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阿如秋水赋

贾

黯然若秋水者¹ ，楚王有太阿之锋² 。穷其原，则三尺成状³ ；窥其底，如百尺无踪⁴ 。可以照魑魅，鉴形容。涵空而表里泓澄⁵ ，讵私毫发⁶ ；腾气而风云惨澹⁷ ，如隐蛟龙。原其极⁸ ，良冶之功⁹ ，出洪炉之里。薛烛增骇，风胡愕视¹⁰ 。千里万里之斜汉，耿耿方侔¹¹ ；八月九月之洞庭，沉沉相似¹² 。深浅难测，精光不死¹³ 。磨越砥¹⁴ ，疑穿石之泉；淬葛溪¹⁵ ，如贯河之水¹⁶ 。气晶荧而不息，质莹彻而难比。流影耀金精之上¹⁷ ，涯涘皆空¹⁸ ；凉飙鸣玉匣之中¹⁹ ，波涛不起。韬映无匿²⁰ ，埃尘不居。澄晓峡²¹ ，黯清渠²² 。俯视则孤光溢目²³ ，横窥而一带澄虚²⁴ 。旁临挟刃之徒，疑开别派²⁵ ；近映腰金之士，似跃游鱼²⁶ 。比练之流奚匹²⁷ ，容舟之所宁如²⁸ ？其文也流而无极²⁹ ，其清也掬之不得³⁰ 。短长如任器之状³¹ ，荡漾有盈科之则³² 。似无云之溪涧，径挺其形³³ ；如落木之江湖，深沉其色³⁴ 。龙泉非偶，巨阙难俦³⁵ 。莲影如植³⁶ ，龟文若游³⁷ 。星缀明珠，孰辨怀珠之浦³⁸ ；环分圆月，终疑映月之流³⁹ 。洎乎霜露冷⁴⁰ ，天地秋，繇是剽勍敌⁴¹ ，决冤仇⁴² 。故得名溢古今，声流远迩⁴³ 。解晋郑于纷若⁴⁴ ，扫欃枪于嘒彼⁴⁵ 。予一智刃于胸中，其精如此⁴⁶ 。

