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邹阳赋

哀邹阳赋¹

管　同

遍干诸侯兮² ，乃至于梁³ 。缅怀往哲兮⁴ ，爰吊邹阳⁵ 。遭世混浊兮，谗佞高涨⁶ 。佩实衔华兮，狴犴罗殃⁷ 。呜呼！天失其情，人违其度。阘茸等亲⁸ ，瓌琦者恶⁹ 。纫佩碔砆¹⁰ ，异捐宝璐¹¹ 。萧艾为香¹² ，孰熏蘅杜¹³ 。坛堂燕飞¹⁴ ，鸾皇在笯¹⁵ 。骥伏于槽¹⁶ ，罢牛驾辂¹⁷ 。故以贤，则头虽白而如新¹⁸ ；以佞，则盖方倾而如故¹⁹ 。举前世而皆然兮，何夫子至今而始悟²⁰ ！且夫盗憎主人，民恶其上。才高行琦²¹ ，众流攸谤²² 。彼众女之龋齿²³ ，必交嫉夫蛾眉²⁴ 。形吾射之不精，非杀羿其何为²⁵ ！沫势积而漂山²⁶ ，蚊声聚而成雷²⁷ ，举左右而致谗²⁸ ，子孤孑其何归²⁹ ！彼世之主，方好谀而恶直兮³⁰ ，夫孰能深察其是非！倘上书而终不悟兮³¹ ，嗟瘐死其何追³² ！曩曰国皆可干³³ ，何必曳裾于吴主也³⁴ ！去一吴而就一吴³⁵ ，亦未知其所处也！神龙伏于江海，挟霄汉以飞翔³⁶ ，就豢龙而求食³⁷ ，即享醢如牛羊³⁸ 。伊昔日之罹殃³⁹ ，亦唯君之自取也！瑑曼辞以鸣哀⁴⁰ ，何不惮夫勤苦也⁴¹ ！水可钓而山可樵⁴² ，子岂遂无乡土也？就世主以求荣⁴³ ，吾窃以为君子不取也。

乱曰⁴⁴ ：鸿鹄在野，任翔飞兮。虽有碆卢⁴⁵ ，将安施兮。恋彼稻粱，遭绁羁兮⁴⁶ 。哀鸣嗷嗷，悔曷追兮⁴⁷ ！我吊古人，我心悲兮。明告君子，吾将从是以归兮⁴⁸ 。

