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招

七招并序

洪亮吉

昔宋玉赋《大招》¹ ，枚乘著《七发》，予读而善之，因合其体仿焉。

空同主人游于元冥之乡² ，寐而失其魂，其友愚公忧之，招于旷野，三日不得，踉跄而归³ 。谋宾朋，询臧获⁴ ，乃得主人生平所嗜好，意志所溺惑⁵ ，十失一二，犹得七八，爰升墟而招之。

曰：“今子冥焉莫焉忘焉忽焉⁶ ，如游尾闾而失足⁷ ，登昆仑而陨巅⁸ 。将招苍童⁹ ，下白隺¹⁰ ，寻神气于高下，访音响于寥廓¹¹ 。闻子昔者凌飞涛¹² ，上削玉¹³ ，东经长淮，北未及于王屋¹⁴ 。探奇不已，思毕命于岳渎¹⁵ 。计子所未至，乃尚有六：今将与子升中天，历太行，道崈高，眺南衡，由雷琼，瞰外洋，遵登莱而岸劳成¹⁶ 。山则岧岧峣峣¹⁷ ，云气四塞，泉奔如江海，龙啸若霹雳，惊麏衔不死之草¹⁸ ，毛女蕴长生之术¹⁹ ，黄金之丹可成，而灵药可乞²⁰ 。水则茫茫混混，色夺绛紫²¹ ，天若一丸，鱼长百里，当月午而潮定²² ，见天中之霞起。惊志乍收²³ ，酾酒未巳²⁴ ，南风拂之，行千里者不知其几。若此者，黄华失其奇²⁵ ，台荡夺其秀²⁶ ，嗤太白之雪岭²⁷ ，哂匡庐之云岫²⁸ 。云梦七泽，坳堂而可方²⁹ ；巨区万顷³⁰ ，一瓯而俨受³¹ 。此亦跨凌古今³² ，横绝宇宙，魂如归来，急以此请。”呼声未绝，而百步之外，微若有影³³ 。（略）

曰：“今与子搜史氏之编，采经生之籍³⁴ ，溯周秦而上之，逮唐宋之陈迹。行车如雷动，止舍若山积³⁵ 。则涉子问字之亭³⁶ ，访子藏书之宅，江蓠盈数亩³⁷ ，蠹鱼长一尺³⁸ 。仆纵欲敷苍摛黄，道白剖黑³⁹ ，穷古今之至蕴⁴⁰ ，而不足扩子之高识。若夫今天子文治之昌也，弁冕千祀⁴¹ ，涵濡百载⁴² ，征奇编于六合⁴³ ，挺秘阁于大内⁴⁴ 。皇皇焉，首首焉⁴⁵ ，隆古所不克津逮⁴⁶ 。 披万集⁴⁷ ，甄录百辈⁴⁸ 。惟江左之绝学⁴⁹ ，则庶几乎惠、戴⁵⁰ 。戴则生入华省⁵¹ ，惠则书登秘帙⁵² 。九经盘盘⁵³ ，古义是出，汉儒之诂，《周易》是述。戴则《句股割圜》，以之经天，《水经》、《水地》，以纬地理，诂字则扬雄之书，校经则戴德之记⁵⁴ 。若此者子之所见，所不见者，尚以百计。吴门之江，沉冥蜀庄，舍蝌蚪而无字，降柯 而不详。出则邻犬吠影，入则饥乌竞粮，越六十年，《尚书》著录⁵⁵ 。成一家之言，高二尺之牍⁵⁶ 。汲古之士，则踵门求观⁵⁷ ；徇华之俦⁵⁸ ，流汗而不卒读。学士金石，碑惟五千⁵⁹ 。奏开石渠，厥志伟焉⁶⁰ 。知古则堇浦⁶¹ ，知今则茶山⁶² 。虮虱一床，甫沈酣乎论著⁶³ ；戈甲满侧，乃敷陈而万言⁶⁴ 。艺苑则词林丈人邵⁶⁵ 、郑⁶⁶ 、蒋⁶⁷ 、程⁶⁸ ，诗则元祐以上⁶⁹ ，文则正始之声⁷⁰ ，莫不著集百卷，流传万编⁷¹ 。不朽之事⁷² ，昭昭可言⁷³ 。”语毕四视，五步之外，来如轻云，虽不即至，然若有慕云⁷⁴ 。

