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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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元量

和王昭仪韵

天上人家,醉王母、蟠桃春色。被午夜、漏声催箭,晓光侵阙。花覆千官鸾阁外,香浮九鼎龙楼侧。恨黑风吹雨湿霓裳,歌声歇。 人去后,书应绝。肠断处,心难说。更那堪杜宇,满山啼血。事去空流东汴水,愁来不见西湖月。有谁知、海上泣婵娟,菱花缺。

王昭仪,即王清惠,她在南宋末年被选入宫为昭仪(女官名)。至元十三年(1276),她随三宫被元兵俘至大都(今北京),途中曾作《满江红》(太液芙蓉),为世传诵,文天祥、邓光荐都有和作。汪元量的这首和词,似作于抵燕之初。他另一首和词《满江红·吴山》,似作于南返之后。

汪元量和王清惠关系甚密。被俘前,他曾以琴侍奉宫廷,得识王清惠。刘辰翁《湖山类稿序》说汪元量“侍禁时,为太皇(理宗)、王昭仪鼓琴奉卮酒”,赵文《书汪水云(汪元量)诗后》也说他“尝以琴事谢后(理宗妻谢道清)及王昭仪”。后皆被俘至燕,时有诗词往还;汪元量放还南归,王清惠率众旧嫔赋诗送别。

此词上片追述昔日宫中的繁华生活,和王词原作相同。但王作为女官的身份,回忆自己的得宠和幸运;汪以乐师的资格,追怀宴会的情景。“天上”三句,以西王母瑶池蟠桃大会的盛况,比喻谢后欢宴的逸乐。天上人家,指皇宫。文天祥《满江红·代王昭仪》也以“王母欢阑瑶宴罢”喻指宫中欢宴已尽。“被午夜”两句,点明宴会通宵达旦,尽情享用,沉浸在欢乐之中,不觉晨曦已照宫楼。这两句写时间之久。“花覆”二句又渲染场面的豪华:鸾阁外,花丛中文武百官肃立庆贺;龙楼旁,宝鼎中香烟缭绕,好一派帝王家的气派!“恨黑风”两句,急转直下,喻指元兵南下,这一切豪华顿时烟消云散。这两句王词原作为“忽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和汪词都取意于白居易《长恨歌》“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但王词明说“鼙鼓声”,而汪词改用“黑风吹雨”的意象,这又有直截和含蓄的区别了。顺便指出,《霓裳曲》在当时宋廷中经常演奏。汪元量《宫人鼓瑟奏霓裳曲》(词失调名)说:“整顿朱弦,奏霓裳初遍,音清意远。恍然在广寒宫殿。”因此,此词所写,在虚拟中又有实况。

下片设想王清惠的处境和心曲,代她一诉衷肠。“人去后”四个三字句,以急促的音节,富有前动性的节奏,抒写王清惠北来后家书断绝,肝肠欲断、情愫难述的心境。这主要写乡愁。“心难说”是照应王词原作“无限事,凭谁说”而言。“更那堪”两句,是加一倍写法,讲国恨。以苍生涂血、满目疮痍的国亡形势立论,加深“肠断”的内涵和“难说”的深度。杜宇,古代蜀国望帝的姓名,相传他死后灵魂化作杜鹃鸟,鸣声凄厉。古人又以为,此鸟啼声不断,至血出乃止。“杜鹃啼血”常作为亡国之恨的象征。“事去”一联,按《满江红》词律,应该用对仗。汪词此联对仗,不仅对偶精工,而且内容深广:“东汴水”句指北宋亡于金,“西湖月”句指南宋灭于元,十四个字将南北宋亡国历史概括无遗,直承“杜鹃啼血”。同时,“西湖月”也含有乡愁,又呼应“人去后”几句。汪元量在北地曾有《幽州月夜酒边赋西湖月》长诗,抒发了对西湖月深沉的缅怀:“月亦伤心不肯明,人亦吞声泪如雨。”词结尾“有谁知”三句,直缴王清惠及其原词,因王词原作中有“泪沾襟血”的哭诉。“有谁知”这个问句,包含着“无人知”和“只有作者知”两层意思,极尽酸辛。海上,这里指北方边鄙之处,不指大海。《汉书·苏武传》说匈奴“徙武北海上无人处”,又“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北海,今贝加尔湖,为当时匈奴极北方。汪元量和王清惠不仅被俘至大都,而且远戍上都(在今内蒙古)乃至居延(在今甘肃)、天山(今祁连山)等极荒僻之地。元量《居延》诗有云:“忆昔苏子卿,持节入异域。”称“海上”,即以苏武当日所处之地为比。南归后诗《答林石田见访有诗相劳》也以“海上人归一寸丹”自指。婵娟,指王清惠。菱花缺,谓菱花形的铜镜一破为二,原指陈后主之妹乐昌公主与其夫在乱时破镜重圆的故事,文天祥《满江红·代王昭仪》末句云:“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即用此典。但汪词用此却微有不同:以镜破喻亲人离散,兼喻国家山河破碎,这也是她“泣”的原因。

一首和词,对于原作应是依次押原来韵字而又不为声韵所拘牵,又应与原作意思衔接而又不能雷同。这首汪词完全实现了这两个基本要求。挥洒自如,用语贴切,不见丝毫的窘迫和束缚;命意用笔,上片略与王词原作相类,下片却纯就王清惠及其作原词的景况落墨,既不失唱和词的题中应有之义,又见出相诉相慰的知己之情——写王清惠的心曲,实际上也展现着作者的内心世界。

(王水照)


水龙吟王清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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