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铜笛惊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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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窥基与一众黑衣人占了上风,半月形将程宅众人围住;后面涌进来的数十名汉护卫,与程宅众人前后夹击,反将他们围住;往外,数以千计的人将整个程宅团团围住。

刘贞亮退到窥基身后,“大师,那些神军不肯倒戈!”

窥基手握禅杖,朝程扬一指,“佛门公敌,正地!凡我佛门弟诛杀,可获亿万功德!得证罗汉果位!”

庭中的黑衣巡行齐声道:“光荣归于佛!”

庭院中的战事斗然一紧,那些巡行不顾性命地抢上猛攻,将程宅众人逼到台阶下。

另一边,两名巡行扑向垂花门,其中一人衣,用指尖胸口画出一个血淋淋的“卐”符,喝道:“阇都诃那!”

轰然一声巨响,鲜血雨点般落。那名人冲进一众护卫中,悍然爆,顿时一片血肉横飞,垂花门内外不及躲避的十余名护卫或或伤,童贯也被劲风波及,震得扑倒地。那名汉国使节更是倒霉,被那名人直接扑身上,当场尸骨无

纷飞的血雨中,窥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便挥杖攻出,南霁云和吴桂双双拦住。程扬吐了口鲜血,镭射战刀两人空隙间劈出,斩向窥基胸的护心铜镜。

窥基破的袈裟褪到腰下,露出金光闪闪的明光铠,犹如向披靡的战神,他禅杖右横挑,头尾与南霁云、吴桂各拼一记,将两人震开,然后横杖格住战刀,将程扬击退,以一对,仍步步进逼。

台阶上,贾文和细长的双目内精光闪动,将战局尽收眼底。

十方林不仅实力强横,而且人数占优。除一名爆以外,尚的十七名苦修巡行分为两处,南面人将童贯等人挡垂花门处,不得进。另外十名巡行全力围攻。

程宅众人晚已经鏖战过一场,几乎人人带伤,时只能苦苦支撑。不过数息,任宏、敖润、独孤谓、郑宾和仅的几名星月湖老兵便迭逢险境。

青面兽拎着人头大的巨槌,鼻孔喷出浓浓的白雾,脚掌不由主地挪动着,跃跃欲试。

“站稳了。”贾文和道:“你的任务是保护我。”

说着,他袖中取出一支铜制的短笛,放唇边。

一袭青衫晨风中微微飘动,贾文和气息一吐,尖亢的笛声即响起。

庭院旁的月洞门被木板封住,时轰然破开,一匹赤红如血的战马门洞中出,马上一名头戴金冠,粉面朱唇的少年手持银戟,笔直冲向战团。

一名巡行返身接战,被他挺戟当胸挑起,振臂抛出丈许,带着少年稚嫩的意气厉叱道:“我吕奉先!今日要杀尽天下秃驴!”

扬脸一黑,这话肯定是高智商教的,嘲讽度十,仇恨直接拉满!

紧跟吕奉先身后的是二十名晋国护卫,晋国衰弱,使者出行的护卫也体面。晋国由谢幼度执掌兵权之后,北府兵实力突飞猛进,这些护卫是北府兵挑选的精锐,手底都有几分真功夫,他们石超宅内埋伏多时,听到笛声方杀出。

