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的崛起（1095—1308）

佛罗伦萨是因该地的花而得名，在公元前2世纪，成为亚诺河上的一贸易站，亚诺河在该处与慕格诺里（Mugnone）河交会。该贸易站在蛮族入侵时被毁，并于8世纪再度恢复，其时它成为连接法兰西与罗马的弗朗塞萨大道的交会路口。由于接近地中海，故使海上贸易更为发达。佛罗伦萨拥有庞大的商船团，其从亚洲带来丝与染料，从英格兰和西班牙带来羊毛，并将织好的布销售到半个世界。由于一种高度的贸易秘密，佛罗伦萨的染工能使丝或羊毛染成极美的颜色，连颇精此道的东方人都比不上。最大的毛纺同业公会德拉拉娜（the arte della Lana）及卡利玛拉（the arte de’Calimala）系因其陈列商品的中心而得名，该中心为一“邪恶之巷”（“Wicked Lane”），以往为娼妓出没之场所。他们以进口原料，并将其加工制成成品而获厚利。大部分此种工作都是在小型工厂内完成的，有些是在城市或乡村的家庭里。商人供给原料，并按件计酬地收购销售的成品，家庭工业——特别是妇女——的竞争使得工厂工资偏低，织工不能采取联合行动去要求提高工资，或要求改善工作环境，他们亦被禁止离境。为维持更高的纪律，雇主说服主教发出主教书简，每年在讲坛宣读4次，以教会的制裁甚至破门律的惩罚，来威胁那些一再浪费羊毛的工人。

这些工业与贸易需要有资本的投入，故银行家很快地与商人竞争夺取佛罗伦萨人生活的控制权。由于逾期不偿付而扣押抵押品，这些银行家取得大宗的地产。由于对抵押给他们的教会财产行财务上的控制，故他们成为教皇不可或缺者。在13世纪，他们几乎垄断了教皇在意大利的财务。在对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斗争中，佛罗伦萨所以与教皇订有广泛的同盟，部分是因为此种财务上的联结，部分是唯恐帝国或贵族对其城市及商务的自由予以侵犯，因此银行家成为在佛罗伦萨教皇党的主要支持者。他们贷款14.8万利维尔（值2 960万美元）给教皇乌尔班四世，以支持安茹的查理侵入意大利。当查理占领那不勒斯时，允许佛罗伦萨的银行家在新王国铸币课税，垄断甲胄、丝、蜡、油、谷物等贸易，以及武器及其他军需品的供应，作为偿债的担保。如果我们相信但丁所言，这些佛罗伦萨的银行家不是像我们时代一样的文雅的市场操纵者，而是卑劣贪婪的金钱掠夺者。他们借着采取抵押品赎取权之取消，聚敛财富，并对其贷出的款项索取极不合理的利息，就像但丁《神曲》中贝雅特丽齐（Beatrice）的父亲佛尔哥·波尔提纳里（Folco Portinari）。他们将此种行为施展到很广大的区域。大约在1277年，我们发现两个佛罗伦萨的银行布鲁内莱斯基家族（the Brunelleschi）及美第奇家族（the Medici）控制尼姆（Nimes）市的财政。佛罗伦萨的“弗兰泽西（Franzesi）之家”在财务上支援菲利普四世的战争及阴谋，并且在他统治之下，意大利银行家控制法兰西财政直到17世纪。英格兰和爱德华一世在1295年向佛罗伦萨的弗雷斯科巴尔迪（Frescobaldi）借20万金币（值216万美元）。此一贷款是具冒险性的，使佛罗伦萨的经济生活受遥远与显然无关的事件影响。由于许多政治性投资及政府的拖债，再加上博尼费斯八世的崩溃及教皇国移到阿维尼翁（1307年），意大利一连串的银行倒闭，普遍性的萧条加强了阶级斗争。

