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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夺舍法庄怡圃言在西番途次,憩一庙侧,旁有毙马,风来腥秽不可忍,欲行又苦足疲。正踌躇间,俄有老僧偕一少年来,亦憩息庙隅。少者谓老僧曰:“徒弟,速遣死马去。”老僧即垂目不语。久之,死马忽动,跃然起,向下风行二里许复倒路侧。僧乃开目谓少者曰:“已遣去矣。”此用夺舍法,然其法有夺生、夺生不同。夺生者易其魂仍载其魄;夺死者无魄可袭,夺舍后尚须修炼以养魄。今西藏红衣喇嘛悉知其术,在《楞严经》为投灰外道是也。
○尸奔尸能随奔,乃阴阳之气翕合所致。盖人死阳尽绝,体属纯阴,凡生人阳节盛者骤触之,则阴气忽开,将阳气吸住,即能随人奔走,若系缚旋转者然,此《易》所谓“阴凝于阳必战”也,故伴尸者最忌对足卧。人卧,则阳气多从足心涌泉穴出,如箭之离弦,劲透无碍。若与死者对足,则生者阳气尽贯注死者足中,尸即能起立,俗呼为“走尸”,不知其为感阳也。唯口不能言,其能言者,为“黄小二”之类,为老魅所附。
陈聂恒《边州闻见录》载:有客山行,途中闻呼其名者,不觉应之。暮投主人宿,告以故。店主曰:“客无忧,我能治之。”夜,携剑伺客寝,外打三更,果闻有呼客者,见有物如人,奔入一冢而没。
明日询其居邻,知为新死而葬者,相与报官起验。其尸斑烂五色,店主曰:“是也,然犹未成精。”与众四觅,入深山中,见遗骸一具,亦五色生毛,曰:“此其黄小二矣。”焚之,果啾啾作声;及焚新葬之尸,了无他异。盖槁死之魂,久则成魅,特借新死之体以祸人。无所借,则久而为眚。若遇雷火击散其气,又能布而为疫,此皆山川戾之气偶中于身后故也。
○骷髅三种地中有游尸、伏尸、不化骨三种,皆无棺木外袭者。游尸乘月气,应节而移无定所;伏尸则千年不朽,常伏地;不化骨乃其人生前精神贯注之处,其骨入地,虽黑如{石}玉,久得日月精气,亦能为祟。故负米者死,肩骨后朽;舆夫死,腿骨后朽,以其生前用力,为精气结聚,故入土不易朽。伏尸亦然,伏尸则久受精气为游尸,又久而为飞行夜叉。《岣嵝神书》云:“老蛤能辟伏尸。”
○人气分尘世皆积尘,人气能分尘,故目不见尘也。尘能朽物,故宫室无人往则易朽。然屋宇年久则又积受人气,与日月风露之气交感,而生影于木石中,如《含文嘉。夏鼎图》所载,门屋市溷,池泽器具,悉能成精,有名字可呼。百年有影,千年则积影成形。此屋日有人住,则精气不能外越,以常为纯阳之气所逼,仅伏形于内,成金水内景之象。一经封闭,数十年得人阳气,则阴气日逼,而内之阳气悉达于外,于是有声有形而出焉,成火日外景之象。惟无质而借气以成形,故能幻变一切,此内生之邪,非外来者之乘虚而据者也。燃火酒照之,则真形立见,闻硫黄气亦退避。
○鬼气摄物赵衣吉曰:凡鬼物摄人及器,且皆用气禁,能以小容大。予少时,读书西城童佛庵韩姓家,亲见其家老仆为冤鬼所缠。一夕忽失所在,而门户四隅皆扃,已死于二里外桑园中,颈有手掐痕,青色,究不知从何出户。乙酉馆常山,见有为妖祟者,摄其人入石穴中。穴不甚大,仅容其身,穴口如盏。呼之则应,终不可出。破石取之,其人已死。又予戚唐姓家为狐祟,一日,其妇觅镜不得,后取瓶花,觉瓶倍重于昔,视之,则失镜宛然在中。口小腹大,亦不知何由而入。此皆以气禁。《汉书。方技传》有禁架之术,即此法也。
○山魈怕桑刀常山璩紫庭贡士有书塾在东门外山中,时有山魈出没其间,土人习见,亦不为怪,呼为“独脚鬼”。皆反踵而行,其来必有风云。其怪最怕桑刀,以老桑削成刀,斫之即死。悬桑刀于门,亦避去。山魈爱听歌,有张某馆衢州山中,每夜山魈踯躅而来,强嬲唱曲。
○驱疟鬼咒道书疟鬼皆分干支值日,有名字,某日得病,查其名,即可以符驱之。其不以日者,更属狂疟之鬼,尤犭皮猖为崇,名岳子贵,必须用值日之鬼拘之,所谓以贼攻贼也。然持此法行之,亦间有未验者,不如《太平广记》载“驱邪疟鬼咒”甚验。云:“勃疟勃疟,四山之神,使我来缚。六丁使者,五道将军,收汝精气,摄汝神魂。速去速去,免逢此人。”凡人疾发时,朝诵不彻,寒热即散,汗出而愈。张雨村先生业鹾台州,亲试有验,传人无不效者。
○阴沉木阴沉木,湖广施南府属山中土产此物,悉掘地得之,名孤阴沉木。质香而轻,体柔腻,以指甲掐之即有陷纹,少顷复合,职奇楠然。土人云,其木为棺,入土则日重,重则沉,葬千年后,其棺陷入地数十丈,亦坚重如铁,故宝贵之。施南买,不过六七十金,可得佳料一具;载至汉口,非千金不易购,以出水脚费大也。盘古以前无可考,和相传近混沌之上代,乃脱高龙汉也。老聃生于龙汉元年,见道书。
○织登科记昔有人误入星渚,见一女织缣,缣上多古篆,不识。问之,曰:“此今年登科记也,以呈上帝。”夫登科记必织,登 科文必铸,天上重科目如此,《千佛名经》岂虚语哉!若杨琼芳因贡院失火得元,又何异前明焦状元故事耶!当时人语曰:“不因南院火,安得状元焦!”
