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战马文

祭战马文并序

路　振

咸平中¹ ，契丹犯高阳关² ，执大将康保裔³ ，略河朔而去⁴ 。天子幸魏⁵ ，特遣将王荣以五千骑追之⁶ 。荣无将才，但能走马，以驰射为事。受命惟怯，数日不敢行，伺贼渡河而后发。贼有剽淄齐者⁷ ，数千骑尚屯泥沽⁸ ，荣不欲见敌，遂以其骑略界河南岸而还⁹ 。昼夜急驰，马不秣而道毙者十有四五，天子悯之，遣使收瘗焉。因作祭文曰：

房驷之精¹⁰ ，降为骊骍¹¹ 。泉水呀风，流沙激庭。虎脊孤耸，龙媒鸷狞¹² 。丹髦晓霞，的颡秋星¹³ 。茀方著幹¹⁴ ，宜乘旋膺。巉胪角起，方眥珠明。

尔其绝塞草荒，八月陨霜。毛缩蹄研¹⁵ ，筋舒脉张。兽恶恐噬，虬狞欲骧¹⁶ 。喷沙散沫，千里飞雪。圉人负纼¹⁷ ，武士索铁。前遮后突，雷动地裂。忽挽一而制百，终伏挝而授绁¹⁸ 。戎官劬劬，岁入券书。蹄躈累累，通乎鬼区¹⁹ 。名驹大 ²⁰ ，衔尾入塞。劳其酋长，节以驵侩²¹ 。蜀锦吴缯，积如丘陵。马归于我也重，而入于彼也轻。于是络黄金之羁，浴天池之波。鼓鬛云衢，弄影星河。或踶而啮²² ，或嗅而吪²³ 。原蚕申禁²⁴ ，驵骏何多。帝念神物，来经远道，阅之于内殿，养之于外阜。饮以玉池，秣之瑶草。

穷冬虏尘，入我河漘。羽书宵飞，龙驭北巡²⁵ 。选仗下之名马，属阃外之武臣²⁶ 。雕戈电烛²⁷ ，禁旅星陈。授以长策，帅以全军。壮士怒兮山可擘，猛马哮兮虎可咋。何嚄唶之无勇²⁸ ，反迁延而避敌。冰霜凄凄，介甲而驰²⁹ 。不饮不秣，载渴载饥。骏马馁死，行人嗟咨。委天骨于衢路，返星精于云雾。报主恩之无及，齐戎力而何误。生刍致祭，弊帷成礼。瘗于崇冈，全尔具体。马如有神，知帝之仁。呜呼！

注　释

¹咸平：宋真宗年号（998—1003）。

²契丹：中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之一。高阳关：在今河北省高阳。

³康保裔：河南洛阳人。

⁴略：劫掠。

⁵魏：魏州。

⁶王荣：定州人，善射。

⁷淄齐：淄州和齐州。

⁸泥沽：泥沽寨。

⁹界河：宋疏浚、开拓边地河道，西起沉远泊，东至泥沽海口，屈曲九百里。

¹⁰房驷：房星。

¹¹骊骍：黑马和红马。

¹²龙媒：骏马。

¹³的颡：马名。

¹⁴茀方：马名。

¹⁵研：磨。

¹⁶虬：古代传说中的一种龙。骧：马奔跑的样子。

¹⁷纼（zhèn）：拴牲口的绳。

¹⁸挝（zhuā）：打，敲打。绁（xiè）：绳索。

¹⁹鬼区：荒远之地。

²⁰ ：马尾结。

²¹驵（zǎng）侩：马贩子。

²²踶（dì）：踢。

²³吪（é）：行动。

²⁴原蚕：一年二度作茧之蚕也。

²⁵龙驭：皇帝的车驾。

²⁶阃（kǔn）外：指国门以外。

²⁷雕戈：刻镂之戈。

²⁸嚄唶（huò zé）：形容气势盛。

²⁹介甲：铠甲。

鉴　赏

路振（957—1014），字子发，永州祁阳（今属湖南）人。幼颖悟，五岁通《孝经》《论语》。淳化中进士，擢置甲科，通判邠州，大中祥符初迁太常博士、左司谏、擢知制诰。知滨州期间曾引滨州军民坚守城池而击退契丹军。振文辞温丽，屡奏赋颂，为名辈所称。所作赋尤为典赡，太宗甚嘉之。长吟咏，多警句。大中祥符七年（1014）卒，终年51岁。有集二十卷。

这是一篇赋体祭文，又是一篇优美的抒情诗。它采用叙事、抒情、议论相结合的方式，在哀悼战马的同时，抒写了作者深切、悲壮的爱国之情，气格遒上，意多劝诫，具有现实性，且具悲壮美。此文笔酣墨饱，于叙事、抒情外，又加以议论，这是本文的一个特点。文之前，作者以一段小序概括了本文写作的缘起。

以文为赋，这是本文在艺术上特点。在两汉时期，辞赋家们往往以赋为文。贾谊的《吊屈原赋》、汉武帝刘彻的《悼李夫人赋》，从文体方面说都是赋，实际上是两篇优美的祭文，故清姚鼐《古文辞类纂》把它们列入哀祭一类。而路振的《祭战马文》则相反，名义上是“文”，实际上是“赋”，所以如此，不仅仅在于他的句式是四、六，而以四字句为主，在语言形式上是赋，更主要的还在于它的精神实质。元代祝尧《古赋辨体》卷八讲到宋代古赋时说：“宋之古赋，往往以文为体。”又说：“欲求赋体于古者，必先求之于情，则不刊之言自然于胸中流出；辞不求工而自工，又何假于俳？无邪之思自然于笔下发之，理不求当而自当，又何假于文？胸中有成思，笔下无费辞。以乐而赋，则读者跃然而喜；以怨而赋，则读者愀然以吁；以怒而赋，则令人欲按剑而起；以哀而赋，则令人欲掩袂以泣。动荡乎天机，感发于人心，而兼出风比兴雅颂之义焉，然后得赋体之正，而合赋之本义。”这篇祭文“盖名则文，而义则赋也”（同上）。这个论断是很深刻的。

（薛样生　丁纪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