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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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炎正

把酒对斜日,无语问西风。胭脂何事,都做颜色染芙蓉。放眼暮江千顷,中有离愁万斛,无处落征鸿。天在阑干角,人倚醉醒中。 千万里,江南北,浙西东。吾生如寄,尚想三径菊花丛。谁是中州豪杰,借我五湖舟楫,去作钓鱼翁。故国且回首,此意莫匆匆。

这是一首秋日感怀词。作者与辛弃疾相从甚密,酬唱很多。人品、气节相类,词品、格调亦相近。淳熙五年(1178),杨炎正与辛弃疾同舟过镇江、扬州,写下有名的《水调歌头·登多景楼》,抒发请缨无路、虚度年华的苦衷。《登多景楼》词与本词内容相类,词情互为表里,可以参看。

词的上片,写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之愁思,悲壮而沉郁。起首两句,以淡笔轻描愁态:夕阳西斜,词人手持酒杯,临风怀想,突发奇问。“斜日”,除了实写景物,点明时间外,同时还有虚写年华流逝之意,暗寓岁月蹉跎、青春不驻的感慨。“无语问西风”,谓所问出之于心而不宣之于口。所问者“西风”,除了点明秋令外,也有与上句的“斜日”同一寓意。这两句是对仗,使人不觉。接下来“胭脂”两句,自然是发问的内容。“芙蓉”是荷花,这里指秋荷。梁昭明太子《芙蓉赋》说它“初荣夏芬,晚花秋曜”。花色红艳,所以词人问西风:为什么(你把)所有的胭脂都做了颜料去染秋荷了(染得它这样红)?正如东风是春花的主宰一样,西风也是秋花的主宰,至少词人在这里是这样认为的。这一问自然是怪特而无理。何以有此一问?词人来到江边,见秋江上满眼芙蓉,红艳夺目,与其时自家心境大相径庭,所以心里嘀咕,产生了这样奇怪的想头,正如伤春的人,责怪花开鸟啼。此可谓推陈出新之笔,以此暗写愁怀,颇为沉郁。“放眼暮江千顷”句,补出上文见芙蓉时己在江边,不疏不漏,“暮”字又回应“斜日”。这千顷大江,“中有离愁万斛,无处落征鸿”,转出写愁正题。以往文人写愁,种种式式:李煜以“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喻之;贺铸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青玉案》)喻之;李清照以“双溪舴艋舟,载不动”(《武陵春》)喻之;皆立意新颖,设想奇特。这里,词人化用庾信“谁知一寸心,乃有万斛愁”(《愁赋》)句,以“万斛”言愁之可量,量而不尽,使抽象无形之愁,化为形象具体之物,比喻妥帖、生动。紧接着“无处”一句,再次极言愁之多,强化愁情:离愁满江,竟连飞鸟立足栖息的地方都没有,何况人呢?愁之无边无际,由此可以想见,真是凄恻悲凉至极。这一句在上面两句的形象比拟基础上对愁情加以浓笔重抹,直至写足写透。以上七句,分作四层写壮志未酬之愁情。从淡笔轻写到暗笔曲写,再转为明笔直写,最后又加以浓笔重写,层层递进,层层渲染。在这淡浓、明暗的映衬中,愁情愈发显得强烈、鲜明。当时,词人已三十四岁了,仍然是一介布衣。满腹经济之才,无处施展,怎不使人愁肠寸断。这种“报国欲死无战场”的悲壮沉郁之情,至此淋漓尽致,达到高潮。于是在笔墨酣畅之后,词人又出以淡笔,使语气变得平缓。“天在阑干角,人倚醉醒中”:暮色苍茫,唯有栏杆的一角还可见一线天光;倚着栏杆,愁怀难遣。“醉醒中”,非醉非醒、似醉仍醒的状态,是把酒浇愁(醉)而后放眼观物(醒)情貌的捏合,与东坡《江城子》词“梦中了了醉中醒”句意相近。词人饮酒之所以醉,是由于内心积郁,愁绪百结;而仍醒,是因为胸中块垒难平,壮志未酬。两句一边收束上片的离愁别绪,一边又开启下片的心理矛盾。结构上显得弛张多变,感情上也顿挫有致,视象上又现出一幅落拓志士的绝妙画图。

下片,词人即调转笔锋,着重刻画报国与归田的心理矛盾。开合张弛,忽纵忽擒。首先是过片三句承接上片意脉,自言其人生道路:客游他乡,栉风沐雨,萍踪浪迹,漂泊不定;接着,由此发出人生如寄的感叹,化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句意,寄寓田园之思。并且紧跟问句,愤然发问:谁是国中豪杰?答语显然:国中豪杰舍我其谁!而英雄又何处可用武?无奈,请助我浪迹江湖的舟楫;我愿效法范蠡大夫,做个钓鱼隐士。退隐心情表现得委婉有致而又酣畅淋漓。这几句真实反映了词人因遭受人生的种种挫折,抱负未得施展,理想不能实现,从而憔悴失意,无可奈何的苦衷。《登多景楼》一词曰“可怜报国无路,空白一分头”, “此意仗江月,分付与沙鸥”,袒露的也正是这种思想。这种思想在当时的爱国志士中具有普遍性和典型性。辛弃疾与之唱和的词中就说“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桔千头”。这些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慨和悲愤,饱含着多少辛酸苦辣。最后两句,笔调顿挫。在那股去国离家,退隐田园的感情洪流奔腾汹涌之时,骤然放下闸门,从而强烈表现了词人立志报效国家的拳拳之心;倾吐了对故国山河的无限眷恋;惟妙惟肖地再现了词人既欲摆脱一切,又彷徨无地的心态,以及敦厚、忠悃的性情。它与屈原“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离骚》)的爱国精神一脉相通。

杨炎正是一位力主抗金的志士,由于统治者推行妥协政策,他的才能、抱负得不到施展。这首词自伤身世,寄慨遥深,细腻真切地表现了他当时那种感时抚事、郁郁不得志的心理活动。虽然悲愁幽怨,但终究没有消沉不振。全词写得“悲壮而沉郁,忽纵忽擒,摆脱一切”(陈廷焯《词则·放歌集》评此词),立意炼句也不同凡响。结尾二句笔墨奇矫,大有书家所谓无垂不缩、行处能留之妙。总之,全词豪放、沉郁而有风致,艺术上颇具特色。

(何林辉)


杨炎正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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