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和贝雅特丽齐

1265年5月，贝拉（Bella Alighieri）为她的丈夫阿里弗罗（Alighiero Alighieri）生下一子，给他取了一个杜兰特·阿里费里（Durante Alighieri）的教名。也许，他们并没有想到那名字的意思为“支持长久的飞翔挑夫”（“long-lasting.wing-bearer”）。显然是诗人自己把他的名字缩短为但丁（Dante）。他家在佛罗伦萨曾为望族，但已沦为贫户。母亲在但丁幼年时去世，阿里弗罗又再续弦，其后但丁长大成人，也许不太快乐地和继母、一个异母兄弟以及两个异母妹妹一起生活。但丁15岁时父亲去世，留下了一笔债务。

关于但丁的老师，他最感激的是布鲁内托·拉提尼（Brunetto Latini），他自法国归来，将法国百科全书《特雷索》（Tresor）缩短成一本意大利文的《特索雷托》（Tesoretto）。从他那里，但丁学会如何使自己不朽。但丁一定早就极有兴趣研究维吉尔，他谈到蒙抟（Mantuan）的优美的风格，以及另一位同学极为爱好古典作品，以至于跟随它的作者神游地狱？薄伽丘说但丁于1287年曾在博洛尼亚。在那里或别的地方，诗人检拾了许多当代的拙劣的科学及神奇的哲学，因而诗在他的博学中便显得头重脚轻。他也学习骑马、打猎、修篱笆、绘画及歌唱。他是如何谋生的，我们不得而知。不论如何，他被允许加入文化圈，也许是由于他和卡瓦堪提（Cavalcanti）的友谊使然。在文化圈中他找到了许多诗人。

历史上最著名的爱情开始在但丁和贝雅特丽齐两人都是9岁的时候。根据薄伽丘的说法，是5月的一个节庆，在福尔科·波尔提纳里（Folco Portinari）家中，福尔科是佛罗伦萨城有名望的公民之一。小“琵斯”是福尔科的女儿，因此她也是但丁的贝雅特丽齐，这是可能的，但是并不够肯定。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一首次会面，只是经由但丁9年后在诗集《新生》中所描写的理想化了的叙述：

那天她穿着一套色彩华贵的服装，一种柔和、漂亮的深红色，配上腰带和装饰，与她的青春正相得益彰。那时候，蕴藏在内心的生命中的灵魂，开始猛烈地颤动，就连微弱的脉搏也震动起来；而且在抖颤中有这样的声音：“看呀，一位比我强的上帝要来统治我了。”……从那以后，爱情完全主宰了我的灵魂。

一位接近青春期的少男能有如此的颤动，乃是成熟的征象。我们大都晓得，且能够将“初恋”回味为我们少年时代感受最为强烈的经验之一，一种对生命、性、美以及我们个人不足的灵肉方面的神秘的觉醒，然而毫无饥渴肉欲的意识，只有一种想接近所爱的人，为她服务、听她倾诉以及看她那温柔娴静之美的羞涩的渴望。只要是具有像但丁这种敏感的男人——一个具有热情和想象的男人——这种显示与成熟，一定会予人一种终生难忘的记忆与刺激。他告诉我们他如何找机会去看贝雅特丽齐，若能看到她而不被她看到也好。之后他似乎没有再见到她，一直到9年后他们18岁的时候：

碰巧，同一个神妙的姑娘，穿着洁白的衣裳，在两个文雅（那是说出身高尚）的年龄比她大的妇女中间，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走遍一条街，她把目光往局促不安的我所站着的地方投来，同时借着非语言所能形容的礼貌……她以如此善良的举止向我致敬，以致我当场似乎立即看到了幸福的边缘……我就像一个沉醉的人般离开了……之后，由于我多少懂得用韵论述的艺术，我决心创作一首十四行诗。

