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 - 钱钟书

出版说明

钱锺书先生(一九一〇——一九九八年)是当代中国著名的学者、作家。他的著述,如广为传播的《谈艺录》、《管锥编》、《围城》等,均已成为二十世纪重要的学术和文学经典。为了比较全面地呈现钱锺书先生的学术思想和文学成就,便于读者的研究和学习,经作者授权,三联书店组织力量编辑了这套《钱锺书集》。

《钱锺书集》包括下列十种著述:

《谈艺录》、《管锥编》、《宋诗选注》、《七缀集》、《围城》、《人·兽·鬼》、《写在人生边上》、《人生边上的边上》、《石语》、《槐聚诗存》。

这些著述中,凡已正式出版的,我们均据钱锺书先生自存本上的修改作了校订。其中,《谈艺录》、《管锥编》出版后,钱先生曾作过多次修改补订。由于种种原因,后来多次再版时,这些修改补订都未能排入原书正文,只是缀于各书的卷尾,读者阅读时颇感不便。此次结集,我们根据钱先生的意愿,对这几部书进行整理,将各次补订部分全部排入相应正文。另外,我们还订正了少量明显的错讹。而作者的原序、原译名、原用字等,为了保持历史原貌,一般不作更动。

《钱锺书集》由钱锺书先生和杨绛先生提供文稿和样书;陆谷孙、罗新璋、董衡巽、薛鸿时和张佩芬诸先生任外文校订;陆文虎先生和马蓉女士分别担任了《谈艺录》和《管锥编》的编辑工作。对以上人士和所有关心、帮助过《钱锺书集》出版的人,我们都表示诚挚的感谢。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一日

为了满足广大读者的需求,继《钱锺书集》繁体字版之后,我们又出版了这套《钱锺书集》简体字版(《谈艺录》、《管锥编》因作者不同意排简体字版除外)。其间,我们对钱先生著述的组合作了相应调整,并订正了繁体字版中少量文字和标点的排校错误。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二〇〇一年十二月十日

代序 钱锺书对《钱锺书集》的态度

杨绛

我谨以眷属的身份,向读者说说钱锺书对《钱锺书集》的态度。因为他在病中,不能自己写序。

他不愿意出《全集》,认为自己的作品不值得全部收集。他也不愿意出《选集》,压根儿不愿意出《集》,因为他的作品各式各样,糅合不到一起。作品一一出版就行了,何必再多事出什么《集》。

但从事出版的同志们从读者需求出发,提出了不同意见,大致可归纳为三点。(一)钱锺书的作品,由他点滴授权,在台湾已出了《作品集》。咱们大陆上倒不让出?(二)《谈艺录》、《管锥编》出版后,他曾再三修改,大量增删。出版者为了印刷的方便,《谈艺录》再版时把《补遗》和《补订》附在卷末,《管锥编》的《增订》是另册出版的。读者阅读不便。出《集》重排,可把《补遗》、《补订》和《增订》的段落,一一纳入原文,读者就可以一口气读个完整。(三)尽管自己不出《集》,难保旁人不侵权擅自出《集》。

钱锺书觉得说来也有道理,终于同意出《钱锺书集》。随后他因病住医院,出《钱锺书集》的事就由三联书店和诸位友好协力担任。我是代他和书店并各友好联络的人。

钱锺书绝对不敢以大师自居。他从不厕身大师之列。他不开宗立派,不传授弟子。他绝不号召对他作品进行研究,也不喜旁人为他号召,严肃认真的研究是不用号召的。《钱锺书集》不是他的一家言。《谈艺录》和《管锥编》是他的读书心得,供会心的读者阅读欣赏。他偶尔听到入耳的称许,会惊喜又惊奇。《七缀集》文字比较明白易晓,也同样不是普及性读物。他酷爱诗。我国的旧体诗之外,西洋德、意、英、法原文诗他熟读的真不少,诗的意境是他深有领会的。所以他评价自己的《诗存》只是恰如其分。他对自己的长篇小说《围城》和短篇小说以及散文等创作,都不大满意。尽管电视剧《围城》给原作赢得广泛的读者,他对这部小说确实不大满意。他的早年作品唤不起他多大兴趣。“小时候干的营生”会使他“骇且笑”,不过也并不认为见不得人。谁都有个成长的过程,而且,清一色的性格不多见。钱锺书常说自己是“一束矛盾”。本《集》的作品不是洽调一致的,只不过同出钱锺书笔下而已。

