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口鱼赋

梅尧臣

有鱼针喙形甚小¹ ，常乘春波来不少。人竞取之，一掬不重乎铢秒² 。其为针也，颖不能刺肌肤³ ，目不能穿丝缕⁴ 。上不足以附医而愈疾⁵ ，下不足以因工而进补⁶ 。以口得名，终亲技女⁷ ；大非脍材⁸ ，唯便鲊卤⁹ 。烹之则易烂，贮之则易腐。嗟玉色之可爱，聊用实乎雕俎¹⁰ 。过此以往，未知其所处¹¹ 。

注　释

¹喙（huì）：口，嘴。

²一掬：一捧。铢秒：形容极其轻微。

³颖：针锋，针尖。刺肌肤：用作针刺治疗疾病。

⁴目：针孔，针眼。

⁵附医：依附于医生。

⁶因工：凭借女工。

⁷技女：女工。

⁸脍材：做脍炙的材料。脍，细切的鱼、肉。

⁹鲊卤（zhǎ lǔ）：盐腌鱼。

¹⁰实：装满。雕俎：刻有花纹的礼器。

¹¹所处：用处。

鉴　赏

梅尧臣（1002—1060），字圣俞，宣州宣城（今属安徽）人，世称宛陵先生。他很早就有诗名，却屡试不中，直至50岁才由大臣推荐，经仁宗面试，赐同进士出身。50岁以前历任主簿、县令、监盐税官、节度使判官等地方小官，后来才历任为太常博士、国子监直讲、屯田员外郎、都官员外郎等较高的职务。欧阳修说他作诗“其初喜为清丽、闲肆、平淡，久则涵演深远，间亦琢刻以出怪巧，然气完力余，益老以劲”。（《梅圣俞墓志铭》）他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一位比较杰出的诗人。曾注过《孙子》，撰有《唐载》，参加过《新唐书》的编写，今存《宛陵集》。

梅尧臣存赋19篇。绝大部分都以咏物为题，如《塵尾》、《鱼琴》、《凌霄花》、《矮子石榴树》、《灵乌》、《红鹦鹉》、《鸤鸠》、《哀鹧鸪》等，但他往往采取托物寄兴的方法，或讽世，或自警，有时也寄寓一些人生之慨。就反映社会生活的广度而言，在北宋赋家中，梅尧臣当推第一。篇章也往往短小精悍，意到言止，不蔓不枝，时有独出机杼之作。语多瘦硬，且常质直，这样容易造成一种挺拔刚健、盘空出奇的风格，但也易流入浅露率直、缺少情赐的毛病。

这篇《针口鱼赋》是他众多的赋作中最耐人寻味，刻画也最工妙的一篇。同他的很多赋作一样，这篇采用的也是托物寄意的手法，于形象刻画之中隐含着讥讽，但讥讽的对象又不明白地说出，因而更显得含蓄而富于情趣。

作品一开头就点出鱼的特征，它“针喙形甚小”。别看它“小”，可是它常常是乘着“春波”而来，颇有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气派。接着便用夸张的手法，极写针口鱼之得意，也极写它体格之轻微。“人竞取之”，是它所以得势之由，“一掬不重乎铢秒”，点出它其实微不足道，可笑可怜。再接着作者还从它“针”的特点展开比喻，比得极为机巧。这种鱼，说它像针，但针有好多种，有医生为人治病疗疾的银针，也有女工用来缝补衣服的缝衣针，它像哪一种针呢？它哪种针都有点像，可又哪种针都不像，它像的只是针之形，而没有银针和缝衣针的功用，只是似是而非罢了。尽管如此，它还能“以口得名”，结果也竟因此而能为女人所爱重，可见世俗重虚名不重实际如此。“大非脍材”以下几句，作者进一步强调它的无用，“烹之则易烂，贮之则易腐”，简直不值一文。它之所以能获得人们的青睐，其实也并不是人们不知道它无用，而只是取它外形的可爱，才勉强用它充个玩物罢了。至此我们才隐隐懂得：作者所以写“针口鱼”，主要是借它以讥刺那些借利口以自取宠，靠虚名以博人怜的浅薄谗口之徒。然而赋的行章走笔，又处处扣住鱼的特征，使人觉得作者并非有意讥刺，只不过妙趣偶得罢了。

（李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