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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家类】
《周礼·夏官》:司马掌军戎,以九伐之法正邦国。《书》之《洪范》:“八曰‘师’。”《易》之《系辞》:“取诸《睽》。”此兵之所由始也。汤、武之时,胜以仁义。春秋、战国,出奇狃变,其术无穷,自田齐始,著《司马之法》。汉兴,张、韩之徒,序次其书。武帝之世,杨仆又捃摭之,谓之《纪奏》。孝成命任宏,乃以权谋、形势、阴阳、技巧析为四种。由是,兵家之文,既修列矣。然而《司马之法》本之礼让,后世莫行焉。惟孙武之书,法术大详。考今之列,非特四种,又杂以卜筮、刑政之说,存诸篇云。
卷一二五·于役志
景三年丙子岁,五月九日丙戌,希文出知饶州。
戊子,送希文,饮于祥源之东园。
壬辰,安道贬筠州。
甲午,师鲁贬郢州。
乙未,安道东行,不及送。余与君贶追之,不克。还,过君谟家,遂召穆之、公期、道滋、景纯夜饮。
丁酉,与损之送师鲁于固子桥西兴教寺,余留宿。明日,道卿、损之、公期、君贶、君谟、武平、源叔、仲辉,皆来会饮,晚乃归。余贬夷陵。
己亥,夜过邃卿家话别,邃卿病也。
庚子,夜饮君贶家,会者公期、君谟、武平、秀才范镇。道滋饮妇家,不来。
辛丑,舟次宋门。夜至公期家饮,会者君谟、君贶、景纯、穆之。道滋饮妇家,不来。
壬寅,出东水门,泊舟,不得岸,水激,舟横于河,几败。家人惊走登岸而避,遂泊亭子下。损之来奕棋饮酒,暮乃归。
癸卯,君贶、公期、道滋先来,登祥源东园之亭。公期烹茶,道滋鼓琴,余与君贶奕。已而,君谟来。景纯、穆之、武平、源叔、仲辉、损之、寿昌、天休、道卿,皆来会饮。君谟、景纯、穆之、寿昌遂留宿。明日,子野始来。君贶、公期、道滋复来,子野还家,饮皆留宿。君谟作诗,道滋击方响,穆之弹琴。秀才韩杰居河上,亦来会宿。
乙巳,晨兴,与宿者别。舟既行,武平来追,及至下锁,见之,少顷乃去。午,次陈留,登庾庙。
丙午,在陈留。
丁未,次南京。明日,留守推官石介、应天推官谢郛、右军巡判官赵衮、曹州观察推官蒋安石来,小饮于河亭,余疾不饮,客皆醉以归。
六月己酉,次柳子。
庚戌,过宿州,与张参约:泊灵壁镇,游损之园。会余有客住宿州,参先发,舣灵壁,待余不至,乃行。晚次灵壁,独游损之园,舟失水道,败。
辛亥,次青阳。
壬子,至于泗州。晚,与国器小饮州廨中。
癸丑,始见春卿。
甲寅、乙卯、丙辰,独在泗州,始食淮鱼。
丁巳,次洪泽,与刘春卿、同年黄孝恭相遇。始识大理寺丞李裕。洪泽巡检颜怀玉者,钱思公在洛时故吏。遂与四人者夜饮,五鼓罢。明日,食毕解舟,与饮者别,春卿复相送以前。晚入沙河,乘月夜行向山阳,与春卿联句。二鼓,宿闸下。黎明,元均来,遂至楚州,泊舟西仓,始见安道于舟中。安道会饮于仓亭,始食瓜,出仓北门看雨,与安道奕。
庚申,小饮舟中,会者元均、春卿、安道,余始饮酒。移舟舣城西门,门闭,泛月以归。
辛酉,安道解舟,不果别。与春卿奕于仓亭,晚,别春卿。
壬戌,与元均小饮仓北门舟中,夜宿仓亭。
癸亥,夕与元均坐水次纳凉,已而大风雨,震雹暴至。
乙丑,与隐甫及高继隆、焦宗庆,小饮水陆院东亭,看雨,始见荷花。
丙寅,与元均、隐甫饮于西仓。
丁卯,隐甫来会,登仓北偃上亭纳凉。迟客至,遂及元均小饮舟中,已而大风震雹,遂宿舟中。
戊辰,余生日,具酒为寿于舟中。
己巳,与元均泛舟北辰,会隐甫,小饮,宿仓亭。
庚午,同年朱公绰来自京师。
辛未,子聪来自寿州。夜饮仓亭,留宿。
壬申,泛舟,饮于北辰。
癸酉,隐甫来饮别。夜,与元均小饮,宿仓亭。
甲戌,知州陈亚小饮魏公亭,看荷花,与者隐甫、朱公绰。晚,移舟楚望亭。陈从益来自京师,见余于舟中,始闻君谟动静。秀才陈策来自京师,夜见余于楚望亭。作常州书。自泊西仓至于楚望,凡十有七日。
乙亥,次宝应。
丙子,至于高邮。
七月,丁丑,复见子聪,会饮弭节亭。
戊寅,遂与子聪同舟以前次邵伯。
己卯,至于扬州,遇秀才廖倚。夜,与倚及子聪饮观风亭。明日,子聪之润州,廖倚之楚州。伯起来,宿观风亭。
辛巳,与伯起饮溯渚亭,会者集贤校理王君玉、大理寺丞许元、太常寺太祝唐诏、祠部员外郎苏仪甫。
壬午,仪甫来,小饮观风亭,会者许元、唐诏、君玉。伯起先归。
癸未,与许元小饮溯渚亭,会者如壬午。伯起不来。
甲申,与君玉饮寿宁寺。寺本徐知诰故第,李氏建国,以为孝先寺,太平兴国改今名。寺甚宏壮,画壁尤妙,问老僧,云周世宗入扬州时以为行宫,尽朽漫之,惟经藏院画玄奘取经一壁独在,尤为绝笔,叹息久之。
乙酉,小饮秀才吕有家,会者如壬午。伯起不来,余遂留宿。
丙戌,至于真州,大热,无水。
辛卯,饮僧于资福寺。移舟溶溶亭,处士谢去华援琴,待凉,以入客舟。
戊戌,入客舟,泊涵虚亭。
庚子,次江口。
辛丑,次长芦。
壬寅,夜,乘风次清凉寺。
癸卯,晨至江宁府。
八月,丙午,犹在江宁。
丁未,小饮君绩家。
己酉,小饮于水阁。
庚戌,次采石。
辛亥,阻风,与侍禁陈宗颜饮。
壬子,过太平州,夜,乘风宿带星口。
癸丑,过芜湖繁昌,宿慈母矶。
甲寅,乘风昼夜行。
丙辰,祷小姑山神,至江州。
丁巳,在江州,约陈侍禁游庐山。余病,呼医者,不果往。遂行,次郭家洲。
己未,阻风郭家洲,与沣阳县令赵师道饮村市,就村人市羊供膳不得。余疾,谋还江州,召庐山僧以医,不果。
庚申,次盘唐港。
辛酉,至蕲阳。
壬戌,小饮瞿家,会丹棱知县、著作佐郎范佑,蕲春主簿郭公美。
癸亥,次新冶。祷江神,得大鱼。
甲子,至于磁湖。
乙丑,犹在磁湖。自丁巳余体不佳,至是小间。
丙寅,至于黄州。
丁卯,与知州夏屯田饮于竹楼。兴国寺火,约余明日为社饮,不果。夜登江澳,次漆磁。
戊辰,次双柳夹。
己巳,次白杨夹。
庚午,至于鄂州,始与令狐修己相识。
辛未,遣人之黄陂,召家兄,大风雨,不克渡江而还。
壬申,小饮修己家,遂留宿。明日,家兄来见余于修己家。始中酒,睡兄家。
甲戌,饮于兄家。
乙亥,饮令狐家。夜过兄家会宿。
九月,丙子,次沌口。
丁丑,次昭化港。夜大风,舟不得泊,祷江神。