吕奉先跃马挺戟,直取窥基。那匹红的战马神骏之极,几乎一跃就冲到窥基面前。

窥基夷然不惧,手中的九环禅杖铮然声,抵住戟锋,往侧方一引,接着抡起披甲的右臂,朝马首击去。

不需主人号令,赤兔马便昂首而起,包铁的前蹄重重踏窥基胸口。

金铁交击声中,窥基明光铠上的护心铜镜被践出一双半月形的蹄痕,浑身甲片波浪般掀起。

吕奉先挥戟甩开禅杖,双膝一夹马腹,赤兔马前蹄落下,一双后蹄腾起,几乎跨到前蹄之前,然后奋力一跃,马身腾空而起,飞龙般往侧方逸去。

不容窥基追杀,南霁云和吴桂同时攻上。窥基以硬碰硬,倚仗身上铠甲坚实,双臂一绞,将两人震退。

眼前刀光一闪,细长的刀身无声地劈开空气,斩向窥基的额头。窥基横起禅杖,便看到刀身光芒大,接着“叮啷”一声,杖身被切成两段。

窥基上身后仰,一个铁板桥,后脑几乎贴到地面,接着拧身斜踢,正中程扬手腕。

扬腕骨仿佛被铁锤击中,骨痛欲。窥基满拟一脚将他战刀踢飞,刚昂起身,只见刀光又至,却是那名佛门公敌已用布条将刀柄缠手上,一直缠到皮质的护腕内。

窥基攻势已尽,用断杖格开战刀,往后跃去。两名巡行飞身上前,挡住攻来的人。

窥基抛开断杖,然后昂首向天,双臂高举,吟出一串咒语,“唵!班札!卓达!哈呀……”

一条虚影窥基身上脱出,迅膨胀,越来越高大。

“噶哇!呼噜呼噜!吽!呸……”

着窥基吟不绝,那具虚影越过院墙,高出树梢,一直伸展到百丈金身,如同一佛门神祇,高高凌驾于众生之上。

窥基双掌一合,直插天际,然后奋力开。

“轰隆!”

冬日的晴空仿佛被虚影的巨掌裂,发出一道震耳的雷声,紧接着一浓黑的乌云天际无形的裂隙中倾泄而出,程宅上空翻滚涌动。

乌云仿佛打翻的墨汁,朝面八方迅扩张。起初只有一线,转眼就如同汹涌的潮水奔腾而下,铜钟般围绕程宅周,刚升起的朝阳瞬间被乌云遮蔽,天地一片漆黑,犹如午夜。


大明宫。含元殿。

仇士良平常来往宫中,得七八十来个义行服侍,几步路就要乘肩舆,前呼后拥,威风凛凛,讲究的是个体面。

但这会儿他健步如飞,动如脱兔,追云赶月般直入含元殿,声叫道:“圣上!事急矣!韩约那——反了!”

这时,天际一声巨响。人殿内,能看到南边的坊市中,一魔神顶天立地,双手开天宇,乌云滚滚而下。

李昂脸上白得毫无血,一手捏着御的扶手,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一样。

那是窥基大师的金身,可他压根儿不李辅国的博陆王府,而是出现了宣平坊……

刚刚浮现的金身被乌云笼罩,只一瞬间,就消失不见,市坊恢复了平静。

仇士良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眼看文武百官都已去,殿内只剩下几名小内侍和相李训,性上前一弓腰,把李昂背起来,“圣上,们得先躲躲!”说着腿往殿后奔去。

李训大急,一把拽住仇士良的衣袖,“陛下不能!”

仇士良使劲挣开他,悲声道:“李相公!你也麻溜快跑吧!一会儿可就来不及了!”

李训跌倒地,未及起身便叫道:“金吾卫将士!仇士良挟持君王,上殿护驾!拦住他!每人赏钱十万!”

仇士良停住脚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大唐相,半晌吐出两个,“你娘……”

郄志荣和北诸宦时也追了上来,与闻声而动的金吾卫军士混一起,乱纷纷涌入殿中。双方你推我挤,七手八脚拽住这位背着皇上的宦官大头目。

这时,东西两面同时传来喊杀声。

京兆府少尹罗立言率京兆府吏东朝阁出,御史中丞李孝本率御史台诸吏西朝阁出,数百吏刀枪并举,沿途遇见宦官,不分老少良莠,尽皆杀之。

仇士良眼角突突直跳,充血的双眼一片通红,他命冲出人群,将李昂放软舆上,让郄志荣等人护住,尖声道:“圣上快!老奴——跟他们拼了!”

说着回身一掌,将一名金吾卫拍得横飞出去,顺势拽下他的佩刀。

郄志荣等人也知道大事不妙,蜂拥着抬起软舆,两边的龙尾道挤满金吾卫,只能往殿后奔去,刚皇出殿,却被一道罗网拦住去路。

御史台与京兆府吏共计百余人,时已经杀上龙尾道,落后面的内侍躲闪不及,即使跪地求饶,也被刀砍枪,尽成亡魂。

郄志荣尖叫道:“撞开!”