○朱鹿田朱鹿田先生官刑部郎中时偕大学士马公赴河南查办事件,路宿公馆,卧室三间,朱与与对房而居。时七月十六日,月色皎甚,朱患热不寐。三更忽有风来,门户自开,见白气如虹,蜿蜒进内,近朱帐。朱以拂击之,气即出。朱蹑其后,见气入马卧闼。少焉退出,有红光一道逐气交绕,白气不胜,形亦渐微,即出门去,红光亦回,不复追逐,门户又闭。听马则鼾声如雷,似不觉者。次日,耳房报随从家丁死者二人,皆身软如绵,不知何病。
○飞僵凡僵尸,久则能飞,不复藏棺中。遍身毛皆长尺馀,毵毵披垂,出入有光。又久,则成飞天夜叉,非雷击不死,惟鸟枪可毙之。闽中山民每每遇此,则群呼猎者分踞树杪击之。此物力大如熊,夜出攫人损稼。
○程嘉荫赵衣吉曰:予幼与程嘉荫同学,嘉荫有巧思,性好道,与范羽士交,得其《奇器录》一本,能为木牛,亲见其制。外式人尽能之,惟中设机各异。其喉舌下横直木,一系舌根,一坠心,心以铅为之;木四边有孔窍,悉用ㄌ穿,贯通于足。行则心摇,铅体重坠,则木一头下垂;少则舌本间又复下垂,则铅心又为所举而向上。如是俯仰,则足上所贯ㄌ,曳足屈伸而行,但甚缓,不能驰。加重物于背,则行亦钝滞。程云尚有九风轮木加,内五以合五藏,外四以像四肢,则行疾如飞,数百斤皆可负。捻其舌转则铅机横搁腰上,贯绳曳起,足即曲卧,与俗传武侯木牛式及壬遁诸书,西洋木牛法皆异。
亦能造寄话筒。筒间寸许,有闸隔之,内有机闭气,人向筒语毕则闸之。闸有次第,若乱开,则不成句矣。据程云,此法可贮百日,过百日则机微气散。
惜早夭,父母以其用心过甚呕血死,故其所得诸书悉焚去,勿留以祸弟也。
○水虎《尔雅》:虎,有角曰,能行水中。而不知水中实有虎也。康熙中,朱鹿田先生曾见松江提督养一虎在池中,以铁栅围之,名曰水虎。饲以鱼虾,不食生肉。《象山志》:里民渔于海,网得一雄虎,在网中犹活,出水即死。剖之,腹中有三小虎。此盖鲨鱼感气而化也,未登陆即为网获。
○绿郎红娘《广语》:广州女子年及笄,多有犯绿郎以死者;男子未娶,多有犯红娘以死者。谚云:“女忌绿郎,男忌红娘。”红娘亦曰“过天”,绿郎亦曰“附马”,有犯者须斋醮祷祀驱之。倘男犯绿郎,女犯红娘,其病不救,盖亦妖鬼,犹金华之猫魈。
○文人夜有光爱堂先生言:闻有老学究夜行,忽遇其亡友,学究素正直,亦不怖畏,问:“君何往?”曰:“吾为冥吏,至南村有所勾摄。”适同路耳,因并行。
至一破屋,鬼曰:“此文士庐也,不可往。”问:“何以知之?”曰:“凡人白昼营营,性灵汩没,惟睡时一念不生,元神朗澈,胸中所读之书,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窍而出。其光缥缈缤纷,烂如锦绣。学如郑、孔、文 如屈、宋、班、马者,上烛霄汉,与星月争耀;次者数丈,次者数尺,以渐而差,及下者亦荧荧如一灯,照映户牖。人不能见,惟鬼神见之。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知为文士。”
学究问:“我读书一生,睡中光芒当几许?”鬼嗫嚅良久曰:“昨过君塾,君方昼寝,见君胸中高头讲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经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为黑烟,笼罩屋上,诸生诵读之声,如有浓云密雾中,实未见光芒,不敢妄语。”学究怒吒之,鬼大笑而去。
○狐仙正论献县令明晟,应山人,尝欲申雪一冤狱,而虑上官不允,疑惑未决。门役有王半仙者,与一狐友,言小休咎多有验,遣往问之。狐正色曰:“明公为民父母,但当论其冤不冤,不当问其允不允,独不记制府李公之言乎?”门役返报,明为惧然。
因言制府李公卫未达时,尝同一道士渡江。适有与舟子争诟者,道士太息曰:“命在须臾,尚较计数文钱耶?”俄其人为帆脚所扫堕江死,李公心异之。
