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
李 祁
楼下清歌,水流歌断春风暮。梦云烟树,依约江南路。 碧水黄沙,梦到寻梅处。花无数。问花无语。明月随人去。
此词写怀人念远之情。由闻歌而至入梦,由梦中寻觅而转入对月怀人。词体虽小,却能于辗转往复之中,佳境迭现,曲尽其意。
起句从闻歌入手。“清歌”,为全词在感情上定下了幽清的基调,细读全词,便知曲终无违于一个“清”字。“水流歌断春风暮”,断,终了,这句是说那流水般的一曲清歌,在春风吹拂的暮霭中结束了。“春风暮”,景语,一字一景,词中以下诸景,皆缘此三字而来;这里也同时点出了这首词的特定节候,这正是一个怀人的季节,怀人的天气,怀人的时刻。“水流”,字面上自然是写“清歌”的缠绵婉转,实际上,这里“水流”即流水,暗寓知音,典出《列子·汤问》。因而,“水流歌断”又寓有知音离别的意思。由此,作者的笔触转入怀人。作者写怀人,非用泛泛之笔,而是借助于一个梦境,把怀人念远的思想情绪写得深刻入微。“梦云烟树,依约江南路”以及下片的“碧水黄沙”云云,皆是梦境,在用笔上又极见层次。“梦云”、“依约”两句,是入梦之境。“云”是“梦云”, “树”是“烟树”, “江南路”是“依约”(隐约)朦胧的,极是迷离惝怳的梦境。由“云”而“树”而“路”,由飘忽而实在,梦中寻找知音的足迹甚明。
下片仍是梦境。“碧水黄沙”,紧承上片结句之意,进一步写对知音的寻觅。如果说上片“依约江南路”是在朦胧中辨认知音去路的话,那么,“碧水黄沙”所表现的则是到处寻觅,水中陆上,无所不至,大有“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工夫了,且四字属对工稳,色彩鲜明,为本词的唯一亮色,这正是作者用笔变幻处。“梦到寻梅处”是穷尽“碧水黄沙”辗转寻找的结果,笔法由面到点,然后由“寻梅处”引出“花无数”,再由花而人,向花打听知音之所在。这几句,用笔如剥茭白,一步一层,层层转深,转愈深而情愈切,及至问花无语,寻觅无着,顿挫之下,不禁怅然若失,愁绪茫茫,不知所之,转见明月,也好像已随那人远去,而失去了它那固有的光辉。“明月随人去”一句所展示的空间既大且空,读之令人如置身于一个广漠而暗淡的世界,进而想到作者于此所寄寓的感情必然是悲凉而空虚的。此时的作者,是醒是梦,已在难分难辨之际,这真是以景传情的神来之笔。不过,作者的情调显然是过于低沉了,同样是写对月怀人,却不如苏轼“千里共婵娟”来得旷达。
这首词是颇受后世读者重视的,况蕙风直把这首词看作是浙西词派的“初祖”(《蕙风词话》卷二)。现在看来,把它看作是浙西词派的“初祖”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但这首词句琢字炼,清空醇雅,与后来浙西词派的词学理论和创作实践却有相通之处。全词无热烈语,无浓墨重彩,它所写的“清歌”、“水流”、“梦云”、“烟树”,以及虽写花而无语,虽写月而不皎,写“春风”则缀以“暮”,写春天的“江南路”则限以“依约”,如此等等,虽画面迭出,但都不招摇,都具有一种素淡的朦胧的美。“碧水黄沙”算是全词唯一的色彩鲜明处,但鲜而不浓,清空而不质实,反而给全词增加了空灵感。再者,《点绛唇》这个调子,用韵较密,几乎逐句押韵,且一韵到底,在词体较小的情况下,很容易增加行云流水的韵致。这些艺术上的特点,总括起来,就形成了这首词素雅轻倩的风格。李祁的词,靠《乐府雅词》保存下来了十四首,大都具有这样的艺术风格。他喜写梦,喜写烟雨和月,如“小舟谁在落梅村,正梦绕、清溪烟雨”(《鹊桥仙》)、“佳人何处,江南梦远,……隔江烟雨楼台”(《朝中措》)等,皆清丽可传。应该说,李祁在宣和间,是一位以清丽素雅见长的词人。
(邱鸣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