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刘克庄

顷在维扬，陈师文参议家舞姬绝妙，赋此

宫腰束素，只怕能轻举。好筑避风台护取，莫遣惊鸿飞去。 一团香玉温柔，笑颦俱有风流。贪与萧郎眉语，不知舞错《伊州》。

这首词作于嘉定十年或十一年，因为刘克庄一生中，只有这两年到过维扬。陈师文，生平不详。

南宋上流社会有蓄家姬的风气。这首词所描写的就是一个以歌舞侑酒的家姬。一开始以一束素绢比喻舞姬的纤腰，抓住了作为一个舞姬的最重要的因素。由此开始，上半阕四句，句句使用夸张。刘勰《文心雕龙·夸饰》说夸张“可以发蕴而飞滞，披瞽而骇聋”。在突出事物的特点方面，它比任何详尽的刻画更有力。此外，这四句中有三处用典：“宫腰束素”用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腰如束素”，原句描写一个据宋玉自己说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宫腰指细腰，出“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之典。“好筑避风台护取”用赵飞燕的故事。据说赵飞燕体质轻盈，汉成帝恐其飘翥，为制七宝避风台。“惊鸿飞去”用曹植《洛神赋》里写洛神的句子“翩若惊鸿”——这三个典故全是写最美的女子，用上它们，自然上半阕的真正含义，就不只是舞姬的体态轻盈了。

过片的“一团香玉温柔，笑颦俱有风流”两句在继续作形态方面描绘的同时，开始着力烘托舞姬的精神风韵，上下两片之间在这里得到了自然的过渡。此外，这两句对舞女风韵正面、概括的描写，也给结尾两句作了最好的铺垫。“贪与萧郎眉语，不知舞错《伊州》”（萧郎，泛指女子所爱恋的男子。《伊州》，舞曲名）两句，《词旨》推为“警句”, 《古今词话》又誉为“妙语”，足见前人对它们的欣赏和重视。这两句好在哪里？第一，诗词中写歌舞、咏女乐者甚多，刘克庄此词的前六句没有也极难超越前人。但这两句却能抓住最为传神的细节，因此格外引人注目。第二，句中出现了舞姬与“萧郎”（其实就是作者本人）眉目传情的微妙镜头，以及因之而“舞错《伊州》”的既尴尬又深情的场面，词中的人物、气氛以及词篇本身都随着生动、活泼起来了。第三，前六句基本上是客观描写，只有到了这两句，作者才把自己摆了进去，因而词句所包含的感情也变得更为深厚。

刘克庄词多写人民疾苦和对祖国命运的关注，并善于用“壮语”议论、说理，很少作剪红刻翠之辞。因此，不少评论家以为克庄词雄伟粗豪，直致近俗，缺少含蓄微婉。不过一位大家的风格绝不是单一的，像这阕词写粉黛，叙歌舞，读来虽不乏明快之感，但情绪缠绵，措词轻艳，结尾处尤有无穷余意，当可代表后村词风的另一个侧面。

（李济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