儿来促诗》云:‘日遣侍儿来报嘉,草鞋十里路堤沙,鸠盘茶样施丹粉,只欠一枝莴苣花。’其丑陋可想,山谷亦善戏也。”
《诗说隽永》云:“今代妇人能诗者,前有曾夫人魏,后有易安李,李在赵氏时,建炎初从秘阁守建康,作诗云:‘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又云:‘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
《四六谈麈》云:“祭文,唐人多用四六,韩退之亦然。故李易安《祭赵湖州文》云:‘白日正中,叹庞翁之机捷;坚城自堕,怜杞妇之悲深。’妇人四六之工者。”
苕溪渔隐曰:“江宁章文虎,其妻刘氏名彤,文美其字也,工诗词,尝有词寄文虎云:‘千里长安名利客,轻离轻散寻常。难禁三月好风光,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记得年时临上马,看人眼泪汪汪。如今不忍更思量,恨无千日酒,空断九回肠。’又云:‘向日寄去诗曲,非敢为工,盖欲道衷肠万一耳。何不掩恶,辄示他人,适足取笑文虎也。本不复作,然意有所感,不能自已,小草二章,章四句奉寄。’其一云:‘碧纱窗外一声蝉,牵断愁肠懒昼眠,千里才郎归末得,无言空拨玉炉烟。’其二云:‘画扇停挥白日长,清风细细袭罗裳,女童来报新篘熟,安得良人共一觞。’”
《东皋杂录》云:“文潞公守洛,富郑公致政,司马温公宫祠,范蜀公自许下来,同过郡会,出四玉杯劝酒,官妓不谨碎其一,潞公将治之,温公请书牍尾云:‘玉爵弗挥,典礼虽闻于往记;彩云易散,过差可恕于斯人。’潞公乃笑而释之。”
《东皋杂录》云:“东坡自钱塘被召,过京口,林子中作守,郡有会,坐中营妓出牒,郑容求落藉。高莹求从良,子中命呈东坡,坡索笔为《减字木兰花》书牒后云:‘郑庄好客,容我楼前先堕帻。落笔生风,(“生风”原作“风生”,今据徐钞本、明钞本乙正。)籍籍声名不负公。高山白早,莹骨球肌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暗用此八字于句端也。”苕溪渔隐曰:“《聚兰集》载此词,乃东坡《赠润守许仲涂》,且以‘郑容落籍,(“籍”原作“藉”,今据宋本校改。)高莹从良’为句首,非林子中也。”
《复斋漫录》云:“姑苏官妓,姓苏名琼,行第九,蔡元长道过苏州,太守召饮,元长闻琼之能词,因命即席为之,乞韵,以九字,词云:‘韩愈文章盖世,谢安情性风流。良辰美景在西楼,敢劝一巵芳酒。记得南宫高第,弟兄争占鳌头。金炉玉殿瑞烟浮,高占甲科第九。’盖元长奏名第九也。”
《诗说隽永》云:“夏均父尝言:(“父”原作“文”,今据徐钞本、明钞本校改。)‘诗之比类,直要相停。尝与客泛舟,载肥妓而饮浊酒,其诗曰:蚁浮金碗浊,妓压画船低。’”(“低”原作“底”,今据徐钞本、明钞本校改。)
苕溪渔隐曰:“广汉营妓,小名僧儿,秀外惠中,善填词。有姓戴着,忘其名,两作汉守,宠之,既而得请玉局之祠以归,僧儿作《满庭芳》见意云:‘团菊苞金,丛兰减翠,画成秋暮风烟。使君归去,千里倍潸然。两度朱幡雁永,全胜得陶侃当年。如何见,一时盛事,都在送行篇。愁烦梳洗懒,寻思陪宴,把月湖边,(“把”徐钞本、明钞本作“花”。)有多少风流往事萦牵。闻道霓旌羽驾,看看是玉局神仙。应相许,冲云破雾,一到洞中天。’”
许彦周《诗话》亏:“作诗押韵是一巧,中秋夜月诗,押尖字,数首之后,一妇人云:‘蚌胎光透壳,犀角晕盈尖。’又记人作《七夕诗》,(“七”原作“除”,今据徐纱本、明钞本校改。)押尼字,众人竞和无成诗者,仆时不曾赋,后因读藏经,呼喜鹊为刍尼,乃知读书不厌多。”
校点后记