因此，如果我们可以相信他所叙述的，那么他的十四行诗与著名的注释——《新生》的关联便产生了。在以后的9年间（1283—1292年）他断断续续地写作十四行诗，以后又加上了散文。他将十四行诗一首接一首的寄给卡瓦堪提，他将它们保存起来，如今卡瓦堪提变成了他的朋友。整个爱情故事多少是一种文学的技巧。由于抒情诗人稀奇的祀奉爱情的态度，也由于长篇的学术论文的干扰，同时亦由于3和9的一种数字的神秘主义，因我们欣赏口味的改变，而使诗歌受到破坏。因此欣赏这些诗歌时，我们必须对这些时代影响打些折扣：

爱神之赞辞兮诚博謇而中切：

“尘土之人身兮乃独有此清洁？”

爱神乃注视此绝色兮目凝滞其如缚，

遂默然而心许兮谓大神特创之尤物。

珍珠之色泽兮差拟彼姝之华容，

影窈窕而姣好兮羌长短之适中。

彼殊夺天然之精华兮信盖世而无双；

美神将不足数兮苟一亲彼殊之身旁。

美目宜巧盼兮若溶溶之流波，

浮出恋之灵兮如火焰之婆婆；

凡人之眼遇此目兮将震荡其难禁，

将震荡直至脏腑兮腾沸深深内心。

君不见彼姝之微笑兮中有爱神隐藏，

有谁能女矣光以眇视兮而不眩泯慌张。

有些散文远比诗歌更令人喜爱：

当她在任何地方出现时，对我而言，似乎由于渴望得到她最崇高的致意，因而没有一个人能再成为我的敌人。同时如此温馨的慈善降临在我身上，的确，在那时我会宽恕那些曾经伤害我的人……她走起路来，整个的姿态都表示着谦逊……当她离开时，许多人说：“这不是凡间的妇人，而是天上的美丽天使”……我老实说，她表现得如此高雅，因而带给那些尊敬她的人，以一种非言辞所能表达的宁静的抚慰。

在这种可能的不自然的迷恋中，他并未想到要娶贝雅特丽齐。在1289年，她嫁给西蒙尼·巴尔第（Simone déBardi），一位富有的金融公司职员。但丁对这种表面的意外并不在意，却继续写关于她的诗歌，而不提她的名字。一年以后贝雅特丽齐去世，时年24岁，诗人首次提到她的名字，在一首平静的挽歌中哀悼她：

贝雅特丽齐魂归崇高的天堂，

天使们和平生活的王国，

并与她们朝夕共处，然对朋友言她已仙逝。

不再受严冬侵袭，似他人一般，

亦不再受溽暑煎熬；

乃代之以一完美的温柔之境。

由她那温和谦卑的头上的明灯

如此非常的荣耀于玄玄照射

令天主为之惊叹不已，

直到一个甜美的愿望

因她可爱的卓越而进入他心，

于是天主召唤她以慰其所望，

以为如此令人厌倦与深具罪恶的地方

不配一个如此优雅的完美之物。

在另一首诗里，他描绘贝雅特丽齐在天堂里被尊崇所围绕。“写完这首十四行诗以后”，他告诉我们：

它让我看到一种极神妙的景象，在里头我看到了许多事物，令我决定不再赘叙这幸福的人，直到我能写出关于她更有价值的东西。而为了这个目标，我尽我所能，如她所熟知。因此，假若上帝的愉快，系一切事物的生命都经由他，而我能够多活数年，那么我希望能写出前人所从未写出，关于她的任何有关妇女方面的事情。如此方对得起美丽的主宰，我的灵魂也将因此看到他淑女的荣耀，即幸福的贝雅特丽齐，如今正专注地凝视着神的容貌。

因此，在小书的结语里，他将视线投注在一个伟大的人上；而“从生命中第一眼看到她的那天起，直到这种景象”，以这句话作为天堂的结束，“我诗歌的连续从未断过”。很少有任何男人，经历了一生的坎坷与情感的起伏，仍能记载并保留如此率直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