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母的坟墓
人们总是提醒我们,腓尼基人没有写下任何东西,尽管据说是他们发明了字母表。由于没有留下书面遗产,人们说他们庸俗。评论者断定,出于种族或文化的原因,他们对商业比对文艺更感兴趣。因此,腓尼基人发明字母表是为了低级的商业记录的目的,而不是为了高尚的文学创作。但是,现在看来,腓尼基人写过很多东西,但使用的是一种容易腐烂的纸,未能经受住长时间的生物降解反应。在2世纪或3世纪人们开始使用羊皮纸之前,人类的手稿有很高的损毁率。没有得到复制的手稿就这样消失了。
在我们进行天分比较时,经常忽略沉默的证据,尤其在那些受赢家通吃效应影响的行业。我们也许很喜欢那些成功故事,但太把它们当回事是不应该的,因为我们并没有看到全部事实。
回想在第三章讨论的赢家通吃效应:注意那些自称作家的人却(只是“暂时”)在星巴克操作擦得闪闪发亮的咖啡机。写作界的不公平现象比医学界还严重,因为我们是很少看到医生卖汉堡包的。因此我可以推断,我能够仅从我看到的样本去评价后一种职业的总体。同样,管道工、出租车司机和不受超级明星效应影响的其他职业也是如此。让我们在第三章对极端斯坦和平均斯坦的讨论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超级明星效应造成的结果是,我们称为“文学遗产”或“文学宝藏”的东西只占累积文学产出的很小部分。这只是第一点。从中我们可以立即看出对所谓天分的辨识是无效的:比如,你把19世纪小说家巴尔扎克的成功归功于他的“现实主义”、“洞察力”、“敏感性”、“人物塑造”、“抓住读者注意力的能力”等。当且仅当那些缺乏所谓天分的人不具备这些品质时,它们才是能够带来超级成功的“超级品质”。但假如恰好有十几种可与之媲美的大作因为手稿腐烂而未能流传下来呢?根据这一逻辑,假如真的有许多有相同特点的手稿腐烂掉了,那么,我只能遗憾地说,你的偶像巴尔扎克只不过比他同时代的人更有运气。而且,由于你对他的喜爱,你不公平地对待了其他人。
我要重申,我并不是说巴尔扎克没有天分,只是他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独特。想一想被人们彻底遗忘的成千上万的作者,甚至没人分析过他们的作品。我们没有看到成堆的被退回的手稿,因为它们根本没有发表。《纽约客》每天就要退回近100份手稿,所以你可以想象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听说的天才的数量。在法国这种写书人多于读书人的国家,大文学出版商只会接受新作家作品的千分之一。想想有多少演员从未通过试镜,但假如他们有足以改变生活的运气,他们本来能够演得很好。
下一次你拜访某位举止从容的法国人时,很可能会发现他收藏着《七星诗社文库》(Bibliothéque de la Pléiade),但几乎永远也不会去读,其主要原因是这些书太大太重了。作品被收入《七星诗社文库》意味着作者成为了文学最高殿堂中的一员。这些大部头的书非常昂贵,散发着一种极薄的印度纸张的独特气息,这种纸让一本1 500页的书只有药店记事簿那么大。据说它能帮你增加巴黎每平方英尺容纳的大师级作品的数量。出版商伽利马(Gallimard)在挑选进入《七星诗社文库》的作者时非常挑剔,只有很少的作者在世时能入选,如美学家及冒险家安德鲁·马尔罗(André Malraux)。入选者有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雨果、司汤达,还有马拉梅(Mallarmé)、萨特、加缪以及……巴尔扎克。但如果你接受巴尔扎克本人的思想(我在后面会谈到),你会认为编纂这种官方文集是没什么根据的。
