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怀赋

幽怀赋¹

朱德润

肇姬封之邾裔兮² ，老睢阳之曾孙³ 。历淮汉而届都兮⁴ ，瞻邦畿之无垠⁵ 。茂品物之化育兮⁶ ，醖六合而俱春⁷ 。揽太古之象教兮⁸ ，齐民俗而风淳⁹ 。何世隆兮，谓其时兮，欲穷而忲生兮¹⁰ ，宠专而势危。物情胶而谠论废兮¹¹ ，异端行而政教亏¹² 。礼度疏兮豪猾僭¹³ ，兼并盛兮良民饥¹⁴ 。饥寒迫兮廉耻丧，苞苴行兮仕禄卑¹⁵ 。淫祀盛兮正直塞¹⁶ ，游食多兮末技施¹⁷ 。我思古人兮邈其远¹⁸ ，而观所行兮或放或持¹⁹ 。尽大智兮勿机²⁰ ，躬力行兮弗驰²¹ ，享尊荣兮弗荣，临患难兮弗欺²² 。苟余心之无慊²³ ，虽众毁而何疑！岂矫世兮独立²⁴ ，俟同心而可为。嗟盛年之不偶²⁵ ，抚朱弦兮自悲²⁶ 。傥效用之得所²⁷ ，虽没身其何辞！秋风兮木落，远道兮陆离²⁸ 。耿幽怀之惓惓兮²⁹ ，慕重华而致词³⁰ 。顾皋夔之谟明兮³¹ ，历康衢而歌之³² 。

注　释

¹幽怀：隐于内心的情怀。

²肇：开始。姬：姓，为周朝宗室。邾：姓，出自高阳氏。周封曹挟于邾，因以为氏。后为楚所灭。邾既失国，子孙去邑为朱氏。裔：后代。

³睢阳：春秋宋地。后改为宋城。故城在今河南商邱县南。唐张巡守此，以抗安禄山，屏蔽江淮。

⁴历：经过。届：至、到。都：京都。

⁵瞻：瞻仰。邦畿：古代泛指天子直属的土地。无垠：无边、无际。

⁶茂：繁盛。化育：自然生成和长育万物。

⁷醖：调和，醖酿。六合：天地四方。亦指一年十二月中，季节相应的变化。俱：皆，都。

⁸太古：上古。象教：教化。

⁹淳：淳朴。指民风淳朴。

¹⁰忲（tài）：奢侈。

¹¹胶：本意粘着，引申为欺诈。谠论：正直之论。

¹²异端：古代儒家称其他持不同见解的学派为异端。后泛称不合正统为异端。政教：指刑赏与教化。亏：缺欠。

¹³豪猾：豪强不守法度。僭：超越本分。

¹⁴兼并：并吞。指侵吞土地。

¹⁵苞苴：以财物行贿。仕禄：官吏的俸给。

¹⁶淫祀：本指滥行祭祀，此处意为违法乱纪。

¹⁷游食：指不务农而食者。末技：古代以农为本，其他则为末技。

¹⁸邈：渺茫，久远。

¹⁹放：纵，放任。持：守，持重。

²⁰大智：过人的聪明才能。机：机巧。有投机取巧之意。

²¹躬力行兮弗弛：言力行而不自我宣扬。

²²弗欺：言不自昧其心。

²³慊（qiàn）：恨，不满。通“歉”，觉得对不住人。

²⁴矫世：本意矫正世俗，此处为故意违反常情，表示与众不同之意。

²⁵盛年：壮年。偶：遇。

²⁶朱弦：乐器上的红色丝弦。

²⁷效用：效力致用。得所：得到适当的处所。

²⁸陆离：参差错综。

²⁹耿：心中想着不能忘怀。惓倦：恳切的样子。

³⁰慕：思念，仰慕。重华：虞舜名。致：表达。

³¹顾：眷念。皋夔：传说中舜帝的两位大臣。皋陶掌刑狱之事。夔为舜之乐官。舜帝以天下治平，作歌归功于其臣皋陶等，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之语。后世遂以康歌为称颂太平之词。