数十名内侍拼命撞向罗网,终于赶乱兵入殿前,将罗网撞开,护着皇上往内朝逃去。

殿内叫声不断响起,“冤枉啊!”

“饶命啊!”

“救命!啊……”

叫冤声、哀求声、嚎声、哭号声响成一片,不男不女的声音,一听便是滞留殿中的内侍。

李训追上来,双手攀住软舆,叫道:“陛下不得入内!陛下!陛下!”

李昂着躲舆内,着内侍的跑动右颠簸。等内侍冲出含元殿,穿过宣政门,他忽然间像清醒过来一样,对李训瞋目喝道:“放手!你,你!你要谋逆吗!”

李训瞠目结舌,直勾勾看着这位陛下,像是突然不认识他一样。

众内侍护着软舆,越过宣政殿,往宸殿后奔去。李训本能地拽住舆驾,被带得跌跌撞撞,仍不肯放手。

李昂拍着乘舆叫道:“护驾!护驾!”

郄志荣奋力一拳,捣李训胸口,李训狂喷一口鲜血,手指终于开软舆,仆地不起。

数十名金吾卫紧追后,但李训被殴昏迷,韩约不见影,这些金吾卫都不知道该什么,只是没头鸭一样跟着皇上的御驾瞎跑,然身后叫不绝,落后面的内侍不断被杀,但没人指挥,谁也不敢挡这帮掌权多年的宦官。

忽然间一连串叫声响起,声音犷,却是那些金吾卫突杀戮。

内侍回头看去,却是仇士良提着一柄充仪仗的陌刀,一路横过来。他本是武职出身,修为精强,时杀性大起,手起刀落,那些金吾卫无一合之敌,刀光飞舞间,人甲俱,肢体横飞,剩下的金吾卫一哄而,无人敢撄其锋芒。

“干爹!”

“仇公!”

驾的内侍有仇士良的义,也有王守澄那鬼的义,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宫中势力,这会儿不约而同地把仇士良当成了主心骨,声泪俱下。

“不许哭!”仇士良的貂蝉冠中了一刀,时披头发,状如疯魔,他持刀开路,御驾宸殿旁的东上阁门奔入内朝,阁门即关闭。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片欢呼声,那些内侍里逃生,又立下“临危救驾”的不世之功,一时间欢声雷动,高呼“万”。

刚刚被人救醒的李训,后杀来的李孝本、罗立言,躲后面观望的韩约,还有刚冲进宫中的郭行余,同时面无人


“嗒”,白落下。

纹棋盘上只有寥寥数,这一记大飞,却是星位缔角。

李药师执轻敲着棋盘,“郡王着,未免太缓。”

李辅国拿起玉盏,浅浅饮了一口,“盘尚布局,缓急言之过,鹿谁手,尚未可知。”

“也是。”李药师点了点头,黑直入

李辅国摇了摇头,“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没有退清杀气,出手便分生。让旁人守个角又有何妨?哪怕缓一步,求个双活呢?”

“盘中固可双活,终局岂有和棋?”李药师道:“无非是你我活罢了。”

“忍不了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什么忍不忍的。”

“宪为求长生,服药暴崩;穆宴游无度,中风薨逝;敬更是荒唐,未及弱冠便被群奴弑。眼看着当今圣上,也是个不中用的。”李辅国叹道:“唐国留下的大好基业,可惜了啊。”

李药师默然不语。

“窥基心高气盛,却是一个痴未解。圣上欲求其为臂助,不啻问道于盲。正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啪!”

李辅国轻轻一抚掌,“摔得的。”

李药师淡淡道:“活该。”

“你啊,不是忠臣。”

“郡王又何是?”

“老奴忠于大唐。”李辅国指了指胸口,“心日月可鉴。”

李药师道:“那我也是。”

李辅国笑了起来,“我们都是可怜人啊。”

“我是,你可不是。”

“哦?”

