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周 密
再次前韵
晚莺娇咽,庭户溶溶月。一树桃花飞茜雪,红豆相思暗结。 看看芳草平沙,游鞯犹未归家。自是萧郎飘荡,错教人恨杨花。
这一首拟思妇怀人的词,是和其友人张 云原韵的。这类题材至南宋末已是滥熟,何况是和韵之作,又是一和再和,看他如何争新斗巧,写出特色来。
词的上片写景,但在景中抹上了词人的主观色彩。它一开头,就给抒情女主人公安排了一个凄清幽静的环境,从视觉和听觉上引起孤独寂寞之感。“晚莺娇咽,庭户溶溶月。”莺声本来是轻柔圆润的,是婉转多变的,白居易不是用“间关莺语花底滑”来形容声音的悦耳动听吗?然而在满怀离愁的人听来,娇莺的鸣声也似咽塞不畅,如泣如诉的。“溶溶”,本来是形容水的流动的,这里用来形容月光如水,就使人感到整个“庭户”沉浸在澄澈、清冷、潋滟、浮动的月色中,寂静而幽清,引人愁思。正是在这个百无聊赖的时候,蓦地看到“一树桃花飞茜雪”。“茜雪”,是指红色桃花瓣飞落如雪片。这一景象尤其冲击着女主人公的心扉。因为桃花虽娇艳无比,却只盛开于一时,所以人们常常用以比喻薄命的少女。由是而联想到《诗经》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以灼灼的桃花为比,赞美男女的及时婚嫁,而她嫁的却是一个飘荡在外的“萧郎”。张先《一丛花令》的“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是写女子以桃杏之犹能嫁得一年一度按时归来的春风,慨叹自己的年华于伤春怀远中空逝。而此词中的她,正是让美好的年华,在“相思”中暗暗地流失,其遭际与桃花相去几何!这些,都引起了她内心的伤感,加深了她怀人的情思。“红豆相思暗结”,正是这种感情的自然流露。“红豆”,是相思木所结的果实,古人常常用来象征爱情,分别时又用以寄托相思。王维的“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相思》),牛希济的“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生查子》),都是。词人在这里是说女主人公看到桃花开谢,勾起了内心深处的思远之情。
下片就这一份情思,作进一步感发。“看看芳草平沙,游鞯犹未归家”,是巧妙地融化前人的语意创造出新的意境,但却如着盐水中,视之无色而饮之有味。《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词中的“芳草平沙”,就是“春草萋萋”;词中的“游鞯犹未归家”,就是“王孙游兮不归”。这两句虽融化前人辞句如自己出,还不算是特别出色,下文“自是萧郎飘荡,错教人恨杨花”,则是转出新意,为前人所未道。女主人公由游鞯未归,想到萧郎飘荡,意犹平平;由萧郎飘荡,想到他为路柳墙花所牵系,还落俗套。至于说“自是萧郎飘荡”,将远离不返的责任归之“萧郎”(诗词中泛指女子所爱之男子),已是有点意思,接以“错教人恨杨花”,进一步为轻薄浮荡的杨花解脱,出以恕道,更开此类题材作品未有之境,令人耳目一新。而且这两句还有另一层意思可说。即杨花“抛家傍路”“随风万里”(苏轼《水龙吟》),其“飘荡”之性,久已著称;今“萧郎”也者,自爱飘荡,更甚于受风摆布而始飘扬的杨花!错恨杨花,即是真恨萧郎,怨怼之情,透出句底。这两句话,抒情是真率的,表态是明朗的,似乎与艺术的含蓄美是不相容的,但却能给人以愈露愈妙、愈快愈佳的审美享受,道理就在于它在明快显露中,道出了从未经人道过的真理,即“萧郎”的飘荡,是造成她们之间的悲剧的决定因素,而杨花却是代人受过的。这是多少红颜少妇的眼泪换来的更加深刻的认识啊。
(羊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