³²历康衢而歌之：相传春秋时期，齐国人宁戚饭牛，叩车傍木而歌于康衢。其辞曰：“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遭尧与舜禅。短布单衣适至轩，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曼曼何时旦？”桓公与语，举以为大夫。康衢：四通八达的大路。

鉴　赏

朱德润（1294—1365），字泽民，睢阳（今河南商丘）人，流寓吴中。元仁宗延祐末年，经赵孟 推荐，授官翰林应奉，兼国史院编修。后又任镇东省儒学提举。至治年间，元英宗召见，受命作《雪猎赋》。后告病还乡。元朝至正年间，起用为江浙行中书省照磨官参军事，守杭、湖二郡。摄守长兴。工画山水人物，能诗文。著作有《存复斋集》及《存复斋续集》。

元朝后期，由于统治者穷奢极侈，豪强势要横行霸道，兼并土地，官府贪暴腐朽，人民生活陷入悲惨境地。在尖锐的阶级矛盾和残酷的民族压迫下，人民起义不断发生。作者身处当时社会，面对严酷的现实，写下了这篇颇露锋芒的《幽怀赋》。从赋中“叹盛年之不偶，抚朱弦兮自悲”，以及希得效用而身处“远道”来看，此赋当是作者在至治年间离朝之后，至正年间出仕之前所作。

这篇《幽怀赋》，继承了传统的艺术手法，在写作上颇有屈原《离骚》遗风。全篇以“自叙家世”发端，从上古时期政治清明，物产丰富，民俗淳朴，写到作者所处的社会现况。赋中“欲穷而忲生兮”至“游食多而末技施”数语，所概括的社会现象，虽元代前期即已存在，而后期则更为严重。它可以说是元朝至正年间，农民大起义前夕的历史概况的集中反映。作者揭露这些现象，目的是在期望元朝统治者能够醒悟，并希望能有皋夔一样的人物出来挽救。还表白了自己“倘效用之得所，虽没身其何辞”的政治抱负。但当时世风日下，民不聊生。元朝政权已面临崩溃。作者虽有匡世报国之志，也不过是一个封建士大夫的幻想，农民大起义的巨浪，终于推翻了元朝的黑暗统治，历史作了有力的证明。而这篇赋中所揭露的社会现象，反映的人民疾苦，却仍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和历史价值。

此赋在写作上的突出特点是托古抒怀。赋中没有细致的景物描写，用不着借景抒情。作者在世风日下的社会环境中，俯仰身世，无所寄寓，遂不觉与古代圣贤契合于千载之上。于是跨越现实，荡开文笔，利用“时间差”，进行开合腾挪。运用“尺幅千里”的手法，将历史故事与社会现实连在一起。采取理想与现实结合，夸张与写实并用的手法，将历史人物理想化。列举古代圣贤重华、皋夔的“谟明”，称颂“太古之象教”，世风民俗之淳朴，以及古代社会的康乐。并抓住现实生活中“豪猾僭，兼并盛，良民饥，廉耻丧”的腐朽现象，今昔强烈对比，加深对社会的认识和揭露，从而抒写自己的幽幽心曲。

这篇《幽怀赋》，不借辞采炫人眼目。作者以简淡平实的语言，直抒胸臆。大胆揭出社会上“谠论废，异端行，政教亏，礼度疏”，与“豪猾僭，兼并盛，良民饥，廉耻丧，苞苴行，仕禄卑，正直塞，游食多”等一系列不良现象。明确表示对黑暗政治造成这种不良现象的不满。倾诉自己的抱负和对国计民生的关怀。同时还从自身与世道的矛盾中，表现出不愿与浊世同流合污的处世态度。“抚朱弦兮自悲”，直接表现出有志难伸的苦闷心绪。全赋写得质朴持重，文理清晰。赋中揭露时弊，颇有锋芒，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

（惠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