佛罗伦萨的尘俗生活分成3个阶级：一为小市民（popolo minuto），包括店铺老板及工匠；二为“肥仔”（“popolo grasso”），包括雇主及商人；三为贵族。工匠组成小同业公会（arti minori），而在政治上大多为充斥于大同业公会（arti maggiori）的雇主、商人、金融家等所操纵。为了争取对政府的控制，有一段时期这些小市民和“肥仔”联合组织市民党对抗贵族，贵族们要求在城市中课征古代的封建税，乃最先支持皇帝，后来支持教皇来反对城市的自由。这些市民组织一民兵团，凡居住在城里的壮丁都必须服役学习战技。由于此种充分的准备，他们得以攻占削平贵族们在乡下的城堡，强迫贵族迁到城内居住，遵行市民法。由于仍保有在乡下的田赋地租，这些贵族仍然很富有，并在城内建立宫殿式的城堡，各拥有党徒，彼此在街上械斗，竞相观看哪一集团能推翻佛罗伦萨有限的民主制度，以建立贵族政体。1247年，乌贝尔蒂（Uberti）集团率领保皇党革命，为在佛罗伦萨建立一个亲向腓特烈的政府，市民党很英勇地抵抗，但仍为一支日耳曼武士的分遣部队所摧，至此，佛罗伦萨的民主崩溃瓦解。其领导分子教皇党人逃离城市，其家园被夷为平地，作为100年前他们摧毁封建城堡的报复，自此以后，每次阶级及集团间的战争结束后，胜利者总是将战败者的领袖驱逐出境，并没收或摧毁其产业。由于一支日耳曼军队的支持，保皇党贵族统治该市3年；但当腓特烈死后，中下阶级的教皇党夺取了政权（1250年），并任命一人民的卡皮塔诺，来拑制波代斯塔发，就如同古代保民官（tribunes）得以牵制罗马执政官一样。被驱逐出境的教皇党员被召回来，而获胜的小资产阶级发动对比萨及西恩那的战争，争取对由佛罗伦萨到大海及到罗马的商业之控制权，借此巩固其内部的功业。这些更有钱的商人变成一新贵族阶级，并企图使政权永久由其掌握。

佛罗伦萨在蒙塔佩托为西恩那城及曼弗雷德所击败，造成第二次教皇党领袖的逃散，其后6年，佛罗伦萨被曼弗雷德的代表所统治。帝国在1268年崩溃，教皇党人再度取得权力，但名义上臣服于安茹的查理。为了控制查理所任命的波代斯塔，他们成立一个“十二长老”（“anyiani”）的组织，以向此官员“进谏”。并设立一个“百人会议”，“未经其同意，任何重要措施或经费的支出均不得进行”。利用查理专注于西西里晚祷惨案，小资产阶级在1282年顺利完成了一次政体的改变，由较大的同业公会中选出6个工头，组织“技术院”（“Priory of the arts”），成为市政府中实际统治的机构。经过这种种的变动，波代斯塔仍然存在，但权力逐渐被夺去，而商人及银行家地位变成最高。

被击败的旧贵族党在英俊傲慢的科尔索·多纳蒂（Corso Donati）领导下，重新组织起来，且为了一不知为何的原因，命名为“黑党”（“Neri”）。而由切基（Cerchi）家族领导的银行家及商人等新贵，则称“白党”（“Bianchi”）。由于没有希望从摇摇欲坠的帝国获得援助，那些旧贵族转向教皇求援，以摆脱胜利的小资产阶级。多纳蒂经由他在罗马的代办计划与博尼费斯八世合作，夺取佛罗伦萨的控制权。但托斯卡纳集团渗入教皇国，除非博尼费斯能在托斯卡纳市政府中获得决定性的声势，否则没有希望恢复该地的秩序。一个佛罗伦萨的律师获悉这些谈判，乃控诉多纳蒂在罗马的3个代表背叛佛罗伦萨。“技术院”将这3人予以判刑（1300年4月），教皇因此威胁要将控诉者处以破门律。多纳蒂集团的一群武装贵族攻击同业公会中的某些官员。而但丁亦为成员的“技术院”，蔑视教皇而放逐了几位贵族（1300年6月），博尼费斯要求华洛亚的查理进军意大利，以抑制佛罗伦萨，并自阿拉贡手中重新夺回西西里。