钱锺书六十年前曾对我说:他志气不大,但愿竭毕生精力,做做学问。六十年来,他就写了几本书。本《集》收集了他的主要作品。凭他自己说的“志气不大”,《钱锺书集》只能是菲薄的奉献。我希望他毕生的虚心和努力,能得到尊重。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重印前记
《围城》一九四七年在上海初版,一九四八年再版,一九四九年三版,以后国内没有重印过。偶然碰见它的新版,那都是香港的“盗印”本。没有看到台湾的“盗印”本,据说在那里它是禁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夏志清教授的英文著作里对它作了过高的评价,导致了一些西方语言的译本。日本京都大学荒井健教授很久以前就通知我他要翻译,近年来也陆续在刊物上发表了译文。现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建议重新排印,以便原著在国内较易找着,我感到意外和忻幸。

我写完《围城》,就对它不很满意。出版了我现在更不满意的一本文学批评以后,我抽空又写长篇小说,命名《百合心》,也脱胎于法文成语(Le coeur d'artichaut),中心人物是一个女角。大约已写成了两万字。一九四九年夏天,全家从上海迁居北京,手忙脚乱中,我把一叠看来像乱纸的草稿扔到不知哪里去了。兴致大扫,一直没有再鼓起来,倒也从此省心省事。年复一年,创作的冲动随年衰减,创作的能力逐渐消失——也许两者根本上是一回事,我们常把自己的写作冲动误认为自己的写作才能,自以为要写就意味着会写。相传幸运女神偏向着年轻小伙子,料想文艺女神也不会喜欢老头儿的;不用说有些例外,而有例外正因为有公例,我慢慢地从省心进而收心,不作再写小说的打算。事隔三十余年,我也记不清楚当时腹稿里的人物和情节。就是追忆清楚了,也还算不得数,因为开得出菜单并不等于摆得成酒席,要不然,谁都可以马上称为善做菜的名厨师又兼大请客的阔东道主了,秉承曹雪芹遗志而拟定“后四十回”提纲的学者们也就可以凑得成和抵得上一个或半个高鹗了。剩下来的只是一个顽固的信念:假如《百合心》写得成,它会比《围城》好一点。事情没有做成的人老有这类根据不充分的信念;我们对采摘不到的葡萄,不但想像它酸,也很可能想像它是分外地甜。

这部书初版时的校读很草率,留下不少字句和标点的脱误,就无意中为翻译者安置了拦路石和陷阱。我乘重印的机会,校看一遍,也顺手有节制地修改了一些字句。《序》里删去一节,这一节原是郑西谛先生要我添进去的。在去年美国出版的珍妮·凯利(Jeanne Kelly)女士和茅国权(Nathan K.Mao)先生的英译本里,那一节已省去了。

一九八〇年二月

这本书第二次印刷,我又改正了几个错字。两次印刷中,江秉祥同志给了技术上和艺术上的帮助,特此志谢。

—九八一年二月

我乘第三次印刷的机会,修订了一些文字。有两处多年蒙混过去的讹误,是这本书的德译者莫妮克(Monika Motsch)博士发觉的。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

为了塞尔望·许来伯(Sylvie Servan-Schreiber)女士的法语译本,我去年在原书里又校正了几处错漏,也修改了几处词句。恰好这本书又要第四次印刷,那些改正就可以安插了。苏联索洛金(V.Sorokin)先生去年提醒我,他的俄译本比原著第一次重印本早问世五个月,我也借此带便提一下。

一九八五年六月


在这本书里,我想写现代中国某一部分社会、某一类人物。写这类人,我没忘记他们是人类,只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角色当然是虚构的,但是有考据癖的人也当然不肯错过索隐的机会、放弃附会的权利的。

这本书整整写了两年。两年里忧世伤生,屡想中止。由于杨绛女士不断的督促,替我挡了许多事,省出时间来,得以锱铢积累地写完。照例这本书该献给她。不过,近来觉得献书也像“致身于国”、“还政于民”等等佳话,只是语言幻成的空花泡影,名说交付出去,其实只仿佛魔术家玩的飞刀,放手而并没有脱手。随你怎样把作品奉献给人,作品总是作者自己的。大不了一本书,还不值得这样精巧地不老实,因此罢了。

三十五年(一九四六年)十二月十五日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附录 记钱锺书与《围城》


这是第一篇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