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花赋

长乐花赋并序

苏　颋

蜀太守庭际有紫花草¹ ，秋中始繁英露洗² ，冬早尚直本霜封³ ，芜杂大同于众卉⁴ ，盛衰小异于群物⁵ ，余讶而未识，吏或告余曰：“此长虞所赋蜀长乐花也⁶ 。”故心暗赏焉，因口授书吏，遂墨而成作。恨不见古人所为⁷ ，得仿佛其旨尔。

夫长者以短长之形度其长则至美，夫乐者以哀乐之类同其乐则至喜。长也，乐也，吾安得而闲之⁸ ！嘉纤植之并用⁹ ，伟令名兮在兹。徒见其丰族苯 ¹⁰ ，高标璀璨¹¹ 。茎丹外而缟中¹² ，叶缥分以红贯¹³ 。缀绿颖之重叠¹⁴ ，索紫蕤之烂漫¹⁵ 。追而象之¹⁶ ，君子其常¹⁷ ，式微式章¹⁸ 。耸危冠兮缨若绶¹⁹ ，默退静其何望²⁰ 。远以意之²¹ ，佳人欲翔，炫炫煌煌²² 。重罗绮兮扑瑶翠²³ ，蹇来思而未尝。匪以幽兮自直，匪以直兮自藏²⁴ 。匪以晚兮自耀²⁵ ，匪以耀兮自强。文浊露之均酒²⁶ ，庇清舒之冷光。本无嫌于散地，甘有寓于殊方。然则太液初满²⁷ ，上林新霁²⁸ ， 茸灼烁²⁹ ，万品千计，摇瑞色而涵芝，杂奇葩而转蕙。孰与夫玉堂金 之遍赏³⁰ ，白日青云之特丽？岁不与兮时向阑³¹ ，风萧萧兮夜漫漫。宾远鸿于沙塞³² ，叫离鹤于江干³³ 。君曾不见：三月华矣，尽林间之槁木；千霜 矣，亦庭下之枯兰。懿此常度³⁴ ，凌于早寒。假春期而不采³⁵ ，虽秋令而不残。冲雨霰之飞薄³⁶ ，任云山之险难。芳弗珍于靃靡³⁷ ，节常慕于枟栾³⁸ 。吾则知树背之奚托，倾心之可安。如后凋之是贵，罔独立其谁观！

文学掾起而为辞曰³⁹ ：白露瀼瀼⁴⁰ ，何草不黄。紫花灼灼，生君之堂。被不伐兮秋自翳⁴¹ ，时或珍矣君是惠。彤庭赫兮朱草骈⁴² ，交屈轶兮友宾连⁴³ 。伊榛莽而荒些⁴⁴ ，君曷为兮赋旃⁴⁵ 。