巴尔扎克在小说《幻灭》中完整地概括了沉默的证据。吕西安·德·鲁本普莱(主人公吕西安·沙尔东[29]的化名)是一名贫穷的外省天才,他满怀憧憬来到巴黎去开始文学生涯。据说他很有才华,实际上,是昂古莱姆半贵族的环境让他相信自己是天才。但人们很难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他帅气的外表,还是因为他作品的文学质量(或者是否谈得上文学质量),或者,如巴尔扎克本人所怀疑的,到底是否与任何事情有关。成功的降临具有讽刺意味,它是阴谋与推销的产物,或者是某种完全不相干的原因突然带来的运气的产物。吕西安发现了一座巨大的坟墓,其埋葬者被巴尔扎克称为“夜莺”。
吕西安得知,书店称那些被埋藏在书架深处的书为“夜莺”。
当吕西安的手稿被一个根本没读过它的出版商退回时,巴尔扎克向我们展示了当代文学的悲惨状况。后来,当吕西安逐渐变得有名气时,同一份手稿又被另一个根本没读过它的出版商接受了!作品本身对于成功来说变成了次要因素。
作为沉默的证据的又一个例子,书中的人物不断哀叹,事情与“从前”再也不一样了,“从前”暗指早些年代文学得到公正对待的日子——就好像以前不曾存在这样的坟墓。他们没有考虑到古代作品中的夜莺!请注意,近两个世纪以前的人们对他们的过去抱着理想化的观念,正如今天我们对过去抱着理想化的观念一样。
我之前提过,要想理解成功并分析其原因,我们需要了解失败的特点。下面我们来讨论关于这个观点的一般化情况。
10步成为百万富翁
无数旨在发现成功秘诀的对百万富翁的研究都采用下面的方法:选定一群成功人士,那些拥有漂亮头衔和令人羡慕的职务的人,然后研究他们的特点。这些研究寻找他们的共同点:勇气、冒险精神、乐观等等,然后推断这些特点,尤其是冒险精神,能帮助你成功。当你阅读CEO(首席执行官)们由他人代写的自传或参加他们对MBA(工商管理硕士)学生做的演讲时,大概会获得同样的印象。
现在看一看失败者的情况。这很难,因为失败者似乎并不写回忆录,即使写,我所认识的商业出版商也不会考虑给他们回电话(至于回电子邮件,算了吧)。读者不会花26.95美元买一本失败者的故事,即使你让他们相信它包含着比成功者的故事更多的有用技巧[30]。自传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武断地把某些品质与事件连成因果关系。现在来讨论失败者。躺在失败者坟墓里的人有如下共同点:勇气、冒险精神、乐观等等,同那些百万富翁一样。或许具体的技能不同,但真正使两者不同的最主要因素只有一个:运气,只是运气。
不需要多少经验主义就能想明白,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想象实验。基金管理业声称他们中有人具有极为高超的能力,因为他们年复一年在市场上立于不败之地。他们会宣传这些“天才”并让你相信他们的能力。我的方法是,用简单的计算机模拟,随机创造一群投资者,就可以看出这些天才不可能不是由纯粹的运气造就的。每年,你都会解雇那些失败者,只留下成功者,于是最后你只剩下成功者。由于你没有观察过那些失败的投资者,所以你会以为这是一家好公司,并且有些交易员比其他交易员好很多。当然,对于那些好运的幸存者,人们早已准备好他们成功的原因:“她工作到夜里,前几天我在晚上8点打电话到她办公室”,或者,“她天生很懒,像她那样懒的人能看清事物的本质”。通过一种事后决定论的机制,我们会找到“原因”,实际上,是我们需要原因。我把这种通常由计算机完成的对假设群体的模拟称为计算认识论引擎。你可以在计算机上完成想象实验。你可以模拟出另一个世界,一个完全随机的世界,并确保它与我们生活的世界是相似的。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实验中的亿万富翁都是靠运气。[31]
回想一下第三章讨论的平均斯坦与极端斯坦的差别。我说从事“突破性”行业并不是好主意,因为在这些行业赢家太少。是的,这些行业产出了大量失败者:挨饿的演员比挨饿的会计师多,即使你假设他们的平均收入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