中流风作,舟欲覆,道 士禹步诵咒,风止得济。李公再拜,谢更生,道士曰:“适堕江者,命也,吾不能救;公贵人也,遇厄得济,亦命也,吾不能不救,何谢焉。”李公又拜曰:“领师此训,吾终身安命矣。”道士曰:“是不尽然。一身之穷达,当安命;不安命则奔竞排轧,无所不至。李林甫、秦桧即不倾陷善类,亦作宰相,彼自增罪案耳。至国计生民之利害,则不可言命。天地之生才,朝廷之设官,所以补救气数也。身握事权,束手而委命,天地何必生此才,朝廷何必设此官乎?晨门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诸葛武侯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圣贤立命之学,公其识之。”李公谨受教,拜问姓名,道士曰:“言之恐公骇。”下舟,行数十步,翳然灭迹。
○外国外国之异,传闻最多。高丽有狗站,以四狗挽车。无启国人死心存,埋之地中,百年又复为人。土哈国昼长夜短,日没顷刻即出。沙弼国日入时声如雷,国中必鸣金鼓发乱之,否则小儿惊死。大耳国耳长七尺,阔四尺,人卧,以一耳为褥,一耳为被。宁台外人,至冬必蛰,如蛇虫状,不饮不食,不语不言,逢春则蠕蠕而动,饮食来往如初。女某国民百年一蛰。雷州民吃熟肉,咒之变行肉,再咒变猪羊,仍还原形,再咒之仍为熟肉矣。其咒曰:“东山王母桃,西方王母桃。”只十字而已,殊不可解。大秦国去长安四万里,羊生土中,脐连于地,割之必死。,须击鼓以震之,则脐绝而羊逐水草。此说见《新唐书》,近今果有谷种羊之皮,可见古人非欺我也。
○作势渡水张灏游真州竹林寺,寺隔小河二丈,僧驾板桥来往。张到时日暮,桥已撤矣,张奋身踏水而渡。至僧庵,但湿半鞋,僧大惊,以为仙。张笑曰:“我非仙也。少时曾有师授法,用厚砖高尺馀横排于地,铺三丈许,跃上飞走,砖不倾倒,再换薄砖试之。往来而砖不动摇,则用朽烂布绢,布绢受足不穿,再换豆腐,最后用绵纸竹纸。能踏竹纸不破,便可踏水矣。但起步须在二十步之外,一鼓作气,即作虎势腾空如飞。鞋头着水,不过五六寸,即上岸矣。若到水边才鼓气,便不能起势,然极其量,亦不过二丈而止。”
余按王莽用兵,募能飞者。有人应召,缚鸟羽为翅,飞数十步乃坠,莽知不可用。即此类也。
○唐公判狱保定制府唐公执玉尝勘一杀人案,狱具矣。一夜,秉烛独坐,忽微闻泣声,似渐近窗户。命小婢出视,敫然而仆。公自启帘,则一鬼浴血跪阶下,厉声叱之。稽颡曰:“杀我者某,县官乃误坐某,仇不雪,目不瞑也。”公曰:“知之矣。”鬼乃去。翌日自提讯,众供死者衣履与所见合,信益坚,竟如鬼言,改坐某。问官申辩百端,终以为南山可移,此案不动。其幕友疑有他故,叩公,始具言始末,亦无如之何。
一夕,幕友见曰:“鬼从何来?”曰:“自至阶下。”“鬼从何去?”曰:“然越墙去。”幕友曰:“凡鬼有形而无质,去当奄然而隐,不当越墙。”因即越墙处寻视,虽瓷瓦不裂,而新雨之后,数重屋上皆隐隐有泥迹,直至外垣而下。指以示公曰:“此必囚贿捷盗所为也。”公沉思恍然,仍从原谳,讳其事,亦不复深求。
○郭六郭六者,淮镇农家妇也,不知其夫姓氏。雍正甲辰、乙巳间,岁大饥,其夫度不得活,出而乞食于四方。濒行,对之稽颡曰:“父母皆老病,吾发累汝矣。”
妇故有姿,里少年瞰其乏食,以金钱挑之,皆不应,惟以女工养翁姑。既而必不能赡,则集邻里叩首曰:“夫以父母托我,今力竭矣,不别作计,当俱死。邻里能助我则助我,不能助我则我且卖花,毋笑我。”里语以妇女倚门为卖花。邻里嗫嚅俱散去,乃恸哭白翁姑,公然与诸荡子游。阴蓄夜合之资,又置一女子,防闲甚严,不使外人睹其面。或曰是将邀重价,亦不辨也。
越三载馀,其夫归,寒温甫毕,即与见翁姑:“父母都在,今还汝。”又引所置女见其夫曰:“我身已污,不能忍耻伴君,故为汝娶一妇,今亦付汝。”夫骇愕未然,则曰:“且为汝办餐。”已往厨下自刭矣。