曰：“今赓子《伐木》之篇⁷⁵ ，征子平生之识⁷⁶ ，耆儒硕彦⁷⁷ ，齿发近百⁷⁸ 。多闻在前，英俊侍侧。则有谈飞四座，采暎一室⁷⁹ 。钱塘则雄奇万端⁸⁰ ，铅山则锋锷百出⁸¹ ，谈神则气王⁸² ，语鬼则志慑⁸³ 。随园则方冬敷花⁸⁴ ，三径则未秋零叶⁸⁵ 。又复孙郎好辩⁸⁶ ，汪叟力敌。明经老莱之考⁸⁷ ，州倅熊耳之说⁸⁸ ，言未及吐，颈已发赤。若夫秋林万声，清涧五色，来钱生之寓斋⁸⁹ ，坐汪子于舫侧⁹⁰ ，清谈忘倦，妙绪络绎⁹¹ ，荣悴不经其怀⁹² ，是非不关于臆⁹³ 。赵蒋覃覃，乐陈先世⁹⁴ ；温温邵管，善语故事⁹⁵ 。六合之外，谈浸淫于八荒⁹⁶ ；大父而上，溯渊源及百代⁹⁷ 。项孔则推占星辰⁹⁸ ，钱许则剖析姓氏⁹⁹ 。寒暑杂出，兴居不佳，进黄生之绮语，杂蒋子之诙谐¹⁰⁰ 。快意所及，不经于怀，幽忧可倏愈，沉疴亦立差¹⁰¹ 。”于是一室之内，光入若电，魂来有声，咫尺莫辨。

曰：“今当返子中河之桥，觅子委巷之居¹⁰² 。危楼则北犨¹⁰³ ，土墙则中虚¹⁰⁴ ，淫霖奔乎寝榻¹⁰⁵ ，酷日炙其庭闾¹⁰⁶ 。吾子则蓬松披发¹⁰⁷ ，十岁不足，六、七有余，读书则善忘¹⁰⁸ ，识字则易毕，被笞逃塾¹⁰⁹ ，眼泪没鼻，声与百舌竞蛮¹¹⁰ ，字与蚯蚓争拙¹¹¹ 。泥人满前，鼗鼓旁列¹¹² ，邻童里女，奔入满侧。疥虫盈手¹¹³ ，色尽丑黑，唇焦口缺，足又病躄¹¹⁴ 。相与积东堂之甎¹¹⁵ ，以象太山¹¹⁶ ；决北沟之流，以状溟浡¹¹⁷ 。裁枯枝为林，剪木叶作筏。回皇一室¹¹⁸ ，已入复出，摩挲鸡栅¹¹⁹ ，薰炙鼠穴。母姊溺爱，不复呼喝。口目正倦，羹熟呼食，食竟即卧¹²⁰ ，颠倒错失。呼声如虎，不知枕母之左膝。”词尚未竟，魂已倏合，体肉既动，唇吻开阖。亲朋毕贺，杂踏一室¹²¹ 。昔飘飘焉如云之出山，今离离焉若胶之粘漆¹²² 。娇儿十一，粗识典籍，陈词俚鄙：“愿长者寿彭大夫之八百。”¹²³

注　释

¹《大招》：当作《招魂》。

²空同主人：与下文的“愚公”皆假托的人物。空同，山名。元冥之乡：玄远幽深的地方。元，即玄，因避康熙帝玄烨讳改。

³踉跄（liàng qiàng）：走路不稳的样子。

⁴臧获：奴婢。

⁵溺惑：沉溺迷恋。

⁵冥焉莫焉忘焉忽焉：精神迷茫恍惚的样子。

⁷尾闾：传说中海水泄漏的地方。

⁸陨巅：从山顶坠落下来。

⁹苍童：即苍龙。

¹⁰白隺：即“白鹤”。

¹¹寥廓：旷远的地方。

¹²凌飞涛：原注：“主人江行，上自大别，下抵海门，钱塘、富春，亦频历焉。”

¹³上削玉：原注：“主人以壬寅（乾隆四十七年，公元1782年）七月游华山，往返三日。”

¹⁴“东经”两句：原注：“壬辰、癸巳（乾隆三十七、三十八年，公元1772、1773年）两岁皆道长淮抵凤、泗，辛丑岁（乾隆四十六年，公元1781年）自都门至大梁，欲游王屋不果。”

