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出 阻兵
〖绕红楼〗(小旦带净上)一肚牢骚满面羞,三五日不展眉头。自怪情缘,已成恨薮,何事尚难丢?
奴家乔梦兰,自从那日虚燃花烛,枉设洞房,不但好事不成,还受了许多郁气,教人恨又恨不过,丢又丢不开。我想这桩怪事七分可信,还有三分可疑。一来书上的笔迹,与那题诗的笔迹不同;二来那封书札,又不是亲手递出的。已曾叫院子、媒婆一齐出去打探,还不见回音转来,好生系念也
〖小桃红〗从来创见这般愁。倒喜他脱故套,离窠臼也,不似那腐烂的相思,今古相犹。休得把恩义变成仇。须是要历惊疑,少苛求;忍羞惭,无归咎也,才算个死同心,死同心活难丢!
(丑上)为想非常利益,权丢本分生涯。赚得肥钱到手,强似去走千家。一路问来,已到乔家宅子。且喜得门上无人,不免径入。
(进见介)这一位佳人,就是乔小姐么?
(净)正是。
(小旦)你是何等之人,到此何干?
(丑)区区是个修养婆,俗名叫做女待诏。只因府上失去新郎,各处贴了招子。这位官人的下落,只有区区知道。故此揭了招子,走来报信的。
(小旦惊背介)又是一桩怪事了!我何曾贴甚么招子?(细看大惊,气介)呀!是那个奸人,造出这些恶话来羞辱我?可不气死人也!
〖下山虎〗大张晓谕,卖尽奇羞,一线何曾漏?贼子,贼子!我与你有何世仇,造此讹言,代人出丑。若还查出来呵,我舍命和伊作对头,状题忒煞有!尽着你浊财多,善使赇,也逃不尽多般罪,此遗彼收,预倩官司捕恶囚!
——且住,招子虽假,如今寻出人来,或者有些天意也未可知。我权且认做真的,等他说出情由,再做道理。
(转介)既然如此,新郎在那里?快些说来。
(丑)那位相公呵!
〖五般宜〗他为你入牢笼受拘囚,他为你眉暗锁泪私流。(小旦)拐他去的是个甚么样人?(丑)是个青楼女,与他交情厚,恩义稠,怪娘行争他凤俦。因此上特把佳人明娶,才郎暗里偷。到如今孤凤不敌双鸾,权被羁留,终日价忆前盟难聚首。
(小旦惊介)呀!这等说起来,他已别有人了,怎么了得?既然如此,那个女子可有些才貌,与我比并起来,还是他好我好?
(丑)你的面容与他比并起来,一些高下也没有。他胸中的才思,我虽不知道,只见他一男二女坐将拢来,不是吟诗就是作对,想必也是来得的。
(小旦大怒介)反了,反了!天地之间,竟有这般异事?叫梅香,一面点齐伴当,做了男兵;一面鸠集丫鬟做了女将,各执器械,随我出兵。
〖江头送别〗分头去,招师旅,莫教逗留。擒窝主,捕逃人,预防惊走。把风斤伐尽章台柳,这恼人的春色难留!
(净)知道了。(急下)
(丑)怎么妇人家不出闺门,况且又是个小姐,竟要出起兵来?我且问你,你既要出兵,知道他住在那里?
(小旦)你来报信,自然知道地方。就用你做个乡导,那怕寻不着他?
(丑)小姐,小姐,你只顾自己的婚姻,不管别人的死活。那分人家,是我定门主顾,若为这注钱财,做出那般歹事,我这桩生意就做不成了!宁可银子不要,这乡导是做不成的,不如去罢。
(欲行,小旦留住介)你既不做乡导,只消说了地方,待我自家去罢。
(丑)也成不得。若还弄出事来,不是害他,倒是害你了。名节所关,岂是当耍的事?
(小旦)为甚么原故,倒害起我来?