《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二写道:“《渔隐丛话》六十卷,后集四十卷,新安胡仔元任撰,待制舜陟之子,居湖州,自号苕溪渔隐。”舜陟,字汝明,徽州绩溪人,《宋史》卷三百七十八有传。是胡仔原籍徽州,后寄居湖州。本书前集卷五十五写道:“余卜居苕溪,日以渔钓自适,因自称苕溪渔隐。”《渔隐诗评丛话前集自序》署年为戊辰春三月上巳,即绍兴十八年,当公元一一四八年。《后集自序》暑年为丁亥中秋日,即干道三年,当公元一一六七年;前后两集的纂集,相去约二十年。先是宣和五年(一一二三),阮阅撰《诗总》(后人改编为《诗话总龟》),由于当时党禁未开,因之元祐诸家,都未加收录。胡仔“遂取元祐以来诸公诗话,及史传小说所载事实,可以发明诗句,及增益见闻者,纂为一集,凡《诗总》所有,此不复纂集,庶免重复”(《前集自序》)。则是此书,实和《诗总》相辅而行,彼此可取补充。
《诗总》是以事分门,《丛话》是以人分类。以事分门,或事无所归,或诗无所属,这样,便在具体处理时带来不少困难;以人分类,不仅解决了上面两种困难,并且还可以因人与人的关系,物与物的牵连,从而由某甲以及某乙,由此物以及彼物,很自然地把作家与作品、作品与本事有骨有肉地结合在一起,可以帮助读者的联想和探索。如后集卷十四论李义山《华清宫诗》,便举崔鲁《华清宫诗》来比较,论王建《宫词》,便举花蕊夫人《宫词》来比较,又如前集卷十六论韩退之《听琴诗》,便举古今诗人听琴、阮、琵琶、筝、瑟的作品来相比较;前集卷四十九因王直方论黄山谷《蜡梅诗》,便举苏东坡和自己的作品来相比较:这样地处理资料,使得诗话的编写工作,又向前发展一步。稍后于胡仔的南宋人计有功所撰的《唐诗纪事》、尤袤所撰的《全唐诗话》,都继承了这种以人分类的形式。
《丛话》的纂集,不是作材枓的堆积,而是有所抉择的。《前集自序》写道:“一诗而二三其说者,则类次为一,间为折衷之,又因以余旧所闻见,为说以附益之。”《丛话》对于作品,除了辛勤地搜集前人从各种角度去分析研究某一作家或某一作品的成果外,有时还提出自己的看法或表示自己的态度。如论述陶潜诗,不取锺嵘的“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之说,而取萧统“语时事则指而可想,论怀抱则旷而且真”之说,可见《丛话》评诗,不是纯客观主义的。《丛话》全书重点放在李杜和苏黄四家,以为“皆集诗之大成者”(后集自序),而尤着重于杜甫和苏轼,这完全合乎历史现实的发展的。全书评述杜诗的有十三卷,评述苏诗的有十四卷,共二十七卷,约估全书卷数四分之一而强。由于“老杜于诗学,世以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前集卷九),于是胡仔揭橥自己纂集《丛话》的意图,《丛话前集》卷十四写道:“余纂集《丛话》,盖以子美之诗为宗。”卷四十九写道:“余为是说,盖欲学诗者师少陵而友江西,则两得之矣。”因之,《丛话》的纂集,就不是仅仅停留在就诗论诗了。
宗师少陵的提法,也有较为进步的观点。前集卷十四引陈辅之《诗话》写道:“荆公尝言:‘世间好语言已被老杜道尽,世间俗言语已被乐天道尽。’然李赞皇云:‘譬之清风明月,四时常有,而光景常新。’又似不乏也。”对于遗产,贵创新反因袭,这是贯穿全书的主导思想。前集卷四十九引宋子京《笔记》云:“文章必自名一家,然后可以传不朽。若体规画圆,准方作矩,终为人之臣仆。古人讥屋下架屋,信然。陆机曰:‘谢朝花于巳披,启夕秀于未振。’韩愈曰:‘惟陈言之务去。’此乃为文之要。”胡仔随即提出自己的见解写道:“学诗亦然。若循习陈言,规摹旧作,不能变化,自出新意,亦何以名家?鲁直诗云:‘随人作计终后人。’又云:‘文章最忌随人后。’诚至论也。”具体接触到作品时,如前集卷五十七载福州僧之学李义山诗,则斥为“所谓屋下架屋者,非不经人道语,不足贵也。”如后集卷十六载天随子的《自遗》和《古意》,则誉为“皆思新语奇,不袭前人”。