¹⁵岳渎：山河。

¹⁶崈高：崇高。这里指嵩山。雷琼：雷州、琼崖。登莱：登州、莱州；劳成：劳山、成山。

¹⁷岧岧峣峣（tiáo tiáo yáo yáo）：高峻的样子。

¹⁸麏（jūn）：獐。

¹⁹毛女：古代传说中身体生毛的仙女。见刘向《列女传》。

²⁰灵药：长生不死之药。

²¹色夺绛紫：水色由深红变为紫色。

²²月午：半夜。

²³惊志：受惊的心。

²⁴酾（shī）酒：斟酒。

²⁵黄华：黄山、九华山。

²⁶台荡：天台山、雁荡山。

²⁷太白：太白山。

²⁸匡庐：庐山。

²⁹“云梦七泽”句：云梦泽虽然广阔，比起四海来只不过是堂屋地上的一个小洼罢了。

³⁰巨区：太湖的古称。

³¹“一瓯”句：好像用一个酒盅就可以装下。

³²跨凌：超越。

³³以下省略四段，凡1515字。

³⁴经生：研究经术的学者。

³⁵山积：堆积如山。

³⁶问字之亭：不详此亭在何处。

³⁷江蓠：蘼芜，一种香草。

³⁸蠹鱼：也叫“衣鱼”，蛀虫。

³⁹敷苍摛（chī）黄，道白剖黑：说长道短，挑剔毛病。敷，铺陈；摛，舒展。

⁴⁰至蕴：最深的内涵。

⁴¹弁冕：礼帽。

⁴²涵濡：涵润浸濡。

⁴³征奇编：征集天下有特色的著作。

⁴⁴大内：皇宫的总称。

⁴⁵皇皇焉：美盛的样子。首首焉：突出的样子。

⁴⁶“隆古”句：远古以来所不能问津、不能达到的。

⁴⁷ ：同“翻”。

⁴⁸甄录：选择录用。百辈：百批。

⁴⁹江左：长江以东的地区。绝学：失传的学问。

⁵⁰惠戴：惠栋、戴震二人均系当时的著名经学家。

⁵¹华省：职务亲贵的官署。

⁵²秘帙：罕见之书。

⁵³盘盘：曲折回环，幽深。

⁵⁴“汉儒之诂”等八句：可见原注。

⁵⁵“吴门之江”等八句：可见原注。沉冥蜀庄：像西汉人严君平（蜀人，本姓庄，后人以东汉明帝讳改为严）那样地位不显，隐居治学。蝌蚪：古文字。柯 ：斧柄。这里指刊刻出书。

⁵⁶牍：木简。

⁵⁷汲古之士：喜欢钻研古籍的人。踵门：登门。

⁵⁸徇华之俦：好尚文辞华丽的一类人。

⁵⁹“学士”两句：见原注。

⁶⁰“奏开石渠”两句：见原注。石渠：石渠阁，在汉未央宫，汉宣帝曾在此与诸儒讲论五经同异。泛指藏石经之处。

⁶¹“知古”句：原注：“杭编修世骏”。杭世骏，字大宗，号堇浦，浙江仁和人，乾隆时为编修，学识广博，是著名学者。

⁶²“知今”句：原注：“钱文敏维城。”钱维城，字幼安，武进人。乾隆进士第一，累官至刑部左侍郎。谥文敏，有《茶山集》。

⁶³甫：才。

⁶⁴“戈甲”两句：原注：“文敏平古州苗香要，奏事至数十。”

⁶⁵邵：原注：“常熟邵编修齐焘。”邵齐焘字荀慈，工骈文。

⁶⁶郑：原注：“秀水郑赞善虎文。”郑虎文，字炳也，秀水人，官至左赞善。

⁶⁷蒋：原注：“铅山蒋编修士铨。”蒋士铨，铅山人，乾隆二十二年进士，官编修，兼工诗文及南北戏曲。

⁶⁸程：原注：“歙程校理晋芳。”程晋芳，歙县人。以吏部员外郎为《四库全书》纂修官，后改编修，好藏书，工诗文。

⁶⁹元祐：宋哲宗年号（1086—1093）

⁷⁰正始：三国魏齐王曹方年号（240—249）。

⁷¹“莫不”两句：见原注。

⁷²不朽之事：指著述。

⁷³昭昭：明白。

⁷⁴慕：向往。

⁷⁵赓（gēng）：继续。

⁷⁶征：召集。

⁷⁷耆儒：年老博学的儒者。硕彦：大才子。

⁷⁸齿发：年龄。

⁷⁹暎：同“映”。

⁸⁰“钱塘”句：原注：“袁吉士枚。”袁枚字子才，钱塘人。

⁸¹铅山：原注：“即编修士铨。”