(丑)那两个女子,都是极有智谋的,任你千算万算,再算他不过。只消拐骗新郎一件事,就见他的手段了。你如今要去征剿,焉知他们不预先防备,埋下伏兵?两下打起仗来,只怕主客之势有些不敌。弄到其间,你是闺中的处子,他是青楼的娼妇;你要顾体面,他不惜廉耻;你说他拐你的丈夫,他说你夺他的孤老。旁人听见,那里辨得清?这是许仙俦的胜着了。那位新人已做了半月夫妻,又是明婚正娶,莫说私下讲他不过,就告到官司,也没有拆散了他,断来还你之理。他是两张嘴,你是一张嘴,他把两分家私并出来拚你一分,还是救兵请不来,还是人情央不起?我劝你这枝人马只是不动的是。
〖五韵美〗非是我抑偏师,骄全寇。也只为行兵胜算在强敌手,念双熊独兕难相斗。既道是奇谋自有,为甚的失计算把前车轻覆?他那里机谋少,拙似鸠,倒还坐得稳,不怕你鹊占原巢,逐归败柳!
(小旦)难道我相中的才郎,白白被他占去,就罢了不成?既然如此,就烦你代想一想,这头亲事可还争得过来?倒说一句实话,省得我枉费心机。
(丑背介)这头亲事全要欣动得他,使他一心要做,方才用得着我。
(转介)你这头亲事,若论起大势来,是没有想头的了。只是男子心上,死也丢你不开,则这新婚燕尔的时节,尚且眉头不展,面带忧容。若还再过几日,把新人看旧了,少不得害起相思病来。他这条性命,就送在你身上了。
(小旦)怎么他对了那样新人,难道还想着我?
(丑)想,想,想,想得极!
(小旦)呀!这等说起来,竟是个情种了,如何负得他!不如拚了性命去做一场罢!
〖山麻稭换头〗难丢!等不得燕尔衰,新人旧,乘彼初婚,夺我原俦。拚一个破面伤情,也难避娇羞。我还愁,斗争无已,加他僝僽!怎得个昆仑神使,倒施义侠,盗出千牛。
——你方才所说的话,句句中听,字字入耳,可见是个有用之人。就烦你做个主意,这头亲事该用甚么计较,才争得过来?
(丑)只有调停一法。要用个两边相熟的人,在里面调处。这位男子,你也休想独得,他也不许自专,竟拿来三股均分,才是个万全之策。
(小旦)既然如此,两边相熟的人莫过于你了。
(丑)不是我夸嘴说,区区的别号,叫做“女苏张”,极会做说客的。只是大小之间有些难定。请问你的意思,还是要做大做小?
(小旦)自然是大,岂有做小之理?
(丑摇手介)这等说起来,神仙也讲不拢。劝你不要思量。
(小旦)怎见得?
(丑)莫说这位小姐,他结发在先,自然不肯做小;就是那个妓妇,他以前订了私盟,后来又把恩义相结,也是根深蒂固,摇动他不得的。只要说得他来、搭得你上,就是一桩好事了,还出这样难题目?
〖江神子〗娘行忒自由,则这三分势尚费图谋,竟思吞并曹刘?让你这周郎自去把功收,我只好从旁袖手。
(小旦)尽着你的力量去做了看,且等做不来,再作区处。
(丑)既然如此,把谢礼的数目也要逐项说开。第一房是不能勾的,不消讲得。只说第二房是多少?第三房是多少?预先讲明,省得后来争论。
(小旦)若做得第一房,我情愿出三百两。
(丑)第二、第三呢?
(小旦不说介)
(丑)你既不说,我也不去讲了。别过罢。
(小旦)你也忒煞唠叨,说出一项来就明白了。难道那两句话是讲得出口的?
(丑)这等说起来,是要逐项议。除了第二房,减去一百;第三房又减去一百。小姐可是这个意思么?
(小旦微笑点头介)
(丑)小姐,你这头儿一点,口儿一开,就算一张欠票了,以后是赖不得的!
〖余文〗有一张朱红的欠票在你樱桃口,料不怕将来遗漏。(小旦)但愿你不取轻财把重利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