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愁心赋赠赵侍郎

张　说

江上之峻山兮，郁崎 而不极¹ ；云为峄兮烟为色² ，歘变态兮心不识³ 。江上之深林兮，杳冥蒙而不已⁴ ；莺为花兮猿为子，纷荡漾兮情莫拟⁵ 。

夏云峻兮若山，秋水平兮若天，冬沙飞兮淅淅⁶ ，春草靡兮芊芊⁷ 。感四时之默运，知万化之潜迁⁸ 。

伴众鸟兮寒渚，望孤帆兮日边。虽欲贯愁肠于巧笔，纺离梦于哀弦；是心也，非模仿之所逮。将有言兮是然？将无言兮是然？

注　释

¹郁：草木茂盛的样子。崎 ：高峻陡险。

²峄（yì）：山相连接。

³歘（xū）：忽然。

⁴杳：昏暗，深远。冥蒙：模糊不清。

⁵荡漾：飘荡起伏。拟：揣度。

⁶淅淅：飞沙声。

⁷靡：色彩明朗。

⁸万化：万物变化。

鉴　赏

张说（667—730），字道济，一字说之，洛阳人。武后永昌元年策贤良方正，说对第一。睿宗时为相。玄宗即位，拜中书令，封燕国公。张说善为文，尤长于碑文墓志。朝廷述作，多出其手，与许国公苏颋齐名，有“燕许大手笔”之称。其赋今存五篇，其中《江上愁心赋赠赵侍郎》为最佳。赵侍郎，指赵冬曦，定州鼓城（今河北晋县西）人，《新唐书》列入儒学传。对张说的这篇赋，他有和作，其中有“虽主人兮感会，蹇淹留兮潇湘”之句，则此赋是张说与姚崇不睦，于开元四年（716）出为岳州刺史时所作。张说对于玄宗之立是有功的，玄宗初年甚见信任，此时疏放在外，故愁绪万千，“愁心”当指此而言。

赋共分三小段。

赋一开始，先突出两个意象：峻山、深林。云峰高耸，烟霭缥缈，虚幻莫测，黄莺乱飞，猿猴长啸，松涛阵阵，山风咆哮。一切都显得那样神秘、离奇，而又那样和谐、自然。这一切，与作者的“愁心”是如此的不协调，故曰“心不识”、“情莫拟”。作者有感于江上景物的生生不息、难以逆测，表达自己远谪中难以明言的伤感和愁绪，是侧写其愁。第二小段由江上景物推及对宇宙万物的思考。作者选择了春夏秋冬四季江上最有代表性的自然景物，来表现宇宙万物的变化不息。想要旷达超脱，却又摆脱不了痛苦的纠缠；想要解释周围发生的一切，而这一切更使他感到茫然；想要自我麻醉，但清醒的头脑却使他陷入更加痛苦的深渊。人生的探索、哲理的思考，感情的冲击，最后铸成的是销忧更添忧，欲自解而不能。所以第二小段是更深一层写愁。第三小段落到眼前，径写愁之所在。“伴众鸟兮寒渚，望孤帆兮日边”，写主人公的愁苦之状。这里虽没有出现愁苦的字样，但我们透过“伴”“望”这种孤寂的心理和冷漠的神情，可以感受他那痛楚焦灼的内心世界。最后几句“虽欲贯愁肠于巧笔，纺离梦于哀弦，是心也，非模仿之所逮，将有言兮是然？将无言兮是然？”是说自己的愁心既非笔墨所能表达，也非弦声所能传递，如此而已，还能说什么呢？“离梦”一词，又点明了题旨，全赋就在这种无可奈何的语气中结束了，我们也从中看到了主人公不断扩展和延伸的无限哀愁。

清人刘熙载在《艺概·赋概》中说：“赋中宜有画。”张说的《愁心赋》不独发扬了赋体长于写景状物的传统，表现出精湛的多方面的写作技巧，而且十分成功地融入了诗的抒情特点，构成了一幅渺茫而浓重，芊丽而凄清的愁心画。作者虽说他的愁心非巧笔所能传达，非哀弦所能吟奏，但赋中每一个意象、意象之间的变化、跳动无不为“愁心”服务，烘托出作者的“愁肠”、“离梦”。尤其是作者写景时将想象与写实、静态与动态结合起来，运用跳跃、通感、烘托、夸张等艺术手法，极深刻地抒发了人物的感情。将抒情主人公的孤独者形象放在高山巍峨，烟岚缭绕，深林冥蒙，猿猴哀鸣，江水清寒，孤帆悠悠这样一种苍茫、幽深的背景和氛围之中，显示出主人公无边的忧愁。这种写法，正表现了作者“崇雅黜浮”的文学主张。

（胡大浚　伏俊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