戊寅,次穿石矶。夜大风击舟,不得寝。
己卯,至岳州。夷陵县吏来接,泊城外。
庚辰,假舟于邵暧。
辛巳、壬午,入官舟。
癸未,入荆江,次李家洲。
甲申,次乌沙。
乙酉,次鲁γ。
丙戌,次塔子口,观鱼,望五鹅、尘角、望夫诸山。
丁亥,次石首,夜大风。
戊子,阻风。
壬辰,次公安渡。
卷一二六·归田录卷一〈计六十条〉
〈归田录序已载本集卷四十二,今存目删文。〉
太祖皇帝初幸相国寺,至佛像前烧香,问当拜与不拜?僧录赞宁奏曰:“不拜。”问其何故?对曰:“见在佛不拜过去佛。”赞宁者颇知书,有口辩。其语虽类俳优,然适会上意,故微笑而颔之,遂以为定制,至今行幸焚香,皆不拜也。议者以为得礼。
开宝寺塔在京师诸塔中最高,而制度甚精,都料匠预浩所造也。塔初成,望之不正而势倾西北,人怪而问之。浩曰:“京师地平无山,而多西北风,吹之不百年,当正也。”其用心之精盖如此,国朝以来木工一人而已,至今木工皆以预都料为法,有《木经》三卷行于世。世传浩惟一女,年十余岁,每卧,则交手于胸为结构状,如此逾年,撰成《木经》三卷,今行于世者是也。
国朝之制,知制诰必先试而后命。有国以来百年,不试而命者才三人,陈尧佐、杨亿及修忝与其一尔。
仁宗在东宫,鲁肃简公宗道为谕德。其居在宋门外,俗谓之浴堂巷,有酒肆在其侧,号仁和,酒有名于京师,公往往易服微行,饮于其中。一日,真宗急召公,将有所问,使者及门,而公不在。移时,乃自仁和肆中饮归,中使遽先入白,乃与公约曰:“上若怪公来迟,当托何事以对,幸先见教,冀不异同。”公曰:“但以实告。”中使曰:“然则当得罪。”公曰:“饮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也。”中使嗟叹而去。真宗果问,使者具如公对。真宗问曰:“何故私入酒家?”公谢曰:“臣家贫,无器皿,酒肆百物具备,宾至如归。适有乡里亲客自远来,遂与之饮。然臣既易服,市人亦无识臣者。”真宗笑曰:“卿为宫臣,恐为御史所弹。”然自此奇公,以为忠实可大用。晚年,每为章献明肃太后言群臣可大用者数人,公其一也。其后章献皆用之。
太宗时,亲试进士,每以先进卷子者赐第一人及第。孙何与李庶几同在科场,皆有时名。庶几文思敏速,何尤苦思迟。会言事者上言举子轻薄,为文不求义理,惟以敏速相夸,因言庶几与举子于饼肆中作赋,以一饼熟成一韵者为胜。太宗闻之大怒,是岁殿试,庶几最先进卷子,遽叱出之,由是何为第一。
故参知政事丁公度、晁公宗悫,往时同在馆中,喜相谐谑。晁因迁职,以启谢丁。时丁方为群牧判官,乃戏晁曰:“启事更不奉答,当以粪墼一车为报。”晁答曰:“得墼胜于得启。”闻者以为善对。
石资政中立好谐谑,士大夫能道其语者甚多。尝因大朝,遇荆王迎授东华门,不得入,遂自左掖门入。有一朝士,好事语言,问石云:“何为自左〈去声〉掖门入?”石方趁班,且走且答曰:“只为大〈音〉王迎授。”闻者无不大笑。杨大年方与客棋,石自外至,坐于一隅。大年因诵贾谊《赋》以戏之云:“止于坐隅,貌甚闲暇。”石遽答曰:“口不能言,请对以臆。”
故老能言五代时事者,云:“冯相道、和相凝同在中书。一日,和问冯曰:‘公靴新买,其直几何?’冯举左足示和,曰‘九百’。和性褊急,遽回顾小吏云:‘吾靴何得用一千八百?’因诟责久之。冯徐举其右足曰‘此亦九百’。于是烘堂大笑。时谓宰相如此,何以镇服百僚?”
钱副枢若水尝遇异人传相法,其事甚怪,钱公后传杨大年。故世称此二人有知人之鉴。仲简,扬州人也,少习明经,以贫,佣书大年门下。大年一见奇之,曰:“子当进士及第,官至清显。”乃教以诗赋。简天禧中举进士,第一甲及第,官至正郎、天章阁待制以卒。谢希深为奉礼郎,大年尤喜其文。每见,则欣然延接,既去,则叹息不己。郑天休在公门下,见其如此,怪而问之。大年曰:“此子官亦清要,但年不及中寿尔。”希深官至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卒年四十六,皆如其言。希深初以奉礼郎锁厅应进士举,以启事谒见大年,有云:“曳铃其空,上念无君子者;解组不顾,公其如苍生何。”大年自书此四句于扇,曰:“此文中虎也。”由是知名。
太祖时,郭进为西山巡检。有告其阴通河东刘继元,将有异志者。太祖大怒,以其诬害忠臣,命缚其人予进,使自处置。进得而不杀,谓曰:“尔能为我取继元一城一寨,不止赎尔死,当请赏尔一官。”岁余,其人诱其一城来降。进具其事,送之于朝,请赏以官。太祖曰:“尔诬害我忠良,此才可赎死尔,赏不可得也。”命以其人还进。进复请曰:“使臣失信,则不能用人矣。”太祖于是赏以一官。君臣之间盖如此。
鲁肃简公立朝刚正,嫉恶少容。小人恶之,私目为鱼头。当章献垂帘时,屡有补益,谠言正论,士大夫多能道之。公既卒,太常谥曰“刚简”。议者不知为美谥,以为因谥讥之,竟改曰“肃简”。公与张文节公知白当垂帘之际,同在中书,二公皆以清节直道为一时名臣。而鲁尤简易,若曰“刚简”,尤得其实也。
宋尚书祁为布衣时,未为人知。孙宣公一见奇之,遂为知己。后宋举进士,骤有时名,故世称宣公知人。公尝语其门下客曰:“近世谥用两字,而文臣必谥为‘文’,皆非古也。吾死得谥曰‘宣’若‘戴’足矣。”及公之卒,宋方为礼官,遂谥曰“宣”,成其志也。
嘉二年,枢密使田公况罢为尚书右丞、观文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罢枢密使当降麻,而止以制除。盖往时高若讷罢枢密使,所除官职正与田公同,亦不降麻,遂以为故事。真宗时,丁晋公谓自平江军节度使除兵部尚书、参知政事,节度使当降麻,而朝议惜之,遂止以制除。近者陈相执中罢使相,除仆射,乃降麻。庞籍罢节度使,除观文殿大学士,又不降麻。盖无定制也。
宝元、康定之间,余自贬所还过京师,见王君贶初作舍人,自契丹使归。余时在坐,见都知、押班、殿前马步军联骑立门外,呈榜子称不敢求见。舍人遣人谢之而去。至庆历三年,余作舍人,此礼已废。然三衙管军臣僚,于道路相逢,望见舍人呵引者,即敛马驻立。前呵者传声太尉立马,急遣人谢之。比舍人马过,然后敢行。后予官于外,十年而还,遂入翰林为学士。见三衙呵引甚雄,不复如当时,与学士相逢,分道而过,更无敛避之礼。盖两制渐轻,而三卫渐重。旧制:侍卫亲军与殿前分为两司。自侍卫司不置马步军都指挥使,止置马军指挥使、步军指挥使以来,侍卫一司自分为二,故与殿前司列为三衙也。五代军制,已无典法,而今又非其旧制者多矣。