注　释

¹邹阳：西汉临淄人。以文辩知名。

²干：干犯。

³梁：今河南开封一带，为刘武封地。

⁴缅（miǎn）怀：追想。往哲：历史上的贤哲。

⁵爰（yuán）：于是。吊：哀悼。

⁶谗佞；说人坏话和用花言巧语巴结的人。

⁷犴狴（àn bì）：牢狱。罗殃：遭受祸殃。

⁸阘茸（tà ráng）：卑贱，低劣。

⁹瓌（guī）琦：宝石，珍宝。

¹⁰碔砆（wǔ fū）：似玉的石块。

¹¹宝璐（lù）：美玉。

¹²萧艾：野蒿，臭草，比喻小人。

¹³蘅杜：即“杜蘅”，香草。

¹⁴坛堂燕飞：比喻小人得志。

¹⁵鸾皇：鸾鸟与凤凰，鸾：传说中的凤凰类的神鸟。笯（nú）：鸟笼。

¹⁶骥：骏马。

¹⁷罢（pí）牛：疲牛，弱牛。罢通“疲”。驾辂：驾车。

¹⁸“头虽白”句：谓久交而不相知，与新交无异。

¹⁹盖方倾：谓初交相得，一见如故。盖：车盖。谓行道相遇，停车而语，车盖接近。

²⁰夫子：称邹阳。

²¹琦：奇伟不凡。

²²攸：是。谤：诽谤。

²³龋（qǔ）齿：故作姿态之笑。

²⁴蛾眉：眉弯曲细长，比喻姿色美好。

²⁵羿（yì）：传说上古时的善射者。

²⁶沫：唾沫。

²⁷“蚊声”句：比喻积小可以成大。

²⁸左右：指身边的人。

²⁹孤孑：孤单，孤独。

³⁰好谀恶直：喜好阿谀奉承，厌恶正直敢言之人。

³¹上书：邹阳在狱中曾作上梁孝王书。

³²瘐（yǔ）死：囚死于狱中。

³³曩（nǎng）：从前。

³⁴曳裾：指奔走于门下。曳：拖。裾：外衣的大襟。

³⁵去一吴而就一吴：指邹阳去吴适梁，梁与吴是一路货色。

³⁶霄汉：高空。

³⁷豢（huàn）龙：传说虞舜时代能养龙的董父，被赐氏曰“豢龙”。

³⁸享：供献祭品。醢（hǎi）：肉酱。

³⁹罹（lí）殃：遭祸。

⁴⁰瑑（zhuàn）：雕饰。

⁴¹惮（dàn）：怕。

⁴²樵：打柴。

⁴³世主：国君；诸侯国君。

⁴⁴乱：辞赋篇末总括全篇要旨的话。

⁴⁵碆（bō）卢：用弓发射打鸟的石箭头。

⁴⁶绁羁（xiè jī）：被擒捉。

⁴⁷嗷嗷：惨叫声。曷：何。

⁴⁸从是以归：将走隐居不仕之路。

鉴　赏

管同（1780—1831），字异之，清代上元（在今江苏南京市）人。道光五年举人。桐城古文大师姚鼐的学生。以文名家，简严精深，著有《因寄轩文集》。有赋三首。

桐城派古文对清代的文坛影响甚巨，但这一派古文家在赋的创作上成绩甚微。他们或者根本不写赋，或者偶尔为之，也多索然无生气。这大概与理学和八股文的影响有关。但属于桐城派作家的管同所写的这篇《哀邹阳赋》却较有特色，尚可一读，如马积高先生所说：“在桐城诸家的赋中，这就算是翘楚了。”（《赋史》）

此赋先简述作赋缘起，紧接着大发感慨，进而连用“阘茸”和“瓌琦”，“碔砆”和“宝璐”，“萧艾”和“蘅杜”，“堂燕”和“鸾皇”，“骥”和“罢牛”等作对比，以示小人见用，贤才被弃的不合理事实。而后又针对邹阳《狱中上梁王书》所说的“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现象，说明这种事由来已久，“举前世而皆然”，对邹阳“何夫子至今而始悟”似乎觉得不解和惊奇。接着又对那种“才高行琦，众流攸谤”的世风进行揭露和抨击，对“好谀恶直”的统治者进行了谴责。后面又用飞翔霄汉的神龙和向“豢龙”求食者作对比，责备邹阳就像求食于豢龙的人，难免会“享醢如牛羊”而任人宰杀，“伊昔日之罹殃，亦唯君之自取”，表面上斥责邹阳，其实这是非常激切沉痛的愤世之言，言外之意似说你根本就不应向这种“好谀恶直”的世主“求荣”，也不必不辞勤苦地写什么《上梁王书》，而“水可钓而山可樵”，不如寄情于山水之中，全身而远害。最后的“乱曰”，再次总括性地说出自己作赋的要旨和用心。希望接受邹阳的教训，不要恋稻粱而遭绁羁，而应该做任意飞翔的鸿鹄，也不怕统治阶级“弓箭”的伤害了。结尾说：“我吊古人，我心悲兮。明告君子，吾将从是以归兮。”直抒胸臆，表示自己坚决要走和邹阳不同的道路，决不“就世主以求荣”。这大概也是他虽然中了举人，但终生又未曾出仕的“政治宣言”吧。

这篇赋借咏叹历史人物，痛切地表现了自己对现实的不满，真实而深刻地表达了有抱负的失意文人的悲愤。言辞激切，气势凌厉。赋中连用了许多比喻和对比，使文章形象生动，语句自然流畅，一贯而下。对混浊的世风，谗佞小人的举止表现了极大的愤慨，对失意贤才的同情和哀怜溢于言表，是一篇感情浓烈、艺术感染力颇强的赋作。

（徐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