县令来验,目炯炯不瞑。县令判葬于祖茔,而不失墓,曰:“不墓,宜绝于夫也;葬于祖茔,明其未绝于翁姑也。”目仍不瞑。其翁姑哀号曰:“是本贞妇,以我二人,故至此也。我儿身为男子,不能养我二人而委一少妇,途人知其心矣!是谁之过而绝之耶?此我家事,官不必与闻也。”语讫而目瞑。
又有孟村女者,崇祯末,巨盗肆掠,见女有色,并其父母挚之。女不受污,则缚其父母,加以炮烙,父母并呼号惨切,命女从贼。女请纵父母去乃肯从,贼知其给己,必先使受污而后释,女遂奋掷批贼颊,与父母俱死,弃尸于野。后贼与官兵格斗,马至尸前,辟易不肯前,遂陷淖就擒。
此二事正相反,论者皆有贬词,以为其一失节,其一心太忍。余曰:皆是也。孔子曰:“殷有三仁焉。”郭六改行,箕子为之奴也;孟村女抗节,比干谏而死也。古人于徐孝克妻、乐昌公主尚怜之,而况此二人乎!
○刘迂鬼刘羽冲者,沧州人。性孤僻,好讲古制,实迂阔不可行。尝倩董天士画《秋林读书图》,纪厚斋先生题云:“兀坐秋树根,块然无与伍。不知读何书,但见须眉古。只愁手所持,或是井田谱。”盖规之也。偶得古兵书,伏读经年,自谓可将十万。会有土寇,自练乡兵,与之角,大败。又得古水利书,伏读经年,自谓可使千里成沃壤,绘图列说于州官,州官使试于一村。沟洫甫成,水大至,顺渠灌入,人几为鱼。由是抑郁不自得。
恒独步庭阶,摇首自语曰:“古人岂欺我哉!”如是日千百遍,惟此六字。不久发病死。后风清月白之夕,每见其魂在墓前松柏下摇首独步,侧耳听之,所诵仍此六字。
○痴鬼恋妻京师有媪矣视鬼,常告人曰:昨于某家见一鬼,右谓痴绝,然情状可怜,亦使人心脾凄动。
鬼名某,住某村,家亦小康,死时年二十七八。初死百日后,妇邀我相伴,见其恒坐院中丁香树下,或闻妇哭声,或闻儿啼声,或闻兄嫂与妇诟谇声,虽阳气逼烁不能近,然必侧耳窗外,凄惨之色可掬。后见媒妁至妇房,愕然惊起,左右顾。后闻议不成,稍有喜色。既而媒妁再至,来往兄嫂与妇处,则奔走随之,皇皇如有失。
送聘之日,坐树下,目直视妇房,泪涔涔如雨,自是妇每出入,辄随其后,眷恋之意更笃。嫁前一日,妇整束奁具,复徘徊檐外,或倚柱泣,或俯首如有思,稍闻房内嗽声,辄从隙私窥,营营彻夜。媪太息曰:痴鬼何必如是!“若弗闻也。娶者入,秉火前行,鬼避立前隅,仍翘首望妇。吾偕妇出回顾,见其远远随至娶者家,为门神所阻,稽颡哀乞,乃得入,则匿墙隅,望妇行礼,凝立如醉状。妇入房,稍稍近窗而窥,至灭烛就寝,尚不去,为中ニ神所驱,乃狼狈出。
仍至妇家,妇留一儿在家,闻儿索母啼,趋出环绕儿四周,以两手相搓作无可奈何状。俄嫂出挞儿一掌,更顿足拊心,遥作切齿状。媪视之不忍,乃径归。
○狐仙惧内纪仪庵有质库在西城中,一小楼为狐所据,夜恒闻其语声,然不为人害,久亦相安。一夜,楼上诟谇鞭笞声甚厉,群往听之。忽闻负痛疾呼曰:“楼下诸公皆当明理,世有妇挞夫者耶?”适中一人方为妇挞,面上爪痕犹未愈,众哄然一笑曰:“是固有之,不足为怪。”楼上群狐亦哄然一笑,其斗遂解。闻者无不绝倒。
○军校妻纪晓岚先生在乌鲁木齐进,一日,报军校王某差运伊犁军械,其妻独处,今日过午,门不启,呼之不应,当有他故。因檄迪化同知木金泰往勘。破扉而入,则男女二人共枕卧,裸体相抱,皆剖裂其腹死。男子不知何自来,亦无识者。研问邻里,茫无端绪,拟以疑狱结矣。
是夕,女尸忽呻吟,守者惊视,已复生。越日能言,自供:“与是人幼相爱,既嫁犹私会。后随夫驻防西城,是人念之不释,复寻访而来。甫至门,即引入室,故邻里皆未觉。虑暂会终离遂相约同死。受刃时痛极昏迷,倏如梦觉,则魂已离体。急觅是人。不知何往,惟独立沙碛中,白草黄云,四无边际。正彷徨间,为一鬼将去,至一官府,甚见诘辱,云是虽无耻,命尚未终,叱杖一百驱之返。杖乃铁铸,不胜楚毒,复晕绝。及渐苏,则回生矣。”视其股,果杖痕重叠。驻防大臣巴公曰:“是已受冥罚,奸罪可勿重科矣。”
先生《乌鲁木齐杂诗》有曰:“鸳鸯毕竟不双飞,天上人间旧愿违。白草萧萧埋旅榇,一生肠断华山畿。”