“未遇贤君,我李药师固然不幸。可郡王屡兴废立之事,贤愚不肖尽郡王拣,若还说可怜,那也是郡王你找的。”

“说穿就没意了。”李辅国道:“我那六道神目哄哄旁人还可以,帝王之哪里就能看得准呢?敬未登基时,英气勃发,老奴见之心折,后还不是看了眼?英武的不行,换了今上这位好读书的,临了还是掉到坑里。武也不行,文也不是,为之奈何?”

“生于深宫之间,长于妇人之手,群奴环,声犬马,无孔不入。便是圣贤,又能如何?”

“你说该如何?是把我们这些阉奴都打杀了,还是像岳老板说的那样,们一人一票,选个皇帝出来?”

“郡王已有定计,何必问我?”

“成美那孩倒是不。”李辅国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道:“可小田跟小鱼一明一暗,想拱绛王出来。我也拿不定主意。”

“李悟?”

李辅国点了点头,“宪皇帝多,但太皇太后出的,可就只剩这一个了。当初要不是太真公主力保,怕是成了刀下亡魂。你看……”

“我只是一介武夫,不用问我。”李药师敲了敲棋盘,“郡王该你了。”

“不急不急。右无事,吃罢饭下也不迟。”


已经大亮,程宅上方却是乌云密布,暗如深夜。那些巡行的黑衣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进退之际,愈发神出鬼没。

“干!”

扬惊觉不妙,窥基用蕃密咒法召来的乌云,似乎与那些人有种奇特的感应,乌云笼罩下,那些苦修巡行的攻势越来越凌厉。

着晋国护卫加入,庭中程宅一方的人数还占上风,但面围来的人数以千计,一旦让他们突入宅中,局势直接逆转。

程宅位于宣平坊十街西北,南面正门是汉、和昭南的护卫,东边与石超宅邸相邻,北面的内宅后面是背巷,西边是几家店铺和升平客栈。

谁也没想到,双方接战,先崩盘的是重兵把守的程宅正门。汉使遇难,汉两国护卫伤亡重,时被童贯领着,被堵垂花门处。囊瓦眼看来敌势大,连忙带着昭南武士退守教坊。至于两支神军,时群龙无首,已乱成一团。

着十方众攻来,腹背受敌之下,汉两国护卫几乎没有出有效防守就被杀,童贯年纪小,混人群里捡了条命。

高智商、张恽、袁天罡这哥几个蹲一处,紧张地盯着战团。眼看一群人冲进垂花门,高智商一拍大腿爬起来,拿着一杆长枪当拐棍,一瘸一拐地下了台阶,然后摆了个姿势,大喝道:“杀!”

青面兽“嗷”的一声,脱缰的野狗一样冲进战团,剩下高智商与张恽面面相觑。

贾文和拿起短笛,放到唇边,尖亢的笛声响起。

西边墙头忽然跃出几个人影,蒲海云拎着一柄大刀叫道:“程侯爷!我来助你!”说着跃下墙头,往大的巡行杀去。

他身后带着十余名高鼻深目的胡人,然人数不多,却极为凶猛,仿佛与那些人有生之仇一般,悍不畏地扑上搏杀。

贾文和短笛停唇边,然后吹下。

“程兄弟!老铁来啦!”

着一声大喝,铁中宝带着凉州盟一帮好汉前院杀出。

两股生力军的加入,使得局面逆转,窥基身边的巡行伤快加。

有巡行故技重使,舍命爆,这蒲海云一声高呼,“唵喇呼啊克叭!”立刻有胡人猛扑过来,将爆的巡行抱住,巨响声中,双方同归于尽。

双方杀式的攻击使得巡行爆的杀伤力降到低,一多只能带一名对手。人数本就处于劣势的巡行大受折,原本的十八人各方的围攻和拼兑下,转眼就只剩六七人。

然而时,来援的众已经冲进垂花门,涌入庭院,当先一人头戴兜帽,身姿魁伟,手持着那柄窥基大师的传长矛,正是蕃密法王释特昧普。

窥基紧盯着程扬,张开大手,向后伸出,沉声道:“矛来!”