注　释

¹紫花：又名长乐花。

²繁英：花盛开。露洗：露水凝结，花草如洗。

³冬早尚直本霜封：长乐花之茎在初冬直立着。

⁴芜杂：繁杂混乱。

⁵小：稍微。

⁶长虞：傅玄之子傅咸，字长虞，著有《紫花赋》。

⁷恨：遗憾。

⁸闲之：等闲视之。

⁹并用：兼有长与乐。

¹⁰丰族苯 ：丰，茂盛。族，丛聚。苯 ，草茂盛之貌。

¹¹高标：高耸。

¹²茎丹外而缟中：长乐花的茎外红而内白。

¹³缥：淡绿色。

¹⁴绿颖：绿叶。

¹⁵紫蕤：紫花。

¹⁶迫：靠近。

¹⁷君子其常：君子的常态。

¹⁸式：虚词。微：不明显。

¹⁹危冠：高高的帽子。

²⁰望：怨。

²¹意：揣度。

²²炫炫：明亮。

²³扑：通“仆”。

²⁴匪：非。直：同“值”。

²⁵晚：晚开。

²⁶文：装饰。

²⁷太液：池名。

²⁸上林：苑名。霁：雨或雪后新晴。

²⁹ ：同“丰”，草木茂盛。茸：草初生之貌。

³⁰ （gé）：小门。

³¹阑：晚。

³²宾（bìn）：通“摈”，摈弃。

³³江干：江岸，畔。

³⁴懿：美好。

³⁵采：通“彩”。

³⁶霰：雪粒。薄：迫近。

³⁷靃（huò）靡：草木弱的样子。

³⁸橒（yún）：木名。栾：木名。

³⁹文学：官名。掾（yuàn）：佐助；副官佐。

⁴⁰瀼（ráng）瀼：露浓。

⁴¹翳：通“殪”，树木枯死，倒伏于地。

⁴²彤庭：汉皇宫以朱色漆中庭。

⁴³屈轶：神话中的草名。传说太平之世，生于庭前，能指向佞人，故又名佞草。宾连：一种瑞木，象征继嗣。

⁴⁴榛莽：杂草丛生的草木。

⁴⁵旃：“之焉”的合音。

鉴　赏

苏颋（670—727），字廷硕，唐雍州武功（今属陕西）人，武后万岁通天元年（696）举贤良方正，任左台监察御史。中宗神龙中，迁给事中，修文馆学士，中书舍人。颋以文章显，玄宗爱之，擢为紫微侍郎，任参知政事，袭封许国公。时张说以文章显。二人齐名。说为燕国公，时人并称“燕许”。苏颋之文多为制诰，然别具文彩。在当时文坛上地位很高。有《苏颋集》30卷，见《宋史·艺文志》，今存二卷。其赋仅有《长乐花赋》，为晚年作品，可窥苏氏赋作梗概。

商秋迫降，万物凋零，唯松柏冬草傲霜凌雪，岿然屹立。人们感其不畏严寒的气质，故多吟咏。孔子曾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他的一声感慨，启迪了后人无数歌咏松柏后凋的篇章。苏颋《长乐花赋》题旨与前人相同，但同时又对长乐花的其他优美之处加以赞颂。它不择地而生，无论土地肥沃与贫瘠，都能坦然处之，顽强地生存，并能在繁霜飞雪中独展风姿。通篇赋不骈不散，亦骈亦散，又间以“兮”字句相杂，流转自如，气势挺拔。这在赋花抒情之作中，尤为难得。骈赋至此，距新体文赋只有一步之遥了，是骈赋至新体文赋过渡时期的代表作。

小序寥寥数言，表明长乐花的基本特征，并交待作此赋的原因。

赋正文先对长乐花的风貌详加铺叙。继之远观近览，又从不同角度发现其不同的风韵。近看长乐花，它像君子一样，具有雍容博雅的风范，它不论是处在显露的位置，还是生在幽微的地方，都一样地不卑不亢；它显而不傲，幽而不怨，永远保持它纯朴的天性。远看长乐花，犹如身着绸罗头带美玉的佳人就要飞翔，炫炫煌煌，使观者顿生倾慕之情。转而写其风格：不因幽雅而抬高身价，更不因价高而自我珍爱；也不因自己在秋霜冬雪中开花而自我炫耀，更不因美貌而自以为强。作者进而把它与其他花相比较，进一步衬托长乐花霜雪不凋的可贵品质。最后作者假借文学掾的答辞以终篇：白露以降，花草尽黄，唯此紫花，卓然独立。

统观全篇，作者既欣赏长乐花在霜雪淫威下依然矗立的品格，又喜爱它“本无嫌于散地，甘有寓于殊方”的淡泊心态，其实此亦作者自我心态的写照。作者乃高官苏环之子，自幼生活舒适，后来身居要职。虽然如此，他从来是不骄不躁。能够欣赏长乐花的坦然、淡泊和不畏严寒，这本身便反映了作者的人格。我们也可从中管窥作者。全赋文字通达流畅，想象丰富，文采富赡。

（程远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