○飞天夜叉先生在乌鲁木章,把总蔡良栋言:此地初定时,尝巡至南山深处,日色薄暮,似见隔涧有人影,疑为盗 ,伏丛莽中密侦之。见一人戎装坐磐石上,数卒侍立,貌皆狰狞。其语稍远不可辨,惟见指挥一卒,自石洞中呼六女子出,并姣丽白皙,所衣皆绘彩,各反缚其手,觳觫俯首跪。以次引至坐者前,褫下裳伏地,鞭之流血,号 呼凄惨,声彻林谷。鞭讫径去,六女战栗跪送,望不见影,乃呜咽归洞。
其地一射可及,而涧深崖陡,无路可通,乃使弓力强者攒射。对崖一树,有两矢着树上,用以为识。明日,迂回数十里寻至其处,则洞口尘封。秉炬烛而入,曲折约深四丈许,绝无行迹,不知昨所遇者何神,其所鞭者又何物。或曰:此飞天夜叉化为女子者也。
○虎伥新安程生名敦,有族人家深山中,后圃园亭颇有幽趣,生往候之。迨晚,则键庄门,盖其地有虎也。
一日初更时,月色微明,狂风骤作,一僮欲请钥出户,侪辈止之不可,主人亲晓谕之。僮不得已,私欲越垣而出,以高峻不得升。忽闻垣外有虎啸声,主人乃令众仆挟持此僮,颠狂撞叫,不省人事。生知有异,亲登小楼觇之,则见有一短颈人在垣外以砖击垣,每击,则此僮辄叫呼欲出,不击乃定。生及主人皆知必虎伥也,乃持此僮愈力。僮叫呼良久,忽变作豕声,便溺俱下,其矢亦成猪矢矣,园中之人大惊。至五鼓,此僮睡去。
天晓时,生及主人复登楼觇,则见一虎自西边丛薄中跃去,而伥不复见矣。
○狼牙凡猛兽皆以爪牙利,故能搏噬,而古者独称狼牙者,但以为尖利害物耳。数年前,甘泉令某一日自外返署,见快役班房系一小兽如犬,而双眼浅绿色,意其为狼,询之果然,乃牵入署。有幕客某以烟杆戳其口,小狼露腭作欲啮状。谛视之,其牙粲白,大小参差不齐,而其龈生成一片,非若人与他兽之分排编次也,因恍然悟古人以狼牙名兵器,盖取诸此。而狼之狠戾恃有此牙,亦天之赋与独异,若人之骈胁,猿之通臂然。
○楼怪西安省城四府街有王太守宅,太守官浙中,宅久关锁,留仆守之。一日,邻人远望见其后楼悬灯数十盏,趋至询其仆,启门视之,寂然无物。又有童子数人白日往游,至后楼,见有白须老人凭楼窗下视。群哗之,老人忽吐舌,长丈余至地。大骇而散。
乾隆某年,太守缘事,此宅入官,同寅乾州高公名璨者买之。所属武功黄令景略赴省借宿,夏月昼卧前厅,傍晚乍醒,北窗自启,有物黑面赤睛来窥。黄大呼而起,率众仆逐之,不见。高公赴省,将前在长安任卷宗箱置后楼。一日查旧案,令厮役上楼启之,见巨蛇蟠据箱侧,大骇走白高公。亲往视之,无有矣。高因不敢居。
忽一日晚间,后楼失火,官吏救之,惟后楼烬焉。院中有白骨一堆。长安令周小亭拨视之,有大牙十数,长各五寸余。别无他异。秦方伯、舒观察皆取一二枚以去。人皆云此怪已自焚死。高公擢宁武太守,始迁居之。今将此宅转鬻于前令杨翊亭,竟无他异。
○武进两异事武进之北乡,土名尤村,有某姓诞一儿,暴长,甫十一月而长尺。每啖饭,三巨碗,或饵以粉糍,能尽七枚。然不能言,尚卧筐篮,需人提抱。此乾隆五十年事。
毗陵郡北隅有秦姓妇忽诞一儿,状貌狞恶,头有两角,角隐隐复有两目;遍身青色,多肉块磊磊;势长数寸,纤细如灯草;啼声亦甚异。其家以为妖,埋之废圃旁。翼日人过,犹闻地下作呦呦声。此五十五年八月事。
○有子庙讲书西江周驾轩太史,新举孝廉,赴北闱会试。路过邹鲁间,梦人引至一处,栋宇巍峨,上书“有子庙”三字。心疑之,以为有子配享圣人久矣,此地何以别立有庙。
俄而召入,上坐有古衣冠者,年五十许,发眉苍秀。揖而进之,命之旁坐,曰:“汝西江名士,可知《论语》第一章‘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作何解?”周曰:“仁为五德之首,孝弟又为仁德之首。”有子曰:“非也。古字‘人’与‘仁’通,我首名‘其为人也孝弟’,末句‘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其义一也。汉、宋诸儒不识‘仁’字即‘人’字,将个孝弟放在仁外,反添枝节。汝到世间为我晓示诸生也。”周唯唯而出,是年即中进士,入词林。