释特昧普抬起手,然后“呯”的一声,将长矛进脚下的青砖。

后涌来的众齐齐止步,与窥基然只隔着丈的距离,却如同天涯。


大明宫。丹凤门。

巍峨雄伟的宫墙将大明宫内外隔绝开来,宫中天翻地覆,外面的街市依然太平。刻正值辰时刻,一些官吏相约往临近的坊市酒朝食,街上商贩们引车卖浆,沿街叫卖,人来人往。

忽然一名绿袍官员骑冲出宫门,他以袖遮面,沿着丹凤门前的大街打马狂奔,慌不路之下,险些撞到一名绯红官服的官员。

段文楚心底忧惧不已,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退朝之后,他越想越是不安,于是叫上鸿胪的属吏,一同前往永昌坊相熟的酒,准备痛饮一番,借机排忧消愁。谁知一个六七品的小官竟然敢御街打马狂奔,若非王长史拽了他一把,几乎被马蹄踏到。

段文楚勃然大怒,“你——”

刚说了一个,不禁呆住。马上那人身着绿袍,面容却相熟得紧,竟然是相李训!

李训见被识破面目,性放下遮面的衣袖,朝两边的行人扬声喝道:“我有何!竟贬谪!”

李训一边高呼,一边打马而行,行人纷纷避让,看着这位袍显贵被贬为微末的官吏,目光中或是同情,或是惊讶,或是幸乐祸,不一而

李训刚驰过长街,紧接着又有几人马而出,其中一人同样身着绿袍,腰间却系着高官有的金带,以毡帽遮面,伏马狂奔。

肩而过时,段文楚认出那人颌下的胡须,却是御史中丞李孝本。

段文楚心头像是被人狠狠住,一时间呼吸都为之停顿。半晌回过神来,一把扯住同行的王长史和蒋师仁,声道:“去天府——”

大明宫内,为帝国中枢的大殿:含元殿、宣政殿、宸殿,时已经血流成河。但事起突然,御史台相邻的中书省仍像往常一样,为当值上准备好的膳食。

王涯等人正待入会食,有官员忙进来,“敢问诸位相公,方听到含元殿喧哗,莫非出了什么事?”

王涯右看了看,摇头道:“吾等亦不知晓。”

舒元舆强镇定,“勿要慌张。倘若有事,稍后圣上延英殿召集我等商议。”

那官员道:“那我们……”

舒元舆摆了摆手,“尔等且先去。”

那官员施了一礼,退下。

王涯等人持箸欲食,忽然听到远处一片惊叫,不由投箸起身。

仇士良提着一人多长的陌刀,的袍服上满是鲜血,他盯着面前跪伏的小黄门,狞声道:“你说什么?家说一遍!”

“回阿爷,”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说道:“小的奉阿爷的命,方去找,可大爷广、源、五爷潩,俱不宫中。连同他们的亲信,都未见影。”

仇士良额角青筋暴跳,厉声道:“渭呢!”

“小的去了东内苑,有人把守苑门,不许小的入内。”

“干爹!”郄志荣奔进来,“不好了!方有人拿着大哥的金鱼符,收了军的兵权。”

仇士良眼前一黑,两腿一阵发软。仇广的金鱼符被人夺己这个长已然凶多吉少,更让他恐惧的是,己一手把持的军竟然悄然易手,而己连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眼看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仇士良心底反而生出一股狠劲,他咬牙撑住身体,吩咐道:“召集宫中诸监!给他们发放兵刃!告他们,是是活,就看这一回了!不想,就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是!”那小黄门连忙出去叫人。

“圣上!”仇士良手扶陌刀,双膝跪地,“奴,未能及觉察李训、韩约等人谋逆,以至乱兵上殿,惊扰圣驾,请陛下治!”

李昂脸又青又白,像木偶一样呆软舆上,一言不发。

仇士良心下痛,抹了把眼泪,然后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哑着说道:“奴今日有而已!”

他爬起身,执刀喝道:“孩儿们!外面那些狗不给们活路!们也不是泥捏扎的!跟那帮逆拼了呀!”

一众内侍都叫嚷起来,纷纷挺刀持矛,群情激愤。

这时,外面衣甲声响,有人外面禀道:“奴鱼弘志,求见陛下!”

一直蜷软舆中,魂不守舍的李昂猛然起身,“鱼爱卿!”