继承诗话遗产,把古人作品,加以恰如其分的分析与批判,对于发展新的创作来说,无疑地会起着借鉴作用。《丛话》对于前人作品,从一字的推敲,到一篇的经营,都比较具体地指出是楷模,还是病累。同时,对于作家的生活实践,以及作品的素材积累,也都比较具体的道出了他们的写作甘苦和学习方法。因之,《丛话》对于学诗来说,在过去曾起了一定的作用。宋末诗人兼文学理论批评家方回作《渔隐丛话考》写道:“回幼好之,……昼夕窥观,学诗实自此始。”可见此书的影响。
由于作者是封建士大夫,不能不受阶级和时代的局限,因之,不少看法是片面甚至错误的。对诗谶的无稽之谈,作者引录了别人的反对意见加以猛烈抨击,又历举事实一再反驳诗谶之说的荒谬,但他却又说:“人之得失生死,自有定数,岂容前逃,乌得以谶言之,何不达理如此,乃庸俗之论也。”(前集卷四十)以唯心的观点批判唯心的观点,也就不可避免地同样落入“庸俗”之论,书中收集了不少“鬼诗”,在《缁黄杂记》和《神仙杂记》里,也有不少迷信事迹的灵异的记载,这和作者所持的唯心观点,显然是一脉相通的。其次,他强调诗歌创作是“光景常新”,只要“日锻月炼”,自能独辟前人未到之蹊径,同时却又宣扬李、杜、苏、黄“后无来者”,“人固无及”;前后的观点,相互有矛盾。此外,一些评论也不无偏颇之处。他认为白居易“诗至于老妪解,乌得成诗”(前集卷八);对于聂夷中的作品,只称赞《咏田家诗》“数语最佳,其余虽有讽刺,亦俚甚矣”(前集卷二十四)。显而易见,作者是流露了轻视诗歌语言浅俗的态度。这些不正确的见解,反映在书中,不一而足,需要我们在吸取精华的同时,给予细致地剔除。
《苕溪渔隐丛话》通行的有清乾隆五年至六年(一七四○—一七四一)杨佑启耘经楼依宋版重雕本,今即据为底本,校以北京图书馆藏残宋本(即耘经楼所依本,残存前集卷十五至四十五,卷一至十四配明钞本),北京大学藏残宋本(此另一宋本,残存后集卷一至二、卷五至四十,共三十八卷。由于这两种宋本,一残存前集,一残存后集,不相混杂,今都称为宋本),及元翠岩精舍校定鼎新重刊本(残存前集卷一至五十,今称为元本),北京图书馆藏明嘉靖七年(一五二八)徐梁钞本(今称为徐钞本),及傅增湘校三种明钞本(一,故宫博物院景阳宫藏明蓝格钞本,残存前集卷六至三十五、卷四十一至五十五,后集卷六至三十五,共七十五卷,卷末有“按察司书吏唐天桂誊写”一行,板心有“石林书屋”四字;二,宋牧仲家藏明钞残本,残存卷数不明,傅校于后集卷一、卷三十六、卷三十七曾出此本;三,徐梧生家藏明红格钞残本,残存卷数不明,傅校于前集卷五十六、卷五十八曾出此本。傅校于每卷末有时记用何本校,其校有一校二校乃至三校的,唯都用朱笔,无法识别,今统称之为明钞本),和傅增湘校两种旧抄本(一,傅增湘藏本,存前集一至五卷;二,故宫博物院藏本,存前集卷五、卷三十六至四十一、卷五十至六十,共十八卷。傅增湘认为两残本似即一书,笔法颇类钱叔宝。今统称为旧钞本)。用各本对校,还有不能解决问题的,就用理校法处理,仍注明原来误字,以资考订。
校点者廖德明识
录校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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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校者恶人谷珠楼哈哈儿记
卷三十九 长短句这是最后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