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忍之华赋

哀忍之华赋并序

龚自珍

有植焉在天地间¹ ，不能以名，强名之曰“忍”。是能华而香不外出² ，氤氲沉沉³ ，以返乎其根。为之哀曰：

云猗霞猗⁴ ，天女所怜猗，而投之人间猗。飘摇猗，悲风扬猗⁵ 。惨怛猗⁶ ，阴气戕猗。凄心魂猗，郁猗，坱猗⁷ ，又孔之 猗⁸ 。何以宠之？棘十重猗⁹ 。春不得抽蕤¹⁰ ，夏殒妍猗¹¹ ，蹇以盘猗¹² 。毒霾霾猗¹³ ，蛇虺所蟠猗¹⁴ 。心苦猗，不可以传猗。材孔清猗，性孔灵猗，怳不可以名猗¹⁵ 。哀此忍树猗，毋久 汝香猗¹⁶ 。行归而乡猗¹⁷ ，云霞之乐长猗。

注　释

¹植：植物。

²能华而香不外出：能开花而它的香气不能散发出来。华，同“花”。

³氤氲（yīn yūn）：香气浮动的样子。沉沉：深沉的样子。

⁴云猗霞猗：云、霞，喻指如云如霞的忍之华。猗（yī），语助词，犹“兮”。

⁵扬：飞举。

⁶惨怛：忧伤。

⁷郁猗坱猗：滚滚的烟尘。郁，茂盛。坱（yǎng）：尘埃。

⁸孔之 猗：很强的北风。孔，甚。 ，或写作“ ”，同“凉”，北风。

⁹棘十重：荆棘重重。棘（jí），酸枣树。

¹⁰抽蕤：开花。蕤（ruí），草木花下垂的样子。

¹¹殒妍：花儿陨落。

¹²蹇（jiǎn）：跛足；折断。盘：纡曲盘绕。

¹³霾（mái）霾：本指大气混浊呈浅蓝或微黄的天象，此指毒气聚积的样子。

¹⁴蛇虺（huǐ）：毒蛇、毒虫。蟠：盘绕。

¹⁵怳（huǎng）：形象模糊，不易捉摸。

¹⁶毋久 汝香：不能长久掩闭你的香气。 （bì）：关闭。

¹⁷行归而乡：将要归乡隐居。

鉴　赏

龚自珍（1792—1841），初名巩祚，字尔玉，又字璱人，号定盦，法名邬波索加，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道光九年（1829）进士，官至礼部主事。博学。提倡通经致用。一生困厄下僚，不得施展抱负，后辞官南归，50岁卒于江南丹阳书院。他深知清廷腐败，时局维艰，极力提倡“更法”、“改图”。其诗文首开中国近代文学植根现实的风气。散文奥博纵横。诗歌瑰丽奇肆，富有渴望变革、追求理想的时代精神。著有《定盦全集》。

龚自珍是第一位预见到清王朝即将崩溃的近代启蒙思想家，是提倡变法、改良的先驱者之一。他亲身经历了“将萎之华，惨于槁木”的黑暗现实，目睹了“日之将夕，悲风聚至”的险恶环境。他深知，社会不改革不行，要改革社会必须提倡个性的自由解放，支持人才的脱颖而出。

这篇《哀忍之华赋》，采用了托物言志的曲笔，借物喻人，表达了对统治者桎梏人才的不满，以及人才被桎梏的哀痛。作者的不满和哀痛，是借助于忍之华的形象来表达的。忍之华“植焉天地间”，“能华而香不外出，氤氲沉沉，以返乎其根。”为此，作者发出了深沉的哀叹。灿烂如云似霞的忍之华，本是天女所爱怜，却无私地把它散落到人间。但它在人间所遭受的却是被悲风的扬弃而飘荡，被阴气的戕害而忧伤。它那凄凉的灵魂游荡在滚滚尘埃之中，又凌受着北风的劲吹，无人把它当花来宠爱。它生长在荆棘丛中，春天不得抽芽开花，夏日花儿陨落后像折了腿似的盘膝而卧。更有蛇虺蟠绕，施放出霾霾毒气。它心中的苦痛，难以言传。它资质清白，生性灵淑，世人却并不认识它，为它命名。它忍受着世俗社会的轻视，邪恶势力的摧残，令人为之哀叹。它的芳香还能掩闭多久呢？它似乎不堪忍受了，将归隐故乡，让云霞般的花朵永久开放。

这篇赋，与他在《己亥杂诗》之一中高呼：“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以及《病梅馆记》所表达的爱才、惜才、护才的思想是一致的。当时的用人制度，论资排辈，任人唯亲，甚至世袭承荫，卖官鬻爵，有真才实学的被排挤，扼杀。他在《乙丙之际箸议第九》中曾指出：“左无才相，右无才史，阃无才将，庠无才士，陇无才民，廛无才工，衢无才商，抑巷无才偷，市无才组，薮泽无才盗……”本篇字面上写忍之华，以及对其不幸命运的哀叹，但字字句句都是影射现实，控诉专制制度下严酷的思想统治和不合理的用人制度，反对统治者对人才的桎梏压抑，反映了一个觉醒的知识分子重视发挥人才潜力，积极变革现实的要求。

（韩进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