国家开宝中所铸钱文,曰“宋通元宝”。至宝元中,则曰“皇宋通宝”。近世钱文皆著年号,惟此二钱不然者,以年号有宝字,文不可重故也。
太祖建隆六年,将议改元,语宰相勿用前世旧号,于是改元乾德。其后因于禁中见内人镜背有乾德之号,以问学士窦仪,仪曰“此伪蜀时年号也”。因问内人,乃是故蜀王时人。太祖由是益重儒士,而叹宰相须用读书人。
仁宗即位,改元天圣。时章献明肃太后临朝称制,议者谓撰号者取“天”字,于文为二人,以为二人圣者,悦太后尔。至九年,改元明道,又以为“明”字,于文日月并也,与二人旨同。无何,以犯契丹讳,明年遽改曰景。是时,连岁天下大旱,改元诏意,冀以迎和气也。五年,因郊,又改元曰宝元。自景初,群臣慕唐玄宗以开元加尊号,遂请加景于尊号之上。至宝元,亦然。是岁,赵元昊以河西叛,改姓元氏。朝廷恶之,遽改元曰康定,而不复加于尊号。而好事者又曰康定乃谥尔。明年,又改曰庆历。至九年,大旱,河北尤甚,民死者十八九,于是又改元曰皇,犹景也。六年,日蚀四月朔,以谓正阳之月,自古所忌,又改元曰至和。三年,仁宗不豫,久之康复,又改元曰嘉。自天圣至此,凡年号九,皆有谓也。
寇忠愍公准之贬也,初以列卿知安州,既而又贬衡州副使,又贬道州别驾,遂贬雷州司户。时丁晋公与冯相拯在中书,丁当秉笔,初欲贬崖州,而丁忽自疑,语冯曰:“崖州再涉鲸波如何?”冯唯唯而已,丁乃徐拟雷州。及丁之贬也,冯遂拟崖州。当时好事者相语曰:“若见雷州寇司户,人生何处不相逢?”比丁之南也,寇复移道州,寇闻丁当来,遣人以羊逆于境上,而收其僮仆,杜门不放出。闻者多以为得体。
杨文公亿以文章擅天下,然性特刚劲寡合。有恶之者,以事谮之。大年在学士院,忽夜召见于一小阁,深在禁中。既见,赐茶,从容顾问。久之,出文稿数箧以示大年云:“卿识朕书迹乎?皆朕自起草,未尝命臣下代作也。”大年惶恐,不知所对,顿首再拜而出,乃知必为人所谮矣。由是佯狂,奔于阳翟。真宗好文,初待大年眷顾无比,晚年恩礼渐衰,亦由此也。
王文正公曾为人方正持重,在中书最为贤相,尝谓大臣执政不当收恩避怨。公尝语尹师鲁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闻者叹服,以为名言。
李文靖公沆为相沉正厚重,有大臣体,尝曰:“吾为相,无他能,唯不改朝廷法制,用此以报国。”士大夫初闻此言,以谓不切于事。及其后当国者,或不思事体,或收恩取誉,屡更祖宗旧制,遂至官兵冗滥,不可胜纪,而用度无节,财用匮乏,公私困弊。推迹其事,皆因执政不能遵守旧规,妄有更改所致。至此,始知公言简而得其要,由是服其识虑之精。
陶尚书谷为学士,尝晚召对。太祖御便殿,陶至,望见上,将前而复却者数四,左右催宣甚急,谷终彷徨不进。太祖笑曰“此措大索事分”,顾左右取袍带来,上已束带,谷遽趋入。
薛简肃公知开封府,时明参政镐为府曹官,简肃待之甚厚,直以公辅期之。其后,公守秦益,常辟以自随,优礼特异。有问于公,何以知其必贵者?公曰:“其为人端肃,其言简而理尽。凡人简重则尊严,此贵臣相也。”其后,果至参知政事以卒。时皆服公知人。
腊茶出于剑、建,草茶盛于两浙。两浙之品,日注为第一。自景已后,洪州双井白芽渐盛,近岁作尤精,囊以红纱,不过一二两,以常茶十数斤养之,用辟暑湿之气,其品远出日注上,遂为草茶第一。
仁宗退朝,常命侍臣讲读于迩英阁。贾侍中昌朝时为侍讲,讲《春秋左氏传》,每至诸侯淫乱事,则略而不说。上问其故,贾以实对。上曰:“六经载此,所以为后王鉴戒,何必讳?”
丁晋公自保信军节度使知江宁府,召为参知政事。中书以丁节度使,召学士草麻。时盛文肃为学士,以为参知政事合用舍人草制,遂以制除。丁甚恨之。
寇忠愍之贬,所素厚者九人,自盛文肃已下,皆坐斥逐。而杨大年与寇公尤善,丁晋公怜其才,曲保全之。议者谓丁所贬朝士甚多,独于大年能全之,大臣爱才,一节可称也。
太祖时,以李汉超为关南巡检,使捍北虏,与兵三千而已。然其齐州赋税最多,乃以为齐州防御使,悉与一州之赋,俾之养士。而汉超武人,所为多不法,久之,关南百姓诣阙,讼汉超贷民钱不还,及掠其女以为妾。太祖召百姓入见便殿,赐以酒食,慰劳之,徐问曰:“自汉超在关南,契丹入寇者几?”百姓曰:“无也。”太祖曰:“往时契丹入寇,边将不能御,河北之民岁遭劫虏,汝于此时能保全其资财妇女乎?今汉超所取,孰与契丹之多?”又问讼女者曰:“汝家几女,所嫁何人?”百姓具以对。太祖曰:“然则所嫁皆村夫也。若汉超者,吾之贵臣也,以爱汝女则取之,得之必不使失所。与其嫁村夫,孰若处汉超家富贵?”于是百姓皆感悦而去。太祖使人语汉超曰:“汝须钱,何不告我而取于民乎?”乃赐以银数百两,曰:“汝自还之,使其感汝也。”汉超感泣,誓以死报。
仁宗万几之暇,无所玩好,惟亲翰墨,而飞白尤为神妙。凡飞白,以点画象物形,而点最难工。至和中,有书待诏李唐卿撰飞白三百点以进,自谓穷尽物象。上亦颇佳之,乃特为“清净”二字以赐之,其六点尤为奇绝,又出三百点外。
仁宗圣性恭俭,至和二年春,不豫。两府大臣日至寝阁问圣体,见上器服简质,用素漆唾壶盂子,素磁盏进药,御榻上衾褥皆黄纟,色已故暗,宫人遽取新衾覆其上,亦黄纟也,然外人无知者,惟两府侍疾,因见之耳。
陈康肃公尧咨善射,当世无双,公亦以此自矜。尝射于家圃,有卖油翁释担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康肃问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但手熟尔。”康肃忿然曰:“尔安敢轻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因曰:“我亦无他,惟手熟尔。”康肃笑而遣之。此与庄生所谓解牛、斫轮者何异。