注　释

¹黯然：光泽深沉。

²楚王：指楚昭王。太阿（ē）：古宝剑名。

³“穷其”二句：言推究宝剑原来的形状，那么只有三尺长。

⁴“窥其”二句：言总看剑身，其光泽就如百尺秋水，难窥其底。

⁵涵空：言剑色如秋水映着天空。涵：包容。泓澄：澄澈。

⁶讵私毫发：细小的毛发也不能隐藏其中。讵，岂。私，隐。

⁷腾气：剑光闪耀。风云惨澹：形容深沉的光泽笼罩着剑身。

⁸原其极：考究其由来。

⁹良冶：指欧冶子和干将。

¹⁰薛烛、风胡：春秋时善于鉴赏宝剑的人。

¹¹斜汉：银河。侔（móu）：相等。

¹²“八月”二句：言剑色深沉，与八、九月间的洞庭湖水相似。

¹³精光：精华光彩。死：灭。

¹⁴越：越国。

¹⁵葛溪：水名。淬：淬火。

¹⁶贯：注入。

¹⁷流影：指剑的光泽。金精：铁之精英。

¹⁸涯涘皆空：无边无际。

¹⁹凉飙：凉风，喻剑。玉匣：剑鞘。

²⁰韬映无匿：剑鞘之光无所隐匿，言剑在鞘中，光耀犹照于外。韬，剑鞘。映，光耀。

²¹澄晓峡：剑光澄清如晨晓的峡谷。

²²黯清渠：剑光深沉如清澈的渠水。

²³孤光：一道剑光。

²⁴澄虚：澄澈空明。

²⁵“旁临”二句：言旁临挟剑的人们，太阿之剑与众剑相比，好像开出另一水流。

²⁶“近映”二句：太阿之剑好像是跃出于波涛之上的游鱼。

²⁷比练之流：并流之水。

²⁸容舟之所：指流水。

²⁹文：光彩。

³⁰清：清澄的光泽。掬：双手捧取。

³¹任器：用具。

³²“荡漾”句：见《孟子·离娄下》。

³³“似无”二句：将剑从鞘中拔出，犹如没有云霭笼罩的溪涧一样清澄。

³⁴“如落”二句：剑色深沉，如同树木落叶时节的江湖之水。

³⁵龙泉、巨阙：古宝剑名。

³⁶莲影如植：剑上所雕刻的荷花图形，仿佛植立在秋水之上。

³⁷龟文若游：剑上所镂龟背的文理，好像游动于秋水之中。

³⁸“星缀”二句：剑上所饰明珠如星斗连缀。

³⁹环：剑环。

⁴⁰洎（jì）：到。

⁴¹繇（yóu）：是，于是。剽：攻击。勍（qíng）敌：强敌。

⁴²决：断，斩杀。冤仇：仇敌。

⁴³迩：近。

⁴⁴“解晋”句：事见《越绝书》。

⁴⁵欃（chán）：彗星。

⁴⁶精：精美、精妙。

鉴　赏

贾 （？—835），字子美，河南人。进士擢第后，又登制策甲科，四迁至考功员外郎。唐穆宗时曾与白居易同为考策官，后为常州刺史。唐文宗时，先后为太常少卿、中书舍人、礼部侍郎。太和八年，迁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九年，检校礼部尚书，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年甘露事变，被左神策神中卫仇士良杀死。他文思敏捷，辞藻华美，现存律赋九篇。

《太阿如秋水赋》是一篇有名的律赋。律赋是从骈赋衍变而来的，唐王朝的科举考试，又促进了它的发展。《文苑英华》所收唐赋近千篇，三分之二以上是律赋。它在体制上，有许多限制，但是有创造性的作家，却能善于利用这些限制，或者摆脱约束，写出许多优秀的作品。本篇就是其中之一。

这篇赋是专写宝剑的。但它不写宝剑的锋利，也不着重去写宝剑的制作与铸造材料或铸造工艺的精良，而正如题目所揭示的那样，它通过描绘宝剑深沉晶莹如秋水般的光泽，来表现它的精美和珍贵。唐代以来，赋宝剑的作品很多，但单从这一角度来写的，贾 此赋还是比较突出的。

清人王岂孙《读赋卮言》中说：“赋最重发端。”李调元的《赋话》中也说：“唐人试赋，极重破题。”本文一开头说，“黯然和秋色者，楚王有太阿之锋”，就简明、突出地点明了题意，并且指明他所描绘的宝剑，是著名的楚昭王的太阿宝剑。下面，承题转接，“穷其原，则三尺成状，窥其底，如百尺无踪。可以照魑魅，鉴形容。”总写宝剑光泽的澄澈、莹洁，像无底的秋水一样，可以“照魑魅，鉴形容”。再接着，就具体描绘宝剑如何澄澈、晶莹了。一般说来，单独描绘宝剑的光泽是比较困难的。但是，由于作者善于想象、夸张和类比，因而在赋文中，接连使用了许多生动、形象而具体的比喻，从各个角度加以描绘和烘托，使宝剑的光泽惟妙惟肖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总观全赋行文，它自始至终紧扣题意，集中描绘太阿宝剑光泽如秋水的特点，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加以形容、比喻和描述，使语言文字也如宝剑一样极其精彩和优美。其中，“穷其原，……如隐蛟龙”、“千里万里之斜汉，……波涛不起”、“俯视则孤光溢目，……容舟之所宁如”等等语句，对偶精工、排比优美、想象奇异、刻画真切入微，真可以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给我们描绘出一个个美的艺术境界，给人以美的艺术享受。这种把宝剑诗化、美化的艺术表现，充分反映了作者细致的观察能力、丰富的想象能力和高超的艺术表现能力。

这是一篇严格的律赋。律赋的韵脚是有一定限制和规定的。本篇以“如彼秋水容色”六字为韵，通篇的韵脚都是分别以这六字为韵相押的。但它不是依次使用这六个字，而是错落相间的。赋文一开头的韵脚是“容”字，与它相协的是“锋”、“踪”、“龙”，在《广韵》中属于上平声“三钟部”；赋文的第二韵用的是“水”字，与它相协的是“里”、“视”、“似”、“死”、“比”等，在《广韵》中分别属于上声的“五旨”和“六止”，而“旨”、“止”两韵是可以同用的。赋文的第三韵是“如”字，与它相协的是“居”、“渠”、“虚”、“鱼”等，在《广韵》中同属于上平声“九鱼”韵。第四个韵脚是“色”，和它相协的是“得”、“则”，同属《广韵》入声二十四职部，第五个韵脚是“秋”，和它相协的是“俦”、“游”、“流”、“仇”，同属于《广韵》下平声十八尤部，最后一韵是“彼”，和它相协的是“迩”、“此”，同属《广韵》上声四纸部。找出它的韵脚和韵部。我们就会看出，作者使用韵脚，不是句句相押，而是参差错落，间句相协，从而使赋文具有起伏顿挫、速缓扬抑的音乐之美。这样的赋，当然容易受到主持科举的试官们所赞赏，我们读起来也甚感朗朗上口、饶有韵味。单从文辞上说，这篇赋优美精妙，倩丽峭拔，但又不失典雅，值得我们认真体味。

（霍旭东　林开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