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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兴·闵岭中
元 结
群山以延想¹ ,吾独闵乎岭中。彼岭中兮何有?有天含之玉峰。殊 绝之极颠² ,上闻乎翠茸³ 。欲采之以将寿⁴ ,眇不知乎所从⁵ 。大渊蕴蕴兮⁶ ,绝嶘岌岌⁷ ;非梯梁以通险,当无路兮可入。彼猛毒兮曹聚⁸ ,必凭托乎阻修⁹ ,常儗儗兮伺人¹⁰ ,又如何兮不愁?彼妖精兮变怪,必假见于风雨,常闪闪而伺人,又如何兮不苦?欲仗仁兮托信,将径往兮不难。久懹懹以 惋¹¹ ,却迟回而永叹。惧太灵兮不知,以予心为永惟。若不可乎遂已,吾终保夫直方。则必蒙皮篻以为矢¹² ,弦母筱以为弧¹³ ,化毒铜以为戟,刺棘竹以为殳¹⁴ 。得猛烈之材,获与之而并驱。且舂刺乎恶毒¹⁵ ,又引射夫妖怪,尽群类兮使无,令善仁兮不害。然后采梫榕以驾深¹⁶ ,收枞橞兮梯险¹⁷ 。跻予身之飘飘,承予步之 ¹⁸ ,入岭中而登玉峰,极 绝而求翠茸。将吾寿兮随所从,思未得兮马如龙。独翳蔽于山颠,久低回而愠淤¹⁹ 。空仰讼于上玄²⁰ ,彼至精兮必应。宁古有而今无,将与身而皆亡,岂言之而已乎?
注 释
¹据《全唐诗》注,本句句首缺一字。
² (bì):终尽。
³翠茸(róng):绿草。
⁴将寿:延年养寿。
⁵眇(miǎo):谛视,细看。一作“高、远”解。
⁶蕴蕴:深邃之貌。
⁷嶘(zhàn):高峻的山岩。岌岌:高、危。
⁸曹聚:群集。
⁹阻修:艰险而遥远的路途。
¹⁰儗(ní)儗:疑惑。
¹¹懹(ràng)懹:畏难状。 惋(líng wǎn):惊怖而怨叹。
¹²篻(piǎo):筋竹,一种强劲的实心竹。
¹³筱:也作“筿”,一种细竹。
¹⁴殳(shū):有八棱尖头而无金属刃口的长杖型古兵器。
¹⁵舂刺:冲刺,击撞。
¹⁶梫(qǐn):木桂,或一种叶有剧毒的小乔木,亦名马醉木。
¹⁷枞(cōng):松树,或指松叶柏身的杉树。
¹⁸ (yǎn) :疾行。
¹⁹愠淤(yùn yū):积怨。
²⁰上玄:上天。
鉴 赏
元结(719—772),字次山,号漫叟、聱叟。河南鲁山人。17岁开始折节向学。天宝六载(747)到长安应举,因权奸李林甫玩弄花招,应举者全遭落第,乃归隐商余山。35岁时呈送自己的文选《文编》给当时主考官杨浚,得赏识,次年进士及第。安史乱起,率族人南避。肃宗乾元二年(759),奉命招集义军,抗击史思明叛军,守险泌阳,保城立功。历任监察御使里行、水部员外郎兼殿中侍御史、荆南节度判官等职。代宗即位,辞官退隐武昌樊水旁郎亭山下,著书自娱。后起用为道州刺史,政绩卓然。调容州,加授容州都督充本管经略守捉使,在少数民族区采取抚慰劝励新措施,迅即恢复八州秩序。大历七年入朝,病逝于长安。
元结是杜甫同时代的作家,也是富有正义感且关心人民疾苦的政治家。诗作具有现实性,质朴淳厚,体现了诗歌为政治教化服务的特色。他主张文学应“道达情性”起“救时劝俗”的作用。编有当代诗选《箧中集》。他的不少杂文体散文短小精悍,笔锋犀利,可谓发人深省的愤世警世之作,最值得重视。其他文章也都刻意求古,意气超拔,大异于时风,被列为韩柳古文运动的先驱。现存《元次山集》,已非原编面目。
《元次山集》卷一收有《演兴》四首,这是一组赋体文,前有序,注明“天宝十二载前后,习静商余时作”。大约从30岁出头,元结就一直多病而在故乡习静(一种修性养生的练身法),36岁擢为进士,也很快从长安归回老家。其实他自幼就家居多产灵药的商余山,外出漫游的机会与时日都不算多,可以说一直“安于山林”生活,他对乡土风情自然极为稔熟,并且对其感情深挚。
他《演兴·序》中讲清楚了乡人重修古祠是为了祈田,作者乐意为之作赋文四篇,这组文章题目依次是:《招太灵》、《初祀》、《讼木魅》和《闵岭中》,也即《序》中简称的“招”、“祀”、“讼”、“闵”,这是按迎神、入祀、祷告一套固有的礼仪套式顺序作辞的。其中《讼木魅》较长,写到作者见山间众树竞生,恶木霸道,所以“愿截恶木之根”,下大决心摧枯拉朽,同时“将封灌乎善木”,且百般尽心,不遗余力,甚至希望“感通于天地”,一定要使“坚香”、“神柽”这等美好但还幼弱的事物,茁壮地成长起来。在向太灵古神的态度如此鲜明的上讼词中,我们感受了作者强烈的爱憎之情,就可以更有准备地接读他的《闵岭中》了。
《闵岭中》也是一篇仰讼于上天的忧伤之词。对世间善良仁爱之辈易于受到迫害,充满同情与忧患。作者大悲大慈的深厚感情,完全汇注在铺叙攀玉峰绝顶采撷翠茸(长生不老药)所遇的种种险阻这么个大框架之中。一路读来,惊心动魄的感受,略同于欣赏李白的乐府《蜀道难》。
全文可分为三个层次:
第一段说明为什么在群山众岭之中,独独选中岭中来作大块忧闵的文章。因为高耸入云的玉峰,是最高追求所在之处,传说那绝顶之上有翠绿的延年益寿草。最终获得这种仙草一事,成了人生不断追求的一种象征。于是,随着描写登山的艰险历程,这样的象征之光也不断重现。可能顺利达到顶峰吗?不,有自然界静动两方面的危险和阻碍:深不知底的大渊,岌岌可危的高岩,都在告示着人们无路可通,除非遇水架桥,登山设梯。这是从静物方面来写困难。那围山集聚的猛兽毒物,更带上妖精怪变的一层神魔色彩,它们时时刻刻在窥视着人在山中的活动,增添了山行者的风雨愁苦。这是从动物方面来写险恶。面对千邪万恶的阻挡,可不可凭借一个人的仁和信去独自闯行呢?多少畏难和恐怖的阴云笼罩在心头啊!不得不迟迟疑疑、徘徊不前而发出一声长叹。仁和信算一种什么冲破困难的力量呢?这也可看作第一段收笔时布下的一束象征之光。
第二段从“惧太灵兮不知,从予心为永惟”开始,不论在登峰以前或以后,都展开了一场主人公内心自我斗争的精彩描写。第二段也是以徘徊作结,不过比起上一段来,是在更高的层次上写人生追求的失落。结尾段的“天问”,仍是包蕴着大悲大哀的愤慨。赋文字面不甚奇崛,音调悲怆无比,从这组赋四篇的总体联系来看,作者感情的升腾,似乎将上一篇“讼”和这一篇“闵”一股脑儿挤迫在最后反诘式的断语之中。
(罗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