至和初,陈恭公罢相,而并用文、富二公,〈彦博、弼。〉正衙宣麻之际,上遣小黄门密于百官班中,听其论议。而二公久有人望,一旦复用,朝士往往相贺。黄门具奏,上大悦。余时为学士,后数日,奏事垂拱殿。上问新除彦博等外议如何,余以朝士相贺为对。上曰:“自古人君用人,或以梦卜。苟不知人,当从人望,梦卜岂足凭邪?”故余作文公批答云:“永惟商、周之所记,至以梦卜而求贤,孰若用缙绅之公言,从中外之人望者?”具述上语也。
王元之任翰林,尝草夏州李继迁制,继迁送润笔物,数倍于常。然用启头书送,拒而不纳,盖惜事体也。近时舍人院草制,有送润笔物稍后时者,必遣院子诣门催索,而当送者往往不送。相承既久,今索者、送者,皆恬然不以为怪也。
内中旧有玉石三清真像,初在真游殿,既而大内火,遂迁于玉清昭应宫。已而玉清又大火,又迁于洞真。洞真又火,又迁于上清。上清又火,皆焚荡无孑遗,遂迁于景灵。而宫司、道官相与惶恐上言:“真像所至辄火,景灵必不免,愿迁他所。”遂迁于集禧宫迎祥池水心殿,而都人谓之行火真君也。
丁文简公度罢参知政事,为紫宸殿学士,即文明殿学士也。文明本有大学士,为宰相兼职,又有学士,为诸学士之首。后以文明者,真宗谥号也,遂更曰紫宸。近世学士皆以殿名为官称,如端明资政是也。丁既受命,遂称曰丁紫宸。议者又谓紫宸之号,非人臣之所宜称,遽更曰观文。观文是隋炀帝殿名,理宜避之,盖当时不知。然则朝廷之事,不可以不学也。
王冀公钦若罢参知政事,而真宗眷遇之意未衰,特置资政殿学士以宠之。时寇莱公在中书,定其班位,依杂学士,在翰林学士下。冀公因诉于上曰:“臣自学士拜参知政事,今无罪而罢,班反在下,是贬也。”真宗为特加大学士,班在翰林学士上,其宠遇如此。
景中,有郎官皮仲容者,偶出街衢,为一轻薄子所戏,遽前贺云:“闻君有台宪之命。”仲容立马愧谢久之,徐问其何以知之?对曰:“今新制,台官必用稀姓者,故以君姓知之尔。”盖是时三院御史,乃仲简、论程、掌禹锡也。闻者传以为笑。
太宗时,宋白、贾黄中、李至、吕蒙正、苏易简五人同时拜翰林学士承旨,扈蒙赠之以诗云:“五凤齐飞入翰林。”其后吕蒙正为宰相,贾黄中、李至、苏易简皆至参知政事。宋白官至尚书,老于承旨。皆为名臣。
御史台故事:三院御史言事,必先白中丞。自刘子仪为中丞,始榜台中:今后御史有所言,不须先白中丞。杂端至今如此。
丁晋公之南迁也,行过潭州,自作《斋僧疏》云:“补仲山之衮,虽曲尽于巧心;和傅说之羹,实难调于众口。”其少以文称,晚年诗笔尤精。在海南,篇咏尤多,如“草解忘忧忧底事,花名含笑笑何人?”尤为人所传诵。
张仆射齐贤体质丰大,饮食过人,尤嗜肥猪肉,每食数斤。天寿院风药黑神丸,常人所服不过一弹丸,公常以五七两为一大剂,夹以胡饼而顿食之。淳化中,罢相知安州。安陆,山郡,未尝识达官,见公饮啖不类常人,举郡惊骇。尝与宾客会食,厨吏置一金漆大桶于厅侧,窥视公所食,如其物投桶中。至暮,酒浆浸渍,涨益满桶。郡人嗟愕,以谓享富贵者,必有异于人也。然而晏元献公清瘦如削,其饮食甚微,每析半饼,以箸卷之,抽去其箸内捻头一茎而食,此亦异于常人也。
宋宣献公绶、夏英公竦同试童行诵经,有一行者诵《法华经》不过,问其习业几年矣,曰十年也。二公笑且闵之,因各取《法华经》一部诵之,宋公十日,夏公七日,不复遗一字。人性之相远如此。
枢密曹侍中利用,澶渊之役以殿直使于契丹,议定盟好,由是进用。当庄献明肃太后时,以勋旧自处,权倾中外,虽太后亦严惮之,但呼侍中而不名,凡内降恩泽,皆执不行。然以其所执既多,故有三执而又降出者,则不得已而行之。久之,为小人所测,凡有求而三降不行者,必又请之。太后曰“侍中已不行矣”,请者徐启曰“臣已告得侍中宅奶婆”。或其亲信为言之,许矣,于是又降出。曹莫知其然也,但以三执不能已,亻黾亻免行之。于是太后大怒,自此切齿,遂及曹芮之祸。乃知大臣功高而权盛,祸患之来,非智虑所能防也。
曹侍中在枢府,务革侥幸,而中官尤被裁抑。罗崇勋时为供奉官,监后苑作,岁满叙劳,过求恩赏,内中唐突不已。庄献太后怒之,帘前谕曹,使召而戒励。曹归院,坐厅事,召崇勋立庭中,去其巾带,困辱久之,乃取状以闻。崇勋不胜其耻。其后曹芮事作,镇州急奏,言芮反状,仁宗、太后大惊。崇勋适在侧,因自请行。既受命,喜见颜色,昼夜疾驰,炼成其狱。芮既被诛,曹初贬随州,再贬房州。行至襄阳,渡北津,监送内臣杨怀敏指江水谓曹曰:“侍中,好一江水!”盖欲其自投也,再三言之,曹不谕。至襄阳驿,遂逼其自缢。
宋郑公庠初名郊,字伯庠,与其弟祁自布衣时名动天下,号为二宋。其为知制诰,仁宗骤加奖眷,便欲大用。有忌其先进者,谮之,谓其姓符国号,名应郊天。又曰:“郊,音交也,交者,替代之名也。宋交,其言不祥。”仁宗遽命改之。公怏怏不获已,乃改为庠,字公序。公后更践二府二十余年,以司空致仕,完享福寿而终。而谮者竟不见用以卒。可以为小人之戒也。
曹武惠王彬,国朝名将,勋业之盛,无与为比。尝曰:“自吾为将,杀人多矣,然未尝以私喜怒辄戮一人。”其所居堂室弊坏,子弟请加修葺。公曰:“时方大冬,墙壁瓦石之间百虫所蛰,不可伤其生。”其仁心爱物盖如此。既平江南回,请阁门入见,榜子称“奉敕江南勾当公事回”。其谦恭不伐又如此。
真宗好文,虽以文辞取士,然必视其器识,每御崇政赐进士及第,必召其高第三四人并列于庭,更察其形神磊落者,始赐第一人及第,或取其所试文辞有理趣者。徐《铸鼎象物赋》云:“足惟下正,讵闻公饣束之欹倾;铉乃上居,实取王臣之威重。”遂以为第一。蔡齐《置器赋》云:“安天下于覆盂,其功可大。”遂以为第一人。
钱思公生长富贵,而性俭约,闺门用度,为法甚谨,子弟辈非时,不能辄取一钱。公有一珊瑚笔格,平生尤所珍惜,常置之几案。子弟有欲钱者,辄窃而藏之。公即怅然自失,乃榜于家庭,以钱十千赎之。居一二日,子弟佯为求得以献,公欣然以十千赐之。他日,有欲钱者又窃去,一岁中率五七如此,公终不悟也。余官西都,在公幕,亲见之,每与同僚叹公之纯德也。
