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鸟赋

何　逊

嗟穷鸟之小鸟¹ ，意局促而驯扰² 。声遇物而知哀³ ，翮排空而不矫⁴ 。望绝侣于霞夕⁵ ，听翔群于月晓⁶ 。既灭志于云霄，遂甘心于园沼。时复抢榆决至⁷ ，触案穷归⁸ ，若中气而自堕⁹ ，似惊弦之不飞¹⁰ 。同雉埘而共宿¹¹ ，啄雁稗以自肥¹² 。异海鸥之去就¹³ ，无青鸟之是非¹⁴ 。岂能瑞周德而丹羽¹⁵ ，感燕悲而素晖¹⁶ 。虽有知于理会¹⁷ ，终失悟于心机¹⁸ 。

注　释

¹穷鸟：穷途之鸟。

²驯扰：驯顺。扰，顺。

³哀：哀鸣。

⁴翮（hé）排空而不矫：展翅凌空却不能高举。

⁵绝侣：远飞的伴侣。

⁶翔群：飞翔的群鸟。

⁷抢榆决（xuè）至：撞着榆树，迅疾落下。

⁸触案穷归：意谓撞于地面，便无处可飞了。案：界，界限。

⁹中气（xì）：得到食物。中：得。气：即“饩”，食物。

¹⁰惊弦：惧怕猎人之箭。

¹¹雉埘（shí）：野鸡窝。

¹²雁稗（bài）：雁食。

¹³海鸥之去就：见《列子·黄帝》。

¹⁴青鸟之是非：青鸟为神话故事中西王母的使者。见《艺文类聚》九一引《汉武故事》。

¹⁵瑞周德而丹羽：意即以周德为祥瑞，使自己的羽毛变成红色。

¹⁶感燕悲而素晖：意谓怎能因为燕国志士的悲壮行为所感，而使自己羽毛的光泽发白！燕悲，指荆轲刺秦王事。

¹⁷理会：与内心的想法相一致。

¹⁸心机：谋虑。

鉴　赏

何逊（466？—520？），字仲言，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南朝梁著名诗人。入梁，起家奉朝诣，历任王府记室，官至尚书水部郎，因世称“何记室”或“何水部”。其诗文由时人王僧孺整理为八卷，原本已佚，今所见较早刻本为明正德间张纮刊《何水部集》，明天启、崇祯间张燮编《七十二家集·何记室集》，以及明末张溥辑《汉魏百三名家集·何记室集》。1979年中华书局印何辑校本《何逊集》。1989年齐鲁书社印行李伯齐《何逊集校注》。

何逊一生，辗转藩邸，沉沦下僚，郁郁而终。然其文名著于当时，诗文传乎后世，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相当的地位。他生乎骈俪之时，能摆脱填缀之习，在文风浮靡的梁陈诗坛，清机自引，独标真素，在诗歌艺术上继承和发扬了“二谢”山水诗，并因重视审音炼字、工偶精对，对近体诗的形成和发展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因而受到唐代大诗人杜甫的重视。他的赋体作品并不多，仅存《七台》、《穷鸟赋》两篇。《七台》沿袭“七”体，颂扬梁统治者的功德，艺术上无可取之处。而《穷鸟赋》却别有深寄，情辞凄苦，为咏物寄怀的佳作。

鸟儿在古代诗文中，作为一种艺术形象，它所具有的美学意义因作品而异。正始时期的嵇康、阮籍，他们不满现实，便以焦朋（鹏）高飞、凤鸟远举来表达自己对超世俗理想的渴望和追求，而陶渊明，则以羁鸟、归鸟、孤鸟、倦鸟来喻指失去自由和倦游而归的自我形象。汉末赵壹的《穷鸟赋》则以鸟“思飞不得，欲鸣不可。举头畏触，摇足恐堕”的窘困处境和惊恐不安的心情，来讥刺和抨击当时正直人士动辄得咎的黑暗政治现实。何逊《穷鸟赋》与赵壹《穷鸟赋》一脉相承，但取意不同。

（李伯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