查理在1301年11月到达佛罗伦萨，并宣布他来只是要建立秩序与和平。但不久之后科尔索·多纳蒂带着一支武装部队进入该市，掠夺那些放逐他的技术院官员的家，打开监狱，不只释放了他的朋友，并且也放走其他想跑的人。因此引发了暴动，贵族与罪犯一起抢劫、绑架、杀人，仓库被打开，女继承人被迫嫁给即刻追求她的人，父亲被迫签字给予丰厚的嫁妆。最后科尔索赶走技术院的官员及波代斯塔，而由“黑党”重新选一个新的技术院，而该院一切举措听命于“黑党”领袖，科尔索成为佛罗伦萨英勇的独裁者达7年之久。被免职务的技术院官员及波代斯塔被审，判刑，而遭放逐。而但丁也不能免，同遭放逐（1302年）。395个“白党”党人被判死刑，但其中大多数人被允流亡到国外。瓦洛王朝（Va-lois）的查理很光彩地接受这些事实及2.4万弗罗林（约值现在480万美元）的赔款，而离开往南部去。1304年，毫无拘束的“黑党”放火烧毁其敌人的家园，共有1 400栋房舍被毁，使得佛罗伦萨的中心地区尽成灰烬。后来“黑党”分裂成几个新党，各集团以暴力相争，而科尔索·多纳蒂在其中一次冲突中被刺身亡（1308年）。

我们必须再度提醒我们自己，历史学家就像记者一样，永远是牺牲正常而趋向戏剧化，从未能很正确地反映出任何时代的实情。在教皇与皇帝，教皇党与保皇党，黑党与白党的冲突中，意大利因勤奋工作的农夫而能维持不坠，可能那时候就像现在一样，意大利的田野是被艺术与工业所耕耘，部分用来生产供食用之物，部分用来美化视野。小丘、峭壁及山脉均按其地形耕成梯田，开辟成葡萄园、水果园及坚果园，或种橄榄树，而都用墙将它圈起来，以免侵蚀，并保存可贵的雨水。在城市里，100多种工业吸引了绝大多数的人，而使人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争辩、投票、打架、斗剑。商人与银行家也并非全是残酷无情的人，也因为他们追求利润之狂热，方使城市繁荣成长。像科尔索·多纳蒂、圭多·卡瓦尔坎蒂（Guido Cavalcanti）、肯·格兰德·德拉·斯卡拉（Can Grande della Scala）等贵族，虽常诉诸刀剑以取利，但也是相当有文学修养的人。在这个精神昂扬的社会里，女人以震撼人心的自由活动着；对她们而言，爱情既非抒情诗人的那种口头吟唱，亦非流汗农人那种痛苦模样，更非武士向小气女神的献殷勤，而是一种豪爽而又热烈的放浪，迅速地导致尽情的放纵与仓促的母爱。在此种激动纷扰之中，到处可见教师们以极大的耐心，用尽办法教化顽抗的青年；妓女们缓和了幻想男人的丰富想象；诗人将其未能如愿的欲望升华而成诗文；艺术家饥渴般地寻求完美；神父操纵政治，并抚慰孤寡贫困者；哲学家苦心研究，冀图从纷乱中寻出真理。在这个社会中，有一股冲激力，一种刺激与竞争，使人们的才智更敏锐，言词更犀利，促成他们潜能的发挥，而诱使他们不惜自身的毁灭，为文艺复兴清除道路，铺设台阶。历经种种痛苦与流血，方使伟大的“再生”运动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