国朝雅乐,即用王朴所制《周乐》。太祖时,和岘以为声高,遂下其一律。然至今言乐者,犹以为高,云今黄钟乃古夹钟也。景中,李照作新乐,又下其声。太常歌工以其太浊,歌不成声,当铸钟时,乃私赂铸匠,使减其铜齐而声稍清,歌乃协而成声。而照竟不知。以此知审音作乐之难也。照每谓人曰:“声高则急促,下则舒缓,吾乐之作,久而可使人心感之皆舒和,而人物之生亦当丰大。”王侍读洙身尤短小,常戏之曰:“君乐之成,能使我长乎?”闻者以为笑。而乐成,竟不用。
邓州花蜡烛名著天下,虽京师不能造,相传云是寇莱公烛法。公尝知邓州,而自少年富贵,不点油灯,尤好夜宴剧饮,虽寝室亦燃烛达旦。每罢官去后,人至官舍,见厕溷间烛泪在地,往往成堆。杜祁公为人清俭,在官未尝燃官烛,油灯一炷,荧然欲灭,与客相对清谈而已。二公皆为名臣,而奢俭不同如此。然祁公寿考终吉,莱公晚有南迁之祸,遂殁不返。虽其不幸,亦可以为戒也。
故事:学士在内中,院吏朱衣双引。太祖朝,李为学士。太宗在南衙,朱衣一人前引而已,亦去其一人。至今如此。
往时,学士入札子,不著姓,但云学士臣某。先朝盛度、丁度并为学士,遂著姓以别之。其后遂皆著姓。
晏元献公以文章名誉,少年居富贵,性豪俊,所至延宾客,一时名士多出其门。罢枢密副使,为南京留守,时年三十八。幕下王琪、张亢,最为上客。亢体肥大,琪目为牛;琪瘦骨立,亢目为猴。二人以此自相讥诮,琪尝嘲亢曰“张亢触墙成八字”,亢应声曰“王琪望月叫三声”。一坐为之大笑。
杨文公常戒其门人,为文宜避俗语。既而公因作表云“伏惟陛下德迈九皇”,门人郑戬遽请于公曰:“未审何时得卖生菜?”于是公为之大笑而易之。
夏英公竦父官于河北,景德中,契丹犯河北,遂殁于阵。后公为舍人,丁母忧。起复,奉使契丹,公辞不行,其表云:“父殁王事,身丁母忧。义不戴天,难下穹庐之拜;礼当枕块,忍闻夷乐之声?”当时以为四六偶对,最为精绝。
孙何、孙仅俱以能文驰名一时。仅为陕西转运使,作《骊山》诗二篇,其后篇有云:“秦帝墓成陈胜起,明皇宫就禄山来。”时方建玉清昭应宫,有恶仅者,欲中伤之,因录其诗以进。真宗读前篇云“朱衣吏引上骊山”,遽曰:“仅小器也,此何足夸?”遂弃不读,而“陈胜”、“禄山”之语卒得不闻。人以为幸也。
杨大年每欲作文,则与门人宾客饮、博、投壶、弈棋,语笑喧哗,而不妨构思。以小方纸细书,挥翰如飞,文不加点,每盈一幅则命门人传录,门人疲于应命,顷刻之际,成数千言,真一代之文豪也。
杨大年为学士时,草《答契丹书》云“邻壤交欢”,进草既入,真宗自注其侧云“亏壤、鼠壤、粪壤”。大年遽改为“邻境”。明旦,引唐故事:学士作文书有所改,为不称职,当罢。因亟求解职。真宗语宰相曰:“杨亿不通商量,真有气性。”
太常所用王朴乐,编钟皆不圆而侧垂,自李照、胡瑗之徒皆以为非。及照作新乐,将铸编钟,给铜于铸泻务,得古编钟一枚,工人不敢销毁,遂藏于太常。钟不知何代所作,其铭曰:“粤朕皇祖宝钟。粤斯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叩其声,与王朴“夷则清声”合,而其形不圆而侧垂,正与朴钟同,然后知朴博古好学不为无据也。其后胡瑗改铸编钟,遂圆其形而下垂,叩之掩郁而不扬,其钟又长甬而震掉,其声不和。著作佐郎刘羲叟窃谓人曰:“此与周景王无射钟无异,必有眩惑之疾。”未几,仁宗得疾,人以羲叟之言验矣。其乐亦寻废。
自太宗崇奖儒学,骤擢高科,至辅弼者多矣。盖太平兴国二年至天圣八年二十三榜,由吕文穆公蒙正而下,大用二十七人,而三人并登两府,惟天圣五年一榜而已。是岁王文安公尧臣第一,今昭文相公韩仆射琦、西厅参政赵侍郎概第二、第三人也。予忝与二公同府,每见语此,以为科场盛事。自景元年已后,至今治平三年,三十余年十二榜,五人已上未有一人登两府者,亦可怪也。
卷一二七·归田录卷二〈九射格附〉
真宗朝,岁岁尝花钓鱼,群臣应制。尝一岁临池久之,而御钓不食。时丁晋公谓应制,诗云:“莺惊凤辇穿花去,鱼畏龙颜上钓迟。”真宗称赏,群臣皆自以为不及也。
赵元昊二子,长曰佞令受,次曰谅祚。谅祚之母,尼也,有色而宠。佞令受母子怨望。而谅祚母之兄曰没藏讹ζ者,亦黠虏也,因教佞令受以弑逆之谋。元昊已见杀,讹ζ遂以弑逆之罪诛佞令受子母。而谅祚乃得立,而年甚幼,讹ζ遂专夏国之政。其后谅祚稍长,卒杀讹ζ,灭其族。元昊为西鄙患者十余年,国家困天下之力,有事于一方,而败军杀将,不可胜数,然未尝少挫其锋。及其困于女色,祸生父子之间,以亡其身。此自古贤智之君或不能免,况夷狄乎。讹ζ教人之子杀其父以为己利,而卒亦灭族,皆理之然也。
晏元献公喜评诗,尝曰:“‘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未见富贵语,不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也。”人皆以为知言。
契丹阿保机,当唐末、五代时最盛。开平中,屡遣使聘梁,梁亦遣人报聘。今世传李琪《金门集》有《赐契丹诏》,乃为阿布机,当时书诏不应有误。而自五代以来,见于他书者皆为阿保机,虽今契丹之人自谓之阿保机,亦不应有失。又有赵志忠者,本华人也,自幼陷虏。为人明敏,在虏中举进士,至显官。既而脱身归国,能述虏中君臣世次、山川风物甚详,又云阿保机,虏人实谓之阿保谨。未知孰是?此圣人所以慎于传疑也。
真宗尤重儒学,今科场条制,皆当时所定。至今每亲试进士,已放及第,自十人已上御试卷子,并录本于真宗影殿前焚烧,制举登科者亦然。
近时名画:李成、巨然山水,包鼎虎,赵昌花果。成官至尚书郎,其山水寒林,往往人家有之。巨然之笔,惟学士院玉堂北壁独存,人间不复见也。包氏,宣州人,世以画虎名家,而鼎最为妙,今子孙独以画虎为业,而曾不得其仿佛也。昌花写生逼真,而笔法软俗,殊无古人格致,然时亦未有其比。
寇莱公在中书,与同列戏云:“水底日为天上日。”未有对。而会杨大年适来白事,因请其对。大年应声曰:“眼中人是面前人。”一坐称为的对。
朝廷之制,有因偶出一时而遂为故事者。契丹人使见辞赐宴,杂学士员虽多,皆赴坐,惟翰林学士只召当直一员,余皆不赴。诸王宫教授入谢,祖宗时偶因便殿,不御袍带见之。至今教授入谢,必俟上入内解袍带,复出见之。有司皆以为定制也。