仇士良心头一喜,鱼弘志然跟己关系平平,但他是皇上的铁杆心腹,不会跟那帮逆搅到一处吧?

“进来!”

鱼弘志扶刀入内,却没有行礼,只笑道:“奴赶到宸殿,知道圣上这里。”

仇士良顾不上寒暄,径直道:“弘志,你来了就好,外面李训那帮狗……”

话未说完,却见皇上连滚带爬地躲到鱼弘志身后,带着哭腔道:“事已泄!鱼爱卿!快快救朕出去。”

仇士良张大巴,手中的陌刀“锵啷”一声,掉落地。


窥基扭头看着释特昧普,眼中射出噬人的凶光。

释特昧普夷然不惧,将兜帽一翻,昂起满是金螺髻的头颅,指着他的鼻喝道:“窥基!你干的好事!”

窥基张开的手指一根一根蜷紧,用像是要爆炸一样的声音,一喝道:“释!特!昧!普!”

释特昧普昂然道:“我佛弟,向来以悲为怀!杀戮如之重,岂是佛门为?窥基!你到底还是不是我佛弟!”

窥基厉声道:“乃佛门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释特昧普放声大笑,“窥基!你这点移花接木的鬼蜮伎俩,也好本法王面前卖弄?你那些肮手段,没有人比我更懂!”

一名巡行喝道:“特大师,你身为法王,岂能信口黄,指斥佛!”

“你们——”释特昧普用指尖点了点已经伤亡重的巡行,然后手一挥,将不断赶来的众都圈了起来,“还有你们!都被窥基这个谎大师给骗了!”

一片哗然。释特昧普然是来大孚灵鹫上院的法王,十方林地位极高,但窥基大师身为大方丈,唐国位比国师,更是唐国佛门诸的领袖,时被他当庭指斥为骗,不啻于将窥基的金身彻底击

那名巡行厉声道:“特大师!诽谤佛,你不怕堕入拔舌地狱吗?”

释特昧普双手张开,拇指相对,对众人道:“待本法王来告你们真相!谓的佛门公敌,乃是窥基这个谎大师一手捏的谣言!大孚灵鹫沮渠二世大师,未降下如法旨!”

周围的众顿时大哗。

窥基双手握拳,手背筋骨毕露,犹如铁石,“特昧普!你如胡言乱语,已然堕入魔道!”

释特昧普抬起下巴,不屑地说道:“到了时,尚且满口谎言!本法王这便揭穿你的真面目!来人!”

“阿弥陀佛。”一名红衣人出现墙头。

净念双手合什,光溜溜的头皮冒出一暗青的发根,他眼中满是悲与怜悯,清秀的面孔上却浮现出一痛苦。

“贫净念,乃十方林红衣主教,沮渠二世大师亲传弟。两日前,贫联络灵鹫上院,求得实情……”

窥基冷冷道:“净念,你也堕魔了吗?”

净念虔诚地低下头,“佛上,贫不敢虚言伪——沮渠二世大师确有法旨,但只是请程侯拨冗前往灵鹫一叙,并未称其是佛门公敌。”

净念抬起头,目视着程扬,诚恳地说道:“程侯,昔日贫被谎言惑,多有得,还请施主见谅。”

扬冷哼一声,握刀的手掌却不敢有懈,暗戒备。谓的佛门公敌竟然是窥基一手炮制的谎言,时被人当众揭破,人设彻底崩塌,投无路之下,说不得会来个鱼网破——他可一点都不怀疑窥基对己的杀意。

议论声越来越响。窥基脸越来越冷。

来援的十方多,但多的乃是原系密的青龙,其余众也大都更亲近于十方林的共主大孚灵鹫,大长安势力雄厚无比,时竟无一人到场。甚至连立场暧昧的禅也被摒弃外,显然是被精心挑选过,而己竟毫无觉!

一名巡行叫道:“我相信窥基大师!必然是有不轨之徒,伪了沮渠二世大师的法旨!”