余按“井有仁焉”之“仁”,即人字,则此章“仁”之为“人”,当亦无疑。
○米元章显圣芜湖鲍某工画,专学米元章,竟能得其大概;且又能烘染纸作旧色,识者莫辨。南北骨董家购者甚多,因之致富。
一日,作画倦矣,坐而假寐,忽见一人唐巾宋服,登其庭骂曰:“我米元章也,汝学我画,仅得皮毛,而欺世取财,将来千百世后道元章之画不过如此,则我之身分姓名,俱为汝糟蹋矣!”因袖中出一石击其右肱,鲍觉酸痛,一惊而醒。从此握笔,腕痛难胜;执箸数钱,依然无恙。
○麒麟喊冤有邱生者,吴人也。幼习时文,屡试不售,怒曰:“宋儒误我!”乃尽烧其《讲章》《语录》,而从事于考据之学,奉郑康成、孔颖达为圣人,而渺视程、朱。
家贫,游学楚、蜀。过峨嵋山,坐古松之下,温习《仪礼注疏》。有白额虎衔之而去。行数里,乃掷于深谷中,虎竟去。邱心悔,当是背宋儒之报也。方懊恼间,见谷旁有石大门开。邱走入,则殿宇巍峨,署曰“文明殿”,两旁罗列书籍百万,莫知其数。邱掀翻书目,谓必以六经冠首,不意翻毕,竟无有也心疑之。
旁有古衣冠者倚门而立,邱揖而问曰:“此处何神所居?”曰:“苍圣。”邱问:“苍圣始制文字,自该万卷横陈,独无古《六经》何耶?”古衣冠者曰:“向来原有此书,但名《诗》《书》《周易》,不名经也。自汉人多事,名曰《六经》,造作注疏,穿凿附会,致动上帝之怒,责苍圣造字生此厉阶。从此,文明殿中撤去注疏,致汝掀翻不得。”邱问:“注疏何以上干天怒?”曰:“此事原委甚长,汝且静听我言。汝可知万国九州,只有一天乎?自盘古开辟以来,三皇五帝,莫不钦若昊天,天亦安享郊牛,数千年矣。忽然东汉末年,有五妖神头戴冕旒,身穿龙衮,闯入天宫,各称名号。其自称赤怒者,红面猬髯,状尤狞恶。其他兄弟四人,衣青者号灵威仰,衣黄者号含枢纽,衣白者号白招拒,衣黑者号汴光记,竖眉昂首,哓哓嚷嚷,竟欲篡夺上帝之位,分据为五国。上帝盘问五人得姓受命所由来,皆瞪目不能答。帝命神兵擒之,与斗未决。适苍圣朝天奏曰:”此五神姓名皆谶纬妖言,汉人郑玄师弟所传,但召郑玄来,则不斗而自伏矣。‘帝无可奈何,即命九幽使者召郑元师弟上殿。见其举止老成,饮酒三百杯不醉,遂署文明殿功曹,五妖神始帖服不动。凡郑所奏,帝亦颁行世间。久之,其教有必不能行者。天子冕旒用玉二百八十八片,天子之头几乎压死。夏祭地示必服大裘,天子之身几乎死。只许每日一食,须劝再食,天子之腹几乎饿死。丧礼,含殓用米二升四合,君大夫口含梁稷四升,如角四不能启其齿,则凿尸颊一xiao穴而纳之。凡为子孙者,心俱不忍。以讹传讹,习而不察,将及千年。一日,天帝坐紫薇宫,见云中飞下一兽来,龙鳞马鬣,喊冤奏曰:“臣麒麟也,不食生虫,不践恶草,人人称为仁兽,必待圣人出,臣才下世。不料有妄人郑某、孔某者生造注疏,说郊天必剥麒麟之皮蒙鼓,方可奏乐。信如所言,人主郊天一回,必杀一麒麟麒麟何罪,遭此屠毒?此等议论,只好吓骗黄巾贼,见老郑便一齐下拜,使麒麟见之,必唾其面。’言未毕,又见空中云鬟霞佩,率领数妇人姗姗来者,跪奏曰:”妾姜氏,周王妃也,当时周王劝农,妾并不随行。今有妄人郑某,说天子劝农,必与王后同行。妾想妇人幽闺弱质,行不逾阈,岂有披霜冒雪出来劝农之理?北魏王肃曾言其非,唐人孔颖达将王大加呵斥,党同诬妄,一至于此!‘诸妇人齐奏曰:“妾南国诸侯大夫王妻也,夫君外出,妾等心忧,”亦既觏止,我心则降,“言既见而心安,此人情也。郑训”觏“为交媾之媾,言交精而心降,又训”五日为期,六日不詹,“云妇人五日不御,必有思男子而不得之病。妾等皆公侯淑女,不应贪氵㸒至此。’麒麟在旁蹋足大笑,帝问:”何笑?“麟曰:”诸夫人但知责郑玄,不知责戴圣。圣造《礼经》,其罪更大。臣在周文王灵囿中与振振公子同游,见文王宫女原无定数,多不过二三十人,并无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之名号,亦从不见有“金环进之、银环退之”之条例。