处士林逋,居于杭州西湖之孤山。逋工笔画,善为诗,如“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钩”,颇为士大夫所称。又《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评诗者谓前世咏梅者多矣,未有此句也。又其临终为句云“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尤为人称诵。自逋之卒,湖山寂寥,未有继者。
俚谚云“赵老送灯台,一去更不来”,不知是何等语,虽士大夫亦往往道之。天圣中,有尚书郎赵世长者,常以滑稽自负。其老也,求为西京留台御史,有轻薄子送以诗云:“此回真是送灯台。”世长深恶之,亦以不能酬酢为恨,其后竟卒于留台也。
官制废久矣,今其名称讹谬者多,虽士大夫皆从俗,不以为怪。皇女为公主,其夫必拜驸马都尉,故谓之驸马。宗室女封郡主者,谓其夫为郡马,县主者为县马,不知何义也。
唐制:三卫官有司阶、司戈、执干、执戟,谓之四色官。今三卫废,无官属,惟金吾有一人,每日于正衙放朝,喝不坐直,谓之四色官,尤可笑也。
京师诸司库务,皆由三司举官监当,而权贵之家子弟亲戚因缘请托,不可胜数,为三司使者,常以为患。田元均为人,宽厚长者,其在三司深厌干请者,虽不能从,然不欲峻拒之,每温颜强笑以遣之。尝谓人曰:“作三司使数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士大夫闻者,传以为笑,然皆服其德量也。
茶之品,莫贵于龙凤,谓之团茶,凡八饼,重一斤。庆历中,蔡君谟为福建路转运使,始造小片龙茶以进。其品绝精,谓之小团,凡二十饼,重一斤。其价直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每因南郊致斋,中书、枢密院各赐一饼,四人分之。宫人往往缕金花于其上,盖其贵重如此。
太宗时,有待诏贾玄,以棋供奉,号为国手。迩来数十年,未有继者。近时有李憨子者,颇为人所称,云举世无敌手。然其人状貌昏浊,垢秽不可近,盖里巷庸人也,不足置之尊俎间。故胡旦尝语人曰:“以棋为易解,则如旦聪明尚或不能,以为难解,则愚下小人往往造于精绝。”信如其言也。
王副枢畴之夫人,梅鼎臣之女也。景彝初除枢密副使,梅夫人入谢慈宫,太后问夫人谁家子?对曰梅鼎臣女也。太后笑曰:“是梅圣俞家乎?”由是始知圣俞名闻于宫禁也。圣俞在时,家甚贫,余或至其家,饮酒甚醇,非常人家所有。问其所得?云皇亲有好学者,宛转致之。余又闻皇亲有以钱数千购梅诗一篇者,其名重于时如此。
钱思公虽生长富贵,而少所嗜好。在西洛时,尝语寮属言:平生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盖未尝顷刻释卷也。谢希深亦言宋公垂同在史院,每走厕,必挟书以往,讽诵之声琅然闻于远近,其笃学如此。余因谓希深曰:“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盖惟此尤可以属思尔。”
国朝宰相最少年者惟王溥,罢相时,父母皆在,人以为荣。今富丞相弼入中书时年五十二,太夫人在堂康强。后三年,太夫人薨,有司议赠恤之典,云无见任宰相丁忧例。是岁三月十七日春宴,百司已具,前一夕有旨:富某母丧在殡,特罢宴。此事亦前世未有也。
皇二年、嘉七年季秋大享,皆以大庆殿为明堂,盖明堂者,路寝也。方于寓祭圜丘,斯为近礼。明堂额御篆,以金填字,门牌亦御飞白,皆皇中所书,神翰雄伟,势若飞动。余诗云“宝墨飞云动,金文耀日晶”者,谓二牌也。
钱思公官兼将相,阶、勋、品皆第一。自云平生不足者,不得于黄纸书名,每以为恨也。
三班院所领使臣,八千余人莅事于外,其罢而在院者,常数百人。每岁乾元节,醵钱饭僧进香,合以祝圣寿,谓之香钱,判院官常利其余以为餐钱。群牧司领内外坊监使副、判官,比他司俸入最优,又岁收粪墼钱颇多,以充公用。故京师为之语曰“三班吃香,群牧吃粪”也。
咸平五年,南省试进士,《有教无类赋》,王沂公为第一。《赋》盛行于世,其警句有云:“神龙异禀,犹嗜欲之可求;纤草何知,尚薰莸而相假。”时有轻薄子拟作四句云:“相国寺前,熊翻筋斗;望春门外,驴舞柘枝。”议者以谓言虽鄙俚,亦著题也。
国朝之制:自学士已上,赐金带者例不佩鱼,若奉使契丹及馆伴北使则佩。事已,复去之,惟两府之臣则赐佩,谓之重金。初,太宗尝曰:“玉不离石,犀不离角,可贵者惟金也。”乃创为金钅夸之制,以赐群臣,方团球路以赐两府,御仙花以赐学士以上。今俗谓球路为笏头,御仙花为荔枝,皆失其本号也。
宋丞相庠早以文行负重名于时,晚年尤精字学,尝手校郭忠恕《佩Δ》三篇,宝玩之。其在中书,堂吏书牒尾,以俗体书“宋”为“宋”。公见之,不肯下笔,责堂吏曰:“吾虽不才,尚能见姓书名,此不是我姓。”堂吏惶惧改之,乃肯书名。
京师食店卖酸饣兼者,皆大出牌榜于通衢,而俚俗昧于字法,转酸从食、饣兼从。有滑稽子谓人曰:“彼家所卖馅,〈音俊叨。〉不知为何物也?”饮食四方异宜,而名号亦随时俗言语不同,至或传者转失其本。汤饼,唐人谓之不托,今俗谓之饣饣乇矣。晋束皙《饼赋》,有馒头、薄持、起溲、牢丸之号,惟馒头至今名存,而起溲、牢丸,皆莫晓为何物。薄持,荀氏又谓之薄夜,亦莫知何物也。
嘉八年上元夜,赐中书、枢密院御筵于相国寺罗汉院。国朝之制,岁时赐宴多矣,自两制已上皆与,惟上元一夕只赐中书、枢密院,虽前两府见任使相,皆不得与也。是岁昭文韩相、集贤曾公、枢密张太尉,皆在假不赴,惟余与西厅赵侍郎概、副枢胡谏议宿、吴谏议奎四人在席。酒半相顾,四人者皆同时翰林学士,相继登二府,前此未有也。因相与道玉堂旧事为笑乐,遂皆引满剧饮,亦一时之盛事也。
国朝之制:大宴,枢密使、副不坐,侍立殿上。既而退就御厨赐食,与阁门、引进、四方馆使列坐庑下,亲王一人伴食。每春秋赐衣,门谢,则与内诸司使、副班于垂拱殿外廷中,而中书则别班谢于门上。故朝中为之语曰:“厨中赐食,阶下谢衣。”盖枢密使,唐制以内臣为之,故常与内诸司使、副为伍。自后唐庄宗用郭崇韬,与宰相分秉朝政,文事出中书,武事出枢密,自此之后,其权渐盛。至今朝,遂号为两府,事权、进用,禄赐、礼遇,与宰相均。惟日趋、内朝,侍宴、赐衣等事,尚循唐旧。其任隆辅弼之崇,而杂用内诸司故事,使朝廷制度轻重失序,盖沿革异时,因循不能厘正也。
