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是的，老爷。”汤姆早有准备地愉快答道，站起来走进工棚。

莱格利被汤姆明显的快活态度大大地激怒了，他策马奔过去，挥动鞭子在他的头上和肩膀上一顿乱打。

“哼，你这狗东西，”他说，“看看吃顿鞭子后会不会觉得舒服些！”

不过，这次的鞭打只不过打在这个人的皮肉上，而不像以前那样，打痛在他的心上。汤姆顺从地站着不动，而莱格利不得不承认，他镇压奴隶的威风已经不顶用了。当汤姆走进小工棚的时候，莱格利突然拉着马团团转，在他心里，似乎有灵光一闪，那是常常在他那黑暗邪恶的灵魂中闪过的良心之光。他完全了解，上帝就站在他和他的牺牲品之间，他辱骂的正是上帝。这个受到辱骂，不怕恐吓，不怕鞭打，不畏强暴，什么也不能制服他的、顺从沉默的人在心里发出的呼声，就像以前魔鬼在心里对耶稣发出的不满之声一样：“拿撒勒的耶稣，我们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时候未到，你就要来折磨我们吗？”见《新约·马太福音》第8章第29节。

汤姆整个的灵魂，充溢着对他周围那些可怜的同伴们的怜悯和同情。对他来说，他生命中的苦难现在都已结束，他好像已经从上天那里，得到了和平与欢乐的奇异宝藏，正渴望把它们贡献一些出来，以减轻他们的苦难。说实话，这样的机会是不多的，但是，在干活来回的路上和干活的时候，他却有不少机会可以伸出援手帮助那些劳累、沮丧和气馁的同伴。那些可怜的、衣服破烂的、被折磨得连自己也变得残忍无情的人们，起初几乎不能理解他的这种行动；不过，当这种同情的举动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一个月又一个月地继续下去的时候，它也开始拨动了他们僵硬的，心中长期沉默着的那根琴弦。慢慢地、几乎察觉不到地，这个沉默耐心，时刻准备分担别人重负却从不寻求别人帮助的陌生人，他就站在大家旁边，他走在最后，拿得最少，却随时准备将自己微薄的东西与需要它的人分享。这个人，在寒冷的夜晚，会把自己破烂的毯子盖到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病妇身上；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他会冒着自己的工作分量不足而被处罚的危险，把自己摘的棉花装进那些体弱者的篮子里，他虽然被他们共同的暴君用冷酷残忍的手段折磨着，却从来不跟众人一起骂他一句污言秽语，这个人，终于开始获得征服他们的奇异的力量。农忙的季节结束后，他们在星期天又可以休息的时候，有许多人便集合在一起听他讲述耶稣的故事。在有些时候，他们会高兴地听他讲道，跟他一起祷告，一起唱圣歌。可是莱格利却不许他们这么做，并用更加残忍的手段和辱骂驱散这样的集会，以致那些受祝福的消息只好在人与人中间传播。然而谁能说出，那些把生活当作走向一个黑暗的未知世界的苦难旅途的奴隶们，在听到一位富有同情心的救世主和一个天堂之家的故事的时候，他们表现的那种单纯的快乐心情呢？据传教士们说，世界上所有的种族中，没有一个种族在听到福音书的时候，会像非洲人那样表现得如此充满渴望和温顺。对上帝的绝对信任和毫不迟疑的信仰，是这个种族接受教义的基础，没有哪个种族的这种根基比非洲民族更牢固的了。我们常常可以发现，一粒漂泊的真理的种子，偶然被微风吹落在他们中间一些最愚昧的心中时，却会生根发芽，并开花结果，使那些文明水平更高更优秀的民族自愧不如。

那个可怜的非裔混一代妇人单纯的信仰，本来已经被像雪崩一样落在身上的不公正的残酷手段折磨得粉身碎骨，完全被淹没了，现在她觉得，她的灵魂已在下地干活来回的路上，被这个低贱的传教士断断续续诵读的赞美诗和《圣经》的经文唤醒过来了。就连卡茜那颗处于半疯狂状态的心，也被他单纯谦逊的态度所抚慰，安静了下来。

由于受到生活中极大痛苦的刺激而变得疯狂绝望的卡茜，心里常常盼着一个复仇时刻的到来。到那时，她将亲手对那个施行了她目睹的和身受的一切不公平和残暴行为的压迫者实施报复。

一天夜里，汤姆工棚里的人都已入睡之后，他突然被惊醒过来，只见她的脸出现在作为窗子的木头墙洞中，向他做了一个手势叫他出去。

汤姆走出门外，这时大约是一点到两点钟之间，是一个空寂安静的月夜。月光落在卡茜的脸上，汤姆注意到，她那双黑色的大眼睛里露出一种狂野的特殊的光芒，与她平时凝固不动的失望眼光完全不同。

“到这里来，汤姆师傅，”她的小手像一只钢钳一样抓住他的手腕说，“到这边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卡茜小姐？”汤姆焦急地问道。

“汤姆，你想获得自由吗？”

“在上帝允许的时间到来的时候，小姐，我会得到自由的。”

“哎，不过你今夜就可得到自由了，”卡茜突然神采奕奕地说，“走吧。”

汤姆犹豫不决。

“走吧！”她的黑眼睛盯着他，对他耳语道，“跟我走！他睡着了，鼾声如雷。我在他的白酒里放了足够的迷药让他熟睡。我真希望多放点药才好，我本不该来找你的。不过走吧，后门没有锁，那里有一把斧头，是我放在那里的他的房门开着，我会给你带路。我本该自己动手的，只是我的力气太小了。跟我走！”

“绝对不行，小姐！”汤姆坚定地说，站住脚把匆匆向前走的卡茜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