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兰赋

袁　枚

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萧曼以袭裾¹ ，复氤氲而绕鼻² 。虽脉脉兮遥闻，觉熏熏然独异。予心讶焉，是乃芳兰。开非其时，宁不知寒？于焉步兰陔³ 、循兰池，披条数萼⁴ ，凝目寻之。

果然兰言，称某在斯⁵ 。业经半谢⁶ ，尚挺全枝。啼露眼以有待，喜采者之来迟。苟不因风而枨触⁷ ，虽幽人其犹未知。于是舁之萧斋⁸ ，置之明窗。朝焉与对，夕焉与双。虑其霜厚叶薄，党孤香瘦⁹ ；风影外逼¹⁰ ，寒心内疚¹¹ 。乃复玉几安置，金屏掩覆。虽出入之余闲，必褰帘而三嗅¹² 。谁知朵止七花，开竟百日。晚景后凋，含章贞吉¹³ 。露以冷而未晞¹⁴ ，茎以劲而难折；瓣以敛而寿永¹⁵ ，香以淡而味逸¹⁶ 。商飙为之损戚¹⁷ ，凉月为之增色。留一穗之灵长¹⁸ ，慰半生之萧瑟。予不觉神心布覆¹⁹ ，深情容与²⁰ 。析佩表洁²¹ ，浴汤孤处²² 。倚空谷以流思²³ ，静风琴而不语²⁴ 。

歌曰：秋雁回空，秋江停波。兰独不然，芬芳弥多。秋兮秋兮，将如兰何！

注　释

¹萧曼：萧条曼延。袭裾（jū）：扑袭衣袖。

²氤氲（yīn yūn）：香气浮动的样子。

³于焉步兰陔（gāi）：于是就走到生着兰花的田埂。

⁴披条数萼：拨开枝条寻数花叶。

⁵称某在斯：声言我在这里。

⁶业经半谢；已经凋谢将半。

⁷枨（chéng）触：感触。

⁸舁（yú）：抬。萧斋：寂静的书房。

⁹党孤香瘦：枝茎孤单，香气轻微。党，亲族，朋辈，此指花枝。瘦，瘠薄。

¹⁰风影外逼：风寒与光影逼迫于外。

¹¹寒心：寒气侵心。

¹²褰帘：揭起竹帘。

¹³含章贞吉：文彩包孕于内而坚贞洁美。

¹⁴以：已。晞（xī）：干燥，此指枯干。

¹⁵瓣以敛而寿永：花瓣已经缩敛而犹开未落。

¹⁶香以淡而味逸：香气已经淡微而香味却没有散失。

¹⁷商飙（biāo）：秋风。

¹⁸灵长：绵延长久。

¹⁹神心布覆：心神不定。布，展开；覆，转回。

²⁰容与：迟缓不前的样子。

²¹析佩表洁：解下佩带表示高洁。

²²浴汤孤处：到清水中洗浴而幽居。

²³流思：流目长思。

²⁴静风琴：风琴静。风琴，风声。

鉴　赏

《秋兰赋》是袁枚借赞美秋兰独芳百卉，傲寒不凋，表现他做人的清高品格。

赋先写秋兰的被发现。秋兰的被发现，既不是以其花色艳丽惹人注目，也不是蜂戏蝶舞的引导，而是在秋林空廓，百草枯萎之际，一股幽香“既萧曼以袭裾，复氤氲而绕鼻”，在于其傲寒不凋、馨芳怡人的特异品格。接着，作者从三个方面对秋兰的品格加以赞美：一、秋兰甘愿洁身自好，隐居幽处。它在深秋中，“业经半谢，尚挺全枝”，如果不是风的吹送使人触气闻香，即使幽居的隐者也不会得知。但是，它又“啼露眼以有待，喜采者之来迟”，虽然孤芳傲世，还是愿意以香气怡人。这是袁枚出世与入世相互矛盾着的人生观的自然流露。二、作者对秋兰的珍惜与赏爱。早晨与之为伴，晚上与之为侣，表现出作者对芳洁的生活态度的垂怜，以及对清高的处世态度的欣赏。三、秋兰的美好品质及其对作者的熏染和启示。秋兰，“晚景后凋，含章贞吉”，能经受风霜的考验，不显露自己的华彩；秋兰，“露以冷而未晞，茎以劲而难折”，愈到晚景愈显得风清特异；秋兰，“瓣以敛而永寿，香以淡而味逸”，从敛缩的花瓣中透出的清淡香味能比较长久地留在人间。秋兰的这些品格，使他感动，使他遐想。在袁枚看来，人生于世，应该以秋兰为楷模，要有兰花般的品格。

最后以诗歌的形式总结全文，这是赋常见的结尾形式。他纵情歌唱：大雁在秋天飞回南方，江水在秋天不泛波浪。独有兰花傲寒不凋，独有兰花在霜露中愈益芬芳。秋气肃杀，能把秋兰怎样！

在这篇赋中，袁枚把秋兰人格化，并赋予秋兰以美好的品格加以讴歌，正是袁枚其人的自我标榜。袁枚是清乾隆时代的才子，曾以才学高雅、风流倜傥而名噪一时。但是，由于他那放任的个性和飘逸的才气为时人所嫉，始终未能发达，做了几任七品芝麻官便引疾归隐。袁枚对当时社会的黑暗、官场的污浊，以及官吏们的蝇营狗苟是不满的。但是，他不是直面现实，力矫时弊，而是采取洁身自好、超尘脱俗的态度。这就是他歌颂秋兰隐居幽处，做寒不凋、馨芳怡人的原因所在。

（韩进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