蔡君谟既为余书《集古录目序》刻石,其字尤精劲,为世所珍。余以鼠须栗尾笔、铜绿笔格、大小龙茶、惠山泉等物为润笔,君谟大笑,以为太清而不俗。后月余,有人遗余以清泉香饼一箧者,君谟闻之叹曰:“香饼来迟,使我润笔独无此一种佳物。”兹又可笑也,清泉,地名;香饼,石炭也。用以焚香,一饼之火可终日不灭。
梅圣俞以诗知名三十年,终不得一馆职。晚年与修《唐书》,书成,未奏而卒,士大夫莫不叹惜。其初受敕修《唐书》,语其妻刁氏曰:“吾之修书,可谓猢狲入布袋矣。”刁氏对曰:“君于仕宦,亦何异鲇鱼上竹竿邪?”闻者皆以为善对。”
仁宗初立今上为皇子,令中书召学士草诏。学士王当直,召至中书谕之,王曰“此大事也,必须面奉圣旨”,于是求对。明日面禀,得旨,乃草诏。群公皆以王为真得学士体也。
盛文肃公丰肌大腹,而眉目清秀,丁晋公疏瘦如削,二公皆两浙人也,并以文辞知名于时。梅学士询,在真宗时已为名臣,至庆历中,为翰林侍读以卒,性喜焚香,其在官所,每晨起将视事,必焚香两炉,以公服罩之,撮其袖以出,坐定,撒开两袖,郁然满室浓香。有窦元宾者,五代汉宰相正固之孙也,以名家子有文行为馆职,而不喜修饰,经时未尝沐浴。故时人为之语曰“盛肥、丁瘦,梅香、窦臭”也。
宝元中,赵元昊叛命,朝廷命将讨伐,以延、环庆、泾原、秦凤四路,各置经略安抚、招讨使。余以为四路皆内地也,当如故事,置灵夏四面行营招讨使。今自于境内,何所招讨?余因窃料王师必不能出境。其复用兵五六年,刘平、任福、葛怀敏三大将,皆自战其地而大败。由是至于罢兵,竟不能出师。
吕文穆公蒙正以宽厚为宰相,太宗尤所眷遇。有一朝士家藏古鉴,自言能照二百里,欲因公弟献以求知。其弟伺间从容言之,公笑曰:“吾面不过子大,安用照二百里?”其弟遂不复敢言。闻者叹服,以谓贤于李卫公远矣。盖寡好而不为物累者,昔贤之所难也。
国朝百有余年,年号无过九年者。开宝九年,改为太平兴国。太平兴国九年,改为雍熙。大中祥符九年,改为天禧。庆历九年,改为皇。嘉九年,改为治平。惟天圣尽九年,而十年改为明道。
唐人奏事,非表、非状者,谓之榜子,亦谓之录子。今谓之札子,凡群臣百司上殿奏事,两制以上非时有所奏陈,皆用札子。中书、枢密院事有不降宣敕者,亦用札子,与两府自相往来,亦然。若百司申中书,皆用状,惟学士院用咨报,其实如札子,亦不书名,但当直学士一人押字而已。谓之咨报,〈今俗谓草书,名为押字也。〉此唐学士旧规也,唐世学士院故事,近时堕废殆尽,惟此一事在尔。
燕王元俨,太宗幼子也。太宗子八人,真宗朝六人已亡殁,至仁宗即位,独燕王在,以皇叔之亲特见尊礼,契丹亦畏其名。其疾亟时,仁宗幸其宫,亲为调药。平生未尝语朝政,遗言一二事,皆切于理。余时知制诰,所作赠官制,所载皆其实事也。
华元郡王允良,燕王子也。性好昼睡,每自旦酣寝,至暮始兴,盥濯栉漱,衣冠而出,燃灯烛,治家事,饮食宴乐,达旦而罢,则复寝以终日,无日不如此。由是一宫之人,皆昼睡夕兴。允良不甚喜声色,亦不为他骄恣,惟以夜为昼,亦其性之异,前世所未有也。故观察使刘从广,燕王婿也,尝语余:燕王好坐木马子,坐则不下,或饥,则便就其上饮食,往往乘兴奏乐于前,酣饮终日。亦其性之异也。
皇子颢封东阳郡王,除婺州节度使、检校太傅。翰林贾学士黯上言:“太傅,天子师臣也。子为父师,于体不顺。中书检勘,自唐以来,亲王无兼师傅官者。盖自国朝命官,只以差遣为职事,自三师、三公以降,皆是虚名,故失于因循尔。”议者皆以贾言为当也。
端明殿学士,五代后唐时置,国朝尤以为贵,多以翰林学士兼之。其不以翰苑兼职及换职者,百年间才两人特拜,程戡、王素是也。
庆历八年正月十八日夜,崇政殿宿卫士作乱,于殿前杀伤四人,取准备救火长梯登屋入禁中,逢一宫人,问寝阁在何处,宫人不对,杀之。既而宿直都知闻变,领宿卫士入搜索,已复逃窜。后三日,于内城西北角楼中获一人,杀之。时内臣杨怀敏受旨“获贼勿杀”,而仓卒杀之,由是竟莫究其事。
叶子格者,自唐中世以后有之,说者云:因人有姓叶号叶子青者撰此格,因以为名。此说非也。唐人藏书,皆作卷轴,其后有叶子,其制似今策子。凡文字有备检用者,卷轴难数卷舒,故以叶子写之,如吴彩鸾《唐韵》、李彩选之类是也。骰子格本备检用,故亦以叶子写之,因以为名尔。唐世士人宴聚,盛行叶子格,五代国初犹然,后渐废不传。今其格,世或有之,而人无知者。惟昔杨大年好之,仲待制简,大年门下客也,故亦能之。大年又取叶子彩名红鹤、皂鹤者,别演为鹤格。郑宣徽戬、章郇公得象,皆大年门下客也,故皆能之。余少时亦有此二格,后失其本,今绝无知者。
国朝自下湖南,始置诸州通判,既非副贰,又非属官。故常与知州争权,每云“我是监郡,朝廷使我监汝”,举动为其所制。太祖闻而患之,下诏书戒励,使与长吏协和,凡文书,非与长吏同签书者,所在不得承受施行,自此遂稍稍戢。然至今州郡,往往与通判不和。往时有钱昆少卿者,家世余杭人也。杭人嗜蟹,昆尝求补外郡,人问其所欲何州,昆曰“但得有螃蟹无通判处则可矣”。至今士人以为口实。
嘉二年,余与端明韩子华、翰长王禹玉、侍读范景仁、龙图梅公仪同知礼部贡举,辟梅圣俞为小试官,凡锁院五十日,六人者相与唱和,为古律歌诗一百七十余篇,集为三卷。禹玉,余为校理时,武成王庙所解进士也,至此新入翰林,与余同院,又同知贡举。故禹玉赠余云“十五年前出门下,最荣今日预东堂”。余答云“昔时叨入武成宫,曾看挥毫气吐虹。梦寐闲思十年事,笑谈今此一尊同。喜君新赐黄金带,顾我宜为白发翁”也。天圣中,余举进士,国学、南省,皆忝第一人荐名。其后,景仁相继亦然。故景仁赠余云“澹墨题名第一人,孤生何幸继前尘”也。圣俞自天圣中,与余为诗友,余尝赠以《蟠桃诗》,有“韩、孟”之戏。故至此梅赠余云“犹喜共量天下士,亦胜东野亦胜韩”。而子华笔力豪赡,公仪文思温雅而敏捷,皆敌也,前此为南省试官者,多窘束条制,不少放怀。余六人者,欢然相得,群居终日,长篇险韵,众制交作,笔吏疲于写录,僮史奔走往来。间以滑稽嘲谑,形于风刺,更相酬酢,往往烘堂绝倒。自谓一时盛事,前此未之有也。