⁸²王，同“旺”，盛旺。

⁸³志慑：心中害怕。

⁸⁴随园：袁枚曾作园于江宁小仓山下，名为随园。方冬敷花：刚进入冬天就花开满园，比喻早负才名。

⁸⁵三径：隐士所走的路。

⁸⁶孙郎：孙星衍。

⁸⁷“明经”句：原注：“汪明经中著书千余言，证《道德经》为老莱子作，非柱下史老子。”汪中，字容甫。

⁸⁸“州倅”句：见原注。州倅，州里的副官。

⁸⁹“来钱生”句：原注：“同里钱大令维乔。”钱维乔，乾隆举人，知鄞县。善诗文。

⁹⁰“坐汪子”句：原注：“仪征汪学正端光。”汪端光，字剑潭，乾隆举人，官广西镇安知府，工诗词。

⁹¹“妙绪”句：富于机趣的妙语思绪源源不断。

⁹²荣悴：不把尊荣与穷悴放在心上。

⁹³臆：胸臆。

⁹⁴“赵蒋”两句：见原注。赵，指赵彪诏等。蒋，指蒋和宁、蒋蘅。覃覃（tán tán）：绵长久远的样子。

⁹⁵“温温”两句：见原注。温温：柔和的样子。

⁹⁶浸淫：浸渍。

⁹⁷大父：祖父。

⁹⁸项孔：项森、孔布衣。

⁹⁹钱许：钱人麟、许方亨。

¹⁰⁰“进黄生”两句：原注：“黄县丞景仁，蒋上舍青耀。”黄，黄景仁，字仲则；蒋，蒋青耀。

¹⁰¹差（chài）：通“瘥”，病除。

¹⁰²“觅子”句：见原注。

¹⁰³犨（chōu）：突出。

¹⁰⁴中虚：里面空虚。

¹⁰⁵淫霖：久雨。

¹⁰⁶炙：烧烤。

¹⁰⁷蓬松：毛发披散纷乱的样子。

¹⁰⁸善忘：容易忘记。

¹⁰⁹“被笞”句：遭了先生鞭打后就逃学。塾，私塾。

¹¹⁰百舌：鸟名，即反舌。因南方多卷舌喉音，故以泛称南方民族。

¹¹¹“字与蚯蚓”句：字歪，比蚯蚓还拙笨。

¹¹²鼗（táo）鼓：小鼓，俗称拨浪鼓。

¹¹³“疥虫”句：指满手发痒，如同生了疥癣病。

¹¹⁴病躄（bì）：脚痛而且跛。

¹¹⁵甎：同“砖”。

¹¹⁶以象太山：用以象征泰山。象，效法，模拟。

¹¹⁷溟浡：大海。浡，同“渤”。

¹¹⁸回皇：徘徊。

¹¹⁹“摩挲”句：搬弄鸡圈。

¹²⁰食竟：吃完饭。

¹²¹杂踏：同“杂沓”、众多纷乱的样子。

¹²²离离焉：懒散松软的样子。

¹²³“愿长者”句：希望老年人寿如活了八百岁的彭祖。

鉴　赏

洪亮吉（1746—1809），字稚存，一字君直，号北江。阳湖（今江苏武进县）人。乾隆五十五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充国史馆纂修官。嘉庆四年，充实录馆纂修官。因上疏指斥时政，激怒嘉庆帝，交军机大臣与刑部会审，劾大不敬，当斩，后改为遣戍伊犁。次年赦归。从此自号更生居士，不再出仕，以游览、著述、讲学终于家。有《洪北江诗文集》。洪亮吉工于骈文与诗，骈文以清新瑰丽见长，诗则“奇思独运，远出常情，五古歌行，杰立一世”。（《吴会英才集》）存赋有《七招》《伤知己》《过旧居》《拟小言》等。《伤知己》为追念邵齐焘、朱筠、黄景仁等几十人而作；《过旧居》为怀念童年时代的生活而作，都写得情真意切，娓娓动人。

《七招》是把枚乘《七发》与宋玉《招魂》两种体式熔冶为一体，从七个方面加以铺排，但重在表现个人的情趣和追求。这样它就发挥了传统七体大赋多角度多层次描摹事物的长处，也吸收了《招魂》体的婉转述意、怊怅寄情的特点，从而从体式上开出了新面。全赋一首一尾，全用散体，支出问答框架，中间七段铺陈，展开描写、抽绎情思。这里选录了首尾及正文第一、五、六、七四段。