文王日昃不暇,乐而不氵㸒,那得有工夫十五夕而御百余妇哉?戴圣本系赃吏,造作宫闱经典,以媚昏主;而郑元师弟又从而附会之,致后世隋宫每日用烟螺五石,开元宫女六万余人,皆其作俑也。且注《诗经》“昏靡供”,言“”是妇人之阴,此是景十三王传中之事,三代无此惨刑。‘天帝闻之大悔,曰:“朕用人过矣。’召苍圣谓曰:”卿造字原有功于万世,大圣人周公孔子皆出汝门下,不料后来俗儒流弊,一至于斯,何以救之?‘苍圣奏曰:“臣兄弟三人同造字,臣所造之字都是下行,臣弟沮诵、亻去卢所造之字或右行、或左行。左右行者,行于东西二方;下行者!行于中华。今东西方只一教,而中华之教如此纷张,惟有召西方明心见性之人学佛未成者来,大显神通,将此辈一扫而空之。’帝曰:”召佛是矣,何以要召学佛未成者?‘苍圣曰:“佛无夫妻父子,故名异端,恐来中国,人多不服。惟有少时借佛书参究一番,中年同归周、孔者,墨行儒名,人才肯服。宋朝某某最佳。’麒麟在旁争之曰:”楚固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据汉儒“麟鼓郊天”之说,不过麒麟晦气,而天帝尚得一顿饱餐。若宋儒主持名教,训“天命之谓性”,云“天即理也”,古帝王只有祭天者,无祭理者,将来天帝血食,不从此而斩断乎!不但此也,恐尖嘴雷神还要来闹。‘帝曰:“何也?’曰:”朱注有“盛馔”三句,云“敬主人之礼,非以其馔也。”下文注“迅雷必变”云“敬天之怒”。岂非下文暗藏不以其雷耶?从此雷公没人怕了,雷公岂肯甘心?‘天帝笑曰:“汝言亦是,但气运各有盛衰,朕亦不能作主,姑且召明心见性之人,试其伎俩何如?”俄见苍圣带领宋儒上殿:有褒衣博冠手执太极圈者;有闭目指心自称常惺惺者;有拈花弄月自号活泼泼地者;最后四人扛一大桶,上放稻草千枝,曰:“此稻桶也,自孔孟亡后,无人能扛此桶。唐人韩愈妄想扛桶,被我取他与大颠和尚书札,搜出真赃,把他所扛之桶多掀翻了,何况郑、孔,敢与我四人为难乎!’言未毕,果见赤怒、白招拒五妖神爬墙穴洞,偃旗息鼓而逃。天帝大喜,即命此四人权摄文明殿功曹。此汉学所以不昌,而文明殿之所以无注务也。”
邱问:“既如此,何以架上不收宋儒注疏乎?”曰:“一误岂容再误,宋儒此座亦恐终不能久,现在陆、王二姓,本朝颜息斋、李刚主、毛西河等,都与为难。”方谈论间,忽闻钟彭声,内闻苍圣传旨云:“朕命白虎驮邱生来,原恶其自矜汉学,凌蔑百家,挟天子以令诸侯,故有投畀豺虎之意。今闻渠已悔误,可赐山中云雾茶一杯,领其出山,俾述所闻,可以晓世。”
古衣冠者引行曲涧中,邱因问曰:“据苍圣之言,汉学不可从;据麒麟之言,宋儒又不足取。然则我将安归?”神曰:“随之时义大矣哉!士君子相时而动,故曰”顺天者昌“。即如神道设教,蒋帝既衰,关帝自兴,此眼前之明证也。当汉学盛时,晋朝王弼注《易》,骂郑康成为老奴。康成白昼现形,立索其命而去。元行冲有言,‘今人宁道孔圣误,讳言郑、非。’亦怕康成作祟故也。今气运既衰,其鬼不灵,而人亦少谈孔、郑矣。当宋学盛时,元朝祭朱考亭,至于呼太祖御名成吉思而祭,尊与天同。明祖登极,又聘宋金华四先生等讲学,皆考亭之小门生也,一脉相传。颁行《四书大全》,通行天下,捆缚聪明才智之人,一遵其说,不读他书。杨升庵有言:”虫有应声者。今天之儒生,皆宋儒之应声虫也。‘子不作应声虫,安能拾取科名,上报君父乎?“
邱曰:“然则上帝亦好时文八股耶?”古衣冠者大笑曰:“上帝非秀才,安用时文!不特帝所无时文,即郎洞、二酉山亦从无此腐烂之物。细字小板古书,亦无此恶模样。”邱曰:“然则时文科甲中,何以出许多豪杰?”神曰:“士如鱼也,钓之可得,射之可得,网之亦可得。大者蛟鳌,小者鲂鲤,皆水所生,不因钓射网罟而有异焉。历代以经学取为名臣者,若而人;以诗赋策论取为名臣者,若而人;以时文取为名臣者,若而人。豪杰之士,岂为功令所束而遂淹没哉!汝试看吕蒙拔于盗贼,郭子仪起于缧绁。盗贼罪中人尚且有人,而况于时文科目耶!”