往时学士循唐故事,宰相,不具靴笏,系鞋坐玉堂上,遣院吏计会堂头直省官,学士将至,宰相出迎。近时学士始具靴笏至中书,与常参官杂坐于客位,有移时不得见者。学士日益自卑,丞相礼亦渐薄,盖习见已久,恬然不复为怪也。
张尧封者,南京进士也,累举不第,家甚贫。有善相者谓曰:“视子之相,不过一幕职。然君骨贵,必享王封。”人初莫晓其旨。其后尧封举进士及第,终于幕职。尧封,温成皇后父也,后既贵,尧封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封清河郡王。由是始悟相者之言。
治平二年八月三日,大雨一夕,都城水深数尺,上降诏责躬,求直言。学士草诏,有“大臣惕思天变”之语。上夜批出云“淫雨为灾,专戒不德”,遽令除去大臣思变之言。上之恭己畏天,自励如此。
章郇公得象与石资政中立素相友善。而石喜谈谐,尝戏章云:“昔时名画有戴松牛、韩干马,而今有章得象也。”世言闽人多短小,而长大者必为贵人。郇公身既长大,而语声如钟,岂出其类者,是为异人乎!其为相,务以厚重,镇止浮竞。时人称其德量。
金橘产于江西,以远难致,都人初不识。明道、景初,始与竹子俱至京师。竹子味酸,人不甚喜,后遂不至。而金橘香清味美,置之尊俎间,光彩灼烁,如金弹丸,诚珍果也。都人初亦不甚贵,其后因温成皇后尤好食之,由是价重京师。余世家江西,见吉州人甚惜此果,其欲久留者,则于绿豆中藏之,可经时不变,云橘性热而豆性凉,故能久也。
凡物有相感者,出于自然,非人智虑所及,皆因其旧俗而习知之。今唐、邓间多大柿,其初生涩,坚实如石。凡百十柿以一置其中,〈亦可。〉则红熟烂如泥而可食,土人谓之烘柿者,非用火,乃用此尔。淮南人藏盐酒蟹,凡一器数十蟹,以皂半挺置其中,则可藏,经岁不沙。至于薄荷醉猫、死猫引竹之类,皆世俗常知。而翡翠屑金、人气粉犀,此二物则世人未知者。余家有一玉罂,形制甚古而精巧,始得之梅圣俞,以为碧玉。在颍州时,尝以示僚属。坐有兵马钤辖邓保吉者,真宗朝老内臣也,识之,曰:此宝器也,谓之翡翠。云禁中宝物皆藏宜圣库,库中有翡翠盏一只,所以识也。其后,予偶以金环于罂腹信手磨之,金屑纷纷而落,如砚中磨墨,始知翡翠之能屑金也。诸药中犀最难捣,必先镑屑,乃入众药中捣之,众药筛罗已尽,而犀屑独存。余偶见一医僧元达者,解犀为小块子,方一寸半许,以极薄纸裹置于怀中近肉,以人气蒸之,候气薰蒸浃洽,乘热投臼中急捣,应手如粉。因知人气之能粉犀也,然今医工皆莫有知者。
石曼卿磊落奇才,知名当世,气貌雄伟,饮酒过人。有刘潜者,亦志义之士也,常与曼卿为酒敌,闻京师沙行王氏新开酒楼,遂往造焉,对饮终日,不交一言。王氏怪其所饮过多,非常人之量,以为异人,稍献肴果,益取好酒,奉之甚谨。二人饮啖自若,傲然不顾。至夕,殊无酒色,相揖而去。明日,都下喧传王氏酒楼有二酒仙来饮,久之乃知刘、石也。
燕龙图肃有巧思,初为永兴推官,知府寇莱公好舞柘枝,有一鼓甚惜之,其环忽脱,公怅然以问诸匠,皆莫知所为。燕请以环脚为锁簧,内之,则不脱矣,莱公大喜。燕为人宽厚长者,博学多闻,其漏刻法最精,今州郡往往有之。
刘岳《书仪·婚礼》有“女坐婿之马鞍,父母为之合髻”之礼,不知用何经义?据岳自叙云,以时之所尚者益之。则是当时流俗之所为尔。岳当五代干戈之际,礼乐废坏之时,不暇讲求三王之制度,苟取一时世俗所用吉凶仪式,略整齐之,固不足为后世法矣,然而后世犹不能行之。今岳《书仪》,十已废其七八,其一二仅行于世者,皆苟简粗略,不如本书。就中转失乖缪可为大笑者,坐鞍一事尔。今之士族,当婚之夕,以两椅相背,置一马鞍,反令婿坐其上,饮以三爵,女家遣人三请而后下,乃成婚礼,谓之上高坐。凡婚家,举族内外姻亲,与其男女宾客,堂上堂下,竦立而视者,惟婿上高坐为盛礼尔。或有偶不及设者,则相与怅然咨嗟,以为阙礼。其转失乖缪,至于如此!今虽名儒巨公,衣冠旧族,莫不皆然。呜呼!士大夫不知礼义,而与闾阎鄙俚同其习见,而不知为非者,多矣。前日濮园皇伯之议是已,岂止坐鞍之缪哉?
世俗传讹,惟祠庙之名为甚。今都城西崇化坊显圣寺者,本名蒲池寺,周氏显德中增广之,更名显圣。而俚俗多道其旧名,今转为菩提寺矣。江南有大、小孤山,在江水中,嶷然独立,而世俗转孤为姑。江侧有一石矶,谓之澎浪矶,遂转为彭郎矶,云彭郎者,小姑婿也。余尝过小孤山,庙像乃一妇人,而敕额为圣母庙,岂止俚俗之缪哉!西京龙门山,夹伊水上,自端望之如双阙,故谓之阙塞,而山口有庙曰阙口庙。余尝见其庙像甚勇,手持一屠刀尖锐,按膝而坐。问之,云此乃豁口大王也。此尤可笑者尔。
今世俗言语之讹,而举世君子小人皆同其缪者,惟打〈丁雅反。〉字尔。其义本谓考击,故人相殴,以物相击,皆谓之打。而工造金银器,亦谓之打可矣,盖有捶挝之义也。至于造舟车者曰打船打车,网鱼曰打鱼,汲水曰打水,役夫饷饭曰打饭,兵士给衣粮曰打衣粮,从者执伞曰打伞,以糊黏纸曰打黏,以丈尺量地曰打量,举手试眼之昏明曰打试。至于名儒硕学,语皆如此,触事皆谓之打,而遍检字书,了无此字。〈丁雅反者。〉其义主考击之打,自音谪耿,以字学言之,打字从手从丁,丁又击物之声,故音谪耿为是,不知因何转为丁雅也。
用钱之法,自五代以来,以七十七为百,谓之省陌。今市井交易,又克其五,谓之依除。咸平五年,陈恕知贡举,选士最精,所解七十二人,王沂公曾为第一,御试又落其半,而及第者三十八人,沂公又为第一。故京师为语曰“南省解一百依除,殿前放五十省陌”也。是岁取人虽少,得士最多:宰相三人,乃沂公与王公随、章公得象;参知政事一人,韩公亿;侍读学士一人,李仲容;御史中丞一人,王臻;知制诰一人,陈知微;而汪白青、阳楷二人虽不达,而皆以文学知名当世。
唐李肇《国史补》序云:“言报应,叙鬼神,述梦卜,近帷薄,悉去之。纪事实,探物理,辨疑惑,示劝戒,采风俗,助谈笑,则书之。”余之所录,大抵以肇为法。而小异于肇者,不书人之过恶,以谓职非史官,而掩恶扬善者,君子之志也。览者详之。
◎附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