第一段为追述青年时代的游历生活。这中间概括了作者十年间的游踪所至。从“今将与子升中天”以下的内容看，作者似乎还有更宏伟的漫游计划，而且似乎有把游历名山大川与寻求长生之术结合起来的倾向。这也是封建社会知识分子追求个性自由，追求自我永恒的一种常有的想法，例如嵇康、李白就都有过追求长生的浪漫举动。不过，这些对学者兼诗人的洪亮吉来说，只是一种埋藏在心灵深处的隐隐约约的想法罢了，未必见得就去实行，因为他毕竟不是一个天性浪漫、倜傥不羁的人。

第二段铺陈各种地方特产，有和阗之玉、昌化之石，永昌之金，合浦之珠，还有各种出土的古董，进口的钟表，鼻烟；第三段铺陈南北曲艺表演，北则有枞阳、襄阳、秦腔，南则有弋阳、海盐、昆曲，轻歌曼舞，急管繁弦；第三段铺陈食物之丰，有河汴之麦，秦中之稷，三吴之秫，北江之稻，大荔之羊，江山之豕，还有诸般名菜、名酒，山珍海味，玉盘珍馐；第四段铺陈歌楼妓院，歌女们倚欢卖笑，荡子们缱绻忘归，山盟海誓，花朝月夕。这四段写的都是当时一般有一定家资的士大夫们的生活享受，它们对自幼清贫寒素的洪亮吉来说虽有某些吸引力，但毕竟是他所不愿追求的。所以他或“魂如豕脱，飘风拂之，入东壁而没”，或“魂惘惘而不失，邻鸡一声，影若冰释”，或“魂若有鼻，依于屋楹，欲即不即”，或“魂兮归来，隔秋花而不前，抱轻烟而徘徊”，表现出一种依违两可，若即若离的态度。

第五、六段都是铺陈当时学术和文学创作之盛。这对于作为学者兼诗人的洪亮吉来说，自然是非常向往、津津乐道的。前段历数惠栋、戴震，江声、朱筠、杭世骏、钱维城、邵齐焘、郑虎文、蒋士铨、程晋芳诸名流时，作者的笔端是极带感情的；后段历数袁枚等当时耆儒硕彦，特别突出同乡诸名流，简直为自豪感。从这段我们可以看到他对当时的学术创作情况是何等的了如指掌，同当时的学术界、创作界交往是何等的密切频繁。他熟悉他们的生活方式、嗜好特长、个性风习、平居掌故，娓娓道来，如数家珍。由此我们也可以了解到当时很多学者文人的生活风尚乃至细节，看到当时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的繁荣兴旺景象。

第七段简直是翻空出奇。作者把笔锋一转，使自己的思绪回到了天真烂漫的童年时代。这里作者以极诙谐的笔调写出了自己童年的顽皮、幼稚和率真可笑，读来使人感到轻松、愉悦。但喜笑之余，我们仔细一考究，又似乎其中有深意存焉：童年时代的生活，作者在很多诗文中都曾提及，《过旧居赋》、《南楼忆旧诗》40首则专门写此。据《南楼忆旧诗序》说，他写这些有两个目的，一是“寄鱼鸟之思”，一是抒“今昔之感”。“鱼鸟之思”乃是借鱼鸟深居高飞隐喻官场之险，所以用童稚之真率自然与之对照，表达一种迷途知返、回归童心之意。“今昔之感”也就是自家的身世之感。洪亮吉六岁丧父，因家贫，随母亲寄居外祖父家。外祖父家也并不丰裕，还要常靠舅舅到外地教馆以补贴家用。母亲蒋氏则常纺织到深夜，洪亮吉也跟着在机旁读书到深夜。《忆旧》其八说：“寒夜窗隙雨凄凄，长短灯檠焰欲迷。分半纺丝分半读，与娘同听五更鸡。”推原作者这《七招》末段之意，大约也是与“寄鱼鸟之思”“今昔之感”有关吧？

这篇赋虽多用铺排，但与堆砌辞藻、罗列典故者不同，它所选用的材料，绝大部分来自当时的现实生活，因而具有多方面的认识价值；它的描写，也多从现实生活中来，因而具体真切，使人有如临其境、如见其人之感；它的语言则是素雅中显出清丽，句式也比较富于变化，且善于化静态的铺陈为动态的渲染，从而避免了汉以来大赋所常见的板滞、静止之弊，具有较高的欣赏价值。

（李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