释特昧普像看一只蝼蚁一样,傲慢地瞥了他一眼。

“阿弥陀佛。”一名人上前一步,合什说道:“贫净空,乃大知客香主。贫以佛的名义起誓——当日大孚灵鹫降法旨,实为窥基大师亲手录,交予弟传禀。”

窥基双拳紧握,身上冒出缕缕的黑气息。己本人当场反水,指控法旨是他亲授,意味着有人伪法旨,也是他亲手伪

释特昧普满头金的螺髻闪闪发光,指着窥基的鼻喝道:“窥基!你还有什么话说!”

窥基面无表情地说道:“沮渠二世大师本意,岂是尔等能知晓?”

“阿弥陀佛!”一名青龙人出列道:“小可以证,窥基大师与攻灭天竺佛门的邪魔勾结,指派其弟城外伏击程侯。”

一名巡行大声道:“一派胡言!”

人道:“敢问程侯,当日城外袭击你的,究竟是何人?”

扬道:“魏博乐训!”

“阿弥陀佛,乐训正是窥基淑弟,”那人道:“他们与那些邪魔商量好的,一路北,一路南,截击程侯,还有窥基招揽的几伙势力,分别东面和西面埋伏。幸好有佛保佑,程侯有惊无险,全身而退。”

窥基一拳击出,隔着数丈的距离,那人头颅仿佛被铁锤中的西瓜一样爆开,血水混着脑浆溅起丈许。

“无耻小人!”

窥基出拳,遥遥击向净空,却被释特昧普劈掌拍拳劲,叫道:“果然露出邪魔本性!”

窥基然道:“我佛亦有明王之怒,今日便让尔等见识见识佛法真义!”

己的心腹亲信几乎一而空,窥基无顾忌,他拔出金刚杵,手背上刻了一个血淋淋“卐”符,然后将鲜血地上。

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一只蓝的大手缝隙中探出,攀住地面,仿佛一个巨大的魔神正奋力地底出。

接着窥基右手背上又刻了一个血淋淋“卍”符,然后双手握拳,“呯”的一声,双拳拳锋相对,重重擂一起。

鲜血溅落,地底的魔神发出一声令人心肺为之裂的鬼啸,一只巨大的头颅缝隙里伸出,它头戴骷髅冠,双目如火,额头正中,一只血淋淋的巨眼蓦然张开,凶狞地盯着前方的程扬。


“圣上勿惊。”

鱼弘志像提小鸡儿一样,把李昂提起来,放回舆中,笑道:“你且不了呢。”

仇士良尖一挑,将陌刀提到手中,然后退开一步,面孔像被人狠狠抽打过一样,扭曲涨红。

他哑着道:“好!好!好!老奴一片忠心赤胆,他娘的全都喂了狗了!干你娘的狗皇帝!来啊!杀我啊!”

“仇公何必发火呢?要杀你的是皇上,可不是我。”鱼弘志笑眯眯对李昂说道:“对吧?圣上。”

李昂脸度发白,他住拳头,抵边,不由主地咬住手指,舆中蜷起身体。

鱼弘志没有理会这位皇帝陛下,解下腰间的金鱼袋,“哗啦”一声,将数十枚鱼符倒桌案上。

“这块是右神军的鱼符;这一块,是驾五都的鱼符;这块是邠宁军的鱼符;这几块是龙武军、羽林军的;这块更了不得,是鱼公观军容使的鱼符,可调动天下兵马;剩下这几块是推事院、六扇门,还有十六卫大将军的……”

鱼弘志笑眯眯道:“眼下还差了一块一一军。”

鱼弘志拍了拍手,一名女进来,将一只沾血的金鱼袋放案上。

仇士良目欲裂,这只金鱼袋,正是己用来盛放军鱼符的,日亲手交给儿,却不成想会地出现。

鱼弘志笑着拿起金鱼袋,正待取出里面的鱼符,脸却不禁—变,与齐羽仙面面相觑。

齐羽仙尴尬地说道:“那个……咳……鱼符被人夺了。”

鱼弘志尖声道:“谁!”

“太真公主。”


第六章·祥瑞成灾第八章·弃佛入魔

第七章·铜笛惊寒|第21集·祸起甘露|六朝燕歌行 - 紫狂、弄玉|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