邱问:“上帝何好?”曰:“好诗文。”问:“何以知之?”曰:“汝试想上帝白玉楼成,何以不召老成人马季常、井大春作记,而召一少年挑达之李长吉耶?海上仙龛,芙蓉城主,何以不召周、程、张、朱聚徒讲学者居之,而召一好酒及色之白居易、豪纵不羁之石曼卿耶?”
邱恍然大悟,乃再拜曰:“如神人所言,某将弃汉学、宋学,而从事于诗文何如?”神曰:“子又误矣!人之资性,各有短长。著作之才,水也,果有本源,自成江河。考据讲学,火也,胸中无物,必附物而后有所表彰,如火之必附于薪炭也。子天性中本无所有,焉得不首鼠两端?且子既精汉学矣,试问帝王所食之米何名?”邱不能答。神曰:“康成之注释之‘溲溲’云:”舂之播之,使趋于凿。粟一石为粝,舂一斗为稗,又去八升为凿,又去九升为侍御。侍御者,王所食也。‘子试思米舂至八九次,其粝稗糠乞将何所归?天故专生此一流飧糠核而饱秭稗之人,或琐屑考据,或迂阔讲学,各就所长,自成一队。常见孔圣、如来、老聃空中相遇,彼此微笑,一拱而过,绝不交言,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邱闻之,色若死灰,意流连不出。神曰:“子休矣!子被虎衔落山涧,袖中所带《仪礼注疏》,螬食者过半矣!盍速归乎!”邱再拜出洞,至今犹存。
○大通和尚吴门某进士通禅理,立志成佛。闻天台山僧名大通者年一百二十岁矣,乃徒步访焉。两扣茅蓬,辞不见,进士跪门。
一日,僧召入问:“汝来何为?”曰:“愿学佛。”曰:“君非某尚书之子欤?”曰:“然。”“今尚在乎?”曰:“在。”“有妻子乎?”曰:“有。”僧曰:“君误矣!佛性慈悲,汝父尚在,妻尚存,而忍心别父弃妻,贪图作佛,此心可以见得佛否?”进士不能答。僧又问:“成佛必须功德,汝立何功?”曰:“我遇荒年必倡捐赈粥,遇棺椁必掩埋,年年买活物放生。”僧曰:“凡有心积德以徼福者,与无德者同。犹之律上过失杀人,虽杀不抵命也。汝贪成佛,而强为诸善,何功之有?汝果要学佛,当先学我,便从此刻学起。我坐则坐,我食则食,我溲溺则溲溺,我眠则眠,汝能照样行乎?”曰:“能。”僧长呕一声,便闭目坐榻上,一日不语,不饮,不食,不眠,不起溲溺。进士骨节酸楚,腹中雷鸣,溲溺俱下,而僧不知也。不得已,起跪僧前,愿且还家。僧亦不答,拱手微笑而送出焉。
○掠剩鬼广陵法云寺僧珉楚,常与中山贾人章某亲狎,章死,楚为设斋诵经数月。
忽遇章于市,楚未食,章即延入饭店,为置胡饼。既食,楚问:“君已死,那得在此?”章曰:“吾以小罪未免,今配为扬州掠剩鬼。”问:“何谓掠剩鬼?”曰:“凡吏人贾贩利息皆有数,过常数得之即为馀剩,吾得掠而有之。今人间如吾辈甚多。”因指路人曰,某某皆是。顷之,有一僧过,指曰:“此僧亦是。”因召至与语,良久,僧亦不见。
楚与章南行,遇一妇人卖花,章曰:“此双人亦鬼,所卖花亦鬼所用之花,人间无用。”章出数钱买之以赠楚曰:“凡见此花而笑者,皆鬼也。”即告辞而去。其花红可爱而甚重,楚亦昏然而归。路中人见花,颇有笑者。至寺北门,自念吾与鬼同游,复持鬼花,殊觉不祥,即掷花沟中,溅水有声。
既归,同院人觉其色甚异,以为中恶,竞持汤药救之。良久乃苏,具言其故